第70章 空城

  蛮荒的午后依旧是起了大风,飞沙走石令人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这风景不由得又让白琢寒回想起当初也是在这样的风暴中,他第一次遇见了苏锦,不对,应该说是重逢才是。白琢寒执了一枚符咒在手中,脚边紧跟着绿豆糕,风裹挟着沙土翻滚到他们面前便自己绕开了道,这一人一狗在漫天的黄沙中走得悠然自得,昂首挺胸。卜仙尺在前方不远处闪耀着绚丽的光芒,为白琢寒指引着方向,为了尽量能不引起蛮荒内妖物的注意,有经验的御穹侍通常会在熟悉的几个区域选择步行,临出门前,白琢贤将卜仙尺塞给了他,说是此次去的空虚城因为是关押犯人之地,路途尤为漫长和凶险,这卜仙尺除了能辨妖识魔之外,还能指引方向,是当年白城认白琢贤为义子时赠与他的宝物。
  萧瑟的风逐渐平息下来,阳光重归大地之后,蛮荒中的一切重又恢复了平静。眼前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小城,错落的石块勉强搭起了看似围墙的东西,最完好的建筑大概要数那周遭立着的几座箭塔了。当然,这里是戴罪之人赎罪的地方,除了守城的士兵之外,自然是不会给罪人有任何优待的。怪不得世人都说,比起流放,这受拘役之罪的人会活得长些,并不是因为生命有了保障,而是因为在这蛮荒驿站中度过的每一天都会让人觉得有一年那么久。
  白琢寒刚进入空虚城的地界,“嗖”地一箭便不偏不倚地射在他脚尖前一寸,箭塔上传来守城士兵的呵止声:“前方为都城禁地,擅闯者死!”白琢寒嘴角一勾,信手将地上的箭拔出,迅速系上国主的令牌便反手一掷,箭笔直精准地扎进了箭塔的立柱上,风中夹杂着白琢寒的回应:“在下是锦都国主的使者,前来调查前丞相傅长轩暴毙一事,令牌给你们了,劳驾开门!”
  箭塔上几个人影一晃而过,不一会儿白琢寒便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拿着刀给包围了,不一会儿,包围圈里又让出了一条小路,一个看似将领的人走到白琢寒面前,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我是空虚城守将严裂,不知是使者到来,多有冒犯。”白琢寒也不在意,笑笑说道:“在下白琢寒,方才是在下鲁莽了,还请严将军见谅。”
  严裂挥了挥手,周围的士兵便立刻将刀放下,看来这里虽然远离都城,却也是个军纪严明的地方,不仅严裂本人收拾得妥帖干练,连手下的士兵也是意气风发,一扫边境守军的粗犷印象。严裂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嘱咐了将士几句之后,便带着白琢寒进了空虚城。一路上他一言不发,直到两人到一座小屋前,严裂才惜字如金地开口道:“傅长轩的尸体就在里头,这里的条件有限,我们已经尽力保存了。”
  “多谢!”白琢寒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他推门进去,迎面便是一股异味撞得他一个趔趄,白琢寒皱了皱眉头,用衣袖掩住了口鼻,发现也没什么用处,干脆头朝外猛吸了一口气,扭头快步走向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他掀起白布,即便做追魂师的时候阅尸无数,在见到傅长轩的尸体时白琢寒心底里也是不由得唏嘘了一下,昔日富可敌国不可一世的傅丞相可能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以这般凄惨的模样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因为沙漠地区的干燥,傅长轩尸体的水分已经蒸发了不少,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干涸后的褐色“沟渠”,他嘴巴微张,半睁的眼睛里浑浊而空洞,似是想要控诉什么。最触目惊心的便是他脖子上的那道伤口,准确地割断了他的喉管,一刀毙命,没有一点点的留情。
  白琢寒仔仔细细将傅长轩的遗体检查了个遍之后,又悉心地为他盖好了白布,无论他生前犯下了多大的罪孽,死后的这点尊严还是要给的。完事之后,白琢寒转过身来问严裂:“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严裂斜靠在门边,大概是有些嫌弃这屋子里的气味,他一直看着外边,听到白琢寒的问话这才扭过头来:“四天前,运送犯人的官兵早上刚到空虚城,他晚上便被人割了喉死在了这间屋子里。说起来,也是我们守备不严的责任。”
  三天前?白琢寒的心头立刻冒出了数个疑问。他记得苏锦从王城中回来时便告诉了他傅梅音葬身火海的事情,火灾发生在五日前,而傅梅音在这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父亲的死讯。苏承英四天前唤他去宫中时,也提到傅长轩的死讯是一早刚得知的,凭借苏承英的能力,各种信息的传递半日便足够了,这也就是说……
  无论是傅梅音,还是苏承英,在他们得知傅长轩死讯的时候,其实傅长轩还活着!那么是谁有这未仆先知的能力?又或者,杀死傅长轩根本就是故意为之的圈套呢?
  白琢寒打量着这个房间,他注意到房间另一头的阴影里似乎还整齐的码放着几捆草席一样的东西。白琢寒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那并不是简单的草席,而是用草席覆盖着的尸首,数了一数,有五具之多。死的人身上都只穿着简单的布衣,死因看来都和傅长轩一样,被切断了喉咙,一刀毙命。
  “那些都是守着这片区域的弟兄。”严裂的声音又从后头传来,语调中有着难掩的愤慨:“此人的武功高强,杀了这么多人,我们竟未察觉到一丝一毫。”
  白琢寒站起身,他的脸也掩藏在这片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与此同时,他低沉而平静的嗓音穿透黑暗而来:“恕在下失礼,敢问严将军,守卫这空虚城的士兵有多少人?”
  严裂倒也不含糊,托着下巴回答道:“这周边的箭塔上有十几号人,城中还有几人,剩下的便在你眼前了。”
  白琢寒闻言踱步从暗处走出来,他一手插在腰间,似是闲庭漫步一般踱到严裂面前:“严将军,在下不才,觉得将军怕是还漏了几个士兵。”
  “哦?”严裂将手背到身后,眯起眼睛看着白琢寒。
  “方才在下来空虚城的路上刮起了沙尘暴,便有点错了方向,其实在下是从另一个门围着空虚城绕了一圈才到了这里,这一路上的箭塔里空空荡荡,莫非严将军的下属一个个都擅离职守了吗?”白琢寒一字一顿,严裂的神色变得有些阴沉起来,白琢寒仿佛没有看到对方眼中越来越浓重的杀气,依然自顾自地说道:“从方才进城门到现在,除了门口的那几个弟兄,其他一个将士的身影我都没见着。哦,对了,刚刚路过这屋子的时候,我看到后头院子里的土似乎是新翻的,恐怕将军口中所说的十几号人都在那下边吧。”
  白琢寒的话音未落,严裂已经从身后抽出了战刀,向他直冲而来,白琢寒脚尖轻点地面,便已是往后退了半个身位,默绫剑从腰间抽出,“铛”得一声便架住了迎面砍来的战刀,强大的剑气将严裂震得后退数步。
  “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严裂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呵呵,”白琢寒干笑两声:“从我到了这里之后,便是错漏百出。第一,傅长轩和这些死去的将士们脖子上的伤口都是砍痕,说明凶手用的不是剑,伤口的切面不是很宽,而且平整,说明凶器也不是斧子这般粗糙的兵器,我看,倒是很像严将军手上的这把刀所伤。第二,这些死去的将士们兵器还留在身边,却唯独缺了铠甲,恐怕是被什么人拿去用了吧。第三,方才握手时,我留意到严将军的手上有被剑所伤的痕迹,伤口很新,而这城中用剑的恐怕就是在下眼前的这几具尸体了。这么看来,杀死傅长轩和这些守城将士的就是将军您和您的弟兄们吧。后面还有很多,需要白某为将军一一解释吗?”
  “够了!”严裂一阵怒喝,这么容易被眼前这个看着乳臭未干的小子识破,他的内心无比气恼,这该如何向主子交代?听到动静的将士们迅速围拢过来,将小屋包围起来。
  白琢寒鄙夷地看了一眼包围他的那些人,心想这么些人怎么可能挡得住他白少爷,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他甩手一抖,默绫剑的剑气立刻便又化作无数把小剑往包围的冒牌将士们射去,瞬间便让这个包围圈溃不成军。
  严裂不愧是领头的,几个闪躲便勉强避开了默绫剑的剑气,他大声吼道:“灵符准备!”话音刚落,四周的将士立刻发动了咒术,白琢寒只觉得地动山摇,房间里那难闻的异味愈发得浓重,熏得白琢寒的眼前一片模糊,连严裂那帮人站在什么地方都看不真切了。
  “小伙子,这尸毒的滋味可不好受吧。”是严裂的声音,白琢寒能感受到,此刻严裂的身边多了一个灵力非常强大的人,与身为龙族的自己几乎不相上下。尸毒是非常古老而阴险的咒术,需要以尸养蛊,而解药也必定这同一尸首上养出的白蛊才能解。哼,恐怕严裂之前说的保存尸体,说的便是养蛊吧。都怪自己只留意了城中的状况,眼下中了这么几具尸体的尸毒,怕是要费些力气才好冲出去了。
  白琢寒稳定了下心神,凭着感觉执剑杀去,有人闪身迎上默绫剑,正是白琢寒方才感觉到的拥有强大灵力的人,两人对上一掌,各自都被对方的灵力所震开,不过这正是来人的目的所在,他借着这一掌重又将白琢寒推回了屋内,而同时,白琢寒的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竟是如此熟悉:“寒公子,我无意伤你性命,只是事从权宜,又与人有约在先,在下不得不出此下策,寒公子就别挣扎了,你是逃不出本王的浮世壶的!”
  说着,那人打了个响指,那间小屋便开始慢慢地收缩,竟是化作了一尊碧玉酒壶落在了那人的掌心中。白琢寒的意识也逐渐被这尊浮世壶所封印,在他意识消散前,他终于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藏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