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失踪

  近一个月来,锦都城内为了庆祝公子满月和国主生辰,到处都是一片热闹欢腾的景象,就连过年也从没这番隆重。苏国主向来勤俭,登基大典都只是普通地走了个过场,连礼炮都没有,只是象征性地放了几羽五彩雀鸟以告天神:新君继位。只是大家不知道的是,他们这位勤俭的苏国主的原话是:“我不就是天神么,我知道新君登基了,还放什么礼炮,要不是几个老臣坚持,那些雀鸟都可以省了,要不让朱雀把它们抓回来,还能给阿鹂做个伴儿。”听闻此言的朱雀和玄武只能相视一笑,假装没有听见,不然他们这位执拗的主子讲不定真会让他们俩去捉鸟也未可知啊。
  “终于都妥当了,累死我了。”挂完最后一根彩绸,苏锦从梁上翻身一跃落在地上,活动了下酸疼的腰肢。
  “再过一日便是庆生大典了,好在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帖,这些日子小姐辛苦了。”朱雀将手头的物件都整理好,走过来替苏锦揉了揉肩膀,这几日她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时常挂着微笑,大约是心里也沾染上了喜气吧。
  是啊,还有一日便是庆生大典了,白琢寒离开也快要一月了,原本每天都有插科打诨似的书信往来报个平安,近两日却突然音信全无了,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还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她曾去过御穹殿一次,但是那里的人都不知道白琢寒究竟是接了什么任务令,就连白琢贤也是三缄其口的样子。难道他出事了?不,不会的,苏锦摸着手腕上的紫檀手钏,那紫色晶石依旧温热,想必白琢寒的性命应是无妨,但是苏锦的心里依旧是闷闷的,那种不祥的预感总也散不开。
  白琢寒,还有一日便是你侄子的满月酒了,你答应过的事情可不能食言啊。
  留月阁中,玄武皱着眉头将阿鹂托到水盆边,阿鹂立刻跳上水盆猛地喝起水来,看样子是赶了一路。玄武转过身,对殿上正在批阅奏章的苏承英禀告到:“主人,阿鹂已将空虚城方圆百里都寻了个遍,依旧没有见到白公子的身影。还有,空虚城中已是一片废墟,只寻到守城士兵和傅长轩的尸首,其他人犯属下已经派人去捉拿了。”
  苏承英停下手中的笔,看向右手边摊开的一张字条,是阿鹂三日前带回来的,上面只写着寥寥数字:“已至空虚城,三面箭塔无人。”苏承英轻敲着桌角,白琢寒是入了空虚城之后失踪的,而空虚城早在他到达之前便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城,傅长轩的死不过是他们放出的诱饵而已。事情到了这一步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只是那个人答应自己的事情能真的做到吗?
  苏承英突然意识到,白琢寒和苏锦都是龙族的那枚逆鳞,那么冥龙会不会和父神天龙做了相同的事情,将冥龙族的名字都刻在了白琢寒的龙鳞上?若是如此,这次真的是自己将白琢寒推入最危险的境地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袖,唤到:“久笙!”房梁上立刻传来了声不怎么耐烦的答应:“小爷在此,有何贵干!”苏承英寻了半根手指大的细竹筒,又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灌满竹筒,封上口往空中一抛,梁上飞快闪下一个黑影稳稳地将那小竹筒接住,殿中又响起了久笙尖利而欢快的嗓音:“国主大人,唤久笙有何事?”
  “你替我去蛮荒跑一趟,你识得白琢寒的血气,自然能知道他去了哪里。找到他的行踪后,立刻回来禀告。”苏承英背着手脸上没有丝毫起伏的情绪,这久笙毕竟是冥界的使者,听令于自己不过是为了两口龙血好增加些修为,苏承英自然也不会太过信任它,只是蝙蝠的嗅觉实在灵敏,总比他们现在这样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找寻要强上数百倍,待它寻到白琢寒的踪迹后,自己要不还是亲自跑一趟将他带回来了,大不了另做打算好了,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小锦安心罢了。
  “竟然将我堂堂冥界使者如此差遣,你当小爷是狗吗?!”嘟囔了那么一句,久笙便从开着的窗户飞了出去。
  玄武看着飞走的久笙,沉默了半晌,这畜生何德何能竟三番五次地让主子不惜弄伤自己,他压着心中的不快,对苏承英行了一礼,诚恳地进言道:“主人,恕属下多嘴,这冥界使者实在不适合留在这留月阁中。”
  苏承英头没有抬,手上快如疾风一般重新批阅起了奏章,无所谓地说道:“其实是我将它封印在这殿中的,反正蝙蝠休息时也只是一味睡觉罢了,它根本不会察觉到自己其实是被封印了,而我们在这阁中说的话,做的事它全部听不到也看不到。”
  听苏承英这么一说,玄武心中倒是对久笙生出了几分同情,可怜的蝙蝠,若非苏承英想起用得着它才将它放出来,恐怕按照苏承英的忘性,它要在这里被封印上三生三世也说不定啊。
  “那……白公子的事情可要一五一十地告诉锦小姐?”
  苏承英手上的笔又一次停了下来,他皱眉思忖了片刻道:“还是不要徒增她的担心了,等久笙有了消息,本国主亲自去将他带回来。马上就是庆生大典了,我希望这次小锦可以好好陪我过一个生辰。”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刚想提笔继续写字,眼前却是一黑,手一颤,笔直直地落在地上。自从上次次灵力无故消失后,苏承英总是没有缘由的眩晕,这次沐月国归来后发生的次数便更甚了。
  玄武觉察到了苏承英的异样,急忙扶住国主微晃的身体,话音中充满担心:“主……主人?莫非沐月国反噬的亏空还未复原?”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主人早先就有灵力忽然消失的情形,玄武担心恐怕不止是沐月国一役的问题。主子,求您了,让莫国主来给你看下吧。”
  苏承英扶住额头,摆了摆手,玄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得自己主子的声音中透露着疲倦和强撑的精神:“别……我没事……在庆生大典前,谁都不要惊动。”
  “可是……”
  “没有可是!按我说的做……”苏承英定了定神,抬起头,眼神中尽是不容置疑的决绝,玄武就算心中满是担忧,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不得不遵从主子的决定,罢了,还是下回见到莫国主时,偷偷和他商讨下吧。
  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玄武确定苏承英已经恢复了常态之后,便应了一声,门一开,无言低着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净衣池的琼云姑姑。琼云手中捧着一叠衣物走到殿前,深深地行了一礼,“净衣池琼云参见国主,这是后日庆生大典上国主要穿的礼服,已经熨烫平整,还请国主试装。”
  “好,放在那里吧,本国主待会儿便试。”苏承英扫了一眼那叠礼服,心里啧了一声,又不是什么大喜日子,弄这一声大红色的作甚?苏承英活了那么久却只穿过一次红色的衣服,便是他打算林月儿成婚之时去置办的那件喜服。罢了,看在这次有小锦为自己庆生的份上,再穿一次也无妨。
  琼云应了一声,背过身跟在无言身后往殿外走去,谁都没有留意到这个妇人嘴角那抹阴毒的笑容。
  苏承英,就让我用这身喜服来恭贺你命归混沌吧。
  庆生大典的那一日终于来了,锦都王城内外人声鼎沸,前来朝贺的宾客和来看热闹的锦都百姓将王城前的几条官道挤得水泄不通。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格外引人注意,在叫嚷着开路的马车和奔跑着抢占观礼有利地形的人群中,她独自一人安静地站在王城门口,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默默注视着从城门口通向王城的道路。
  吸引人目光的并不是她身上那袭绣着紫阳花的淡紫色华服,而是她如天仙下凡一般的容貌。如乌木一般的秀发盘了一个简单大气的发髻束在脑后,用几支银杏叶发簪做点缀;身段窈窕,唇红齿白,眼眸间添了几分寻常女子所没有的英气和傲气,眉间一点紫阳花钿,让她在俊秀中又透出些许妩媚,让人只敢远远欣赏。她已经在这里足足站了两个时辰,视线却从未从城门口移开,仿佛正在等候着什么人,就连王城中的礼乐声起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目光。
  城中响起第一声礼炮时,王城门口又跑来一名女子,她笔直跑到那美人身边,低声耳语道:“锦小姐,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今日您是小公子的礼官,可不能迟到啊。”
  所谓礼官,便是要在典礼上抱着小公子在殿上绕场一周接受朝贺的侍女,以及代替小公子行祭拜天地和先祖之礼。总而言之是个体力活,礼官只能做小公子的影子,因此按照规矩是不能在典礼上露出脸的,一般都以面具遮住半边脸,因此正适合苏锦这样不方面抛头露面的“侍女”。只不过眼下她这般矗立于王城门口,着实扎眼,朱雀早就想带她回去,只是她一直倔强地要等到最后一刻。
  “朱雀,怎么办?白琢寒还没有回来,他答应过要参加他侄子的满月酒的。”又过了一日,白琢寒依旧没有半点消息,苏锦心里那层不祥的预感便更深了,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白公子他去蛮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概是半道上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再说,白公子是龙族,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是遇上什么麻烦,也必定能够逢凶化吉的。小姐你就不要担心了,快随我进去吧,耽误了典礼,群臣议论起来,国主便又得费神了。”
  “你先进去吧,我即刻便来。”苏锦回头匆匆说了这么一句,便重又垫着脚尖往城门的方向张望。
  朱雀见丝毫都劝不动苏锦,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回身往王城中跑去,今天算的上是苏承英这一世的大日子,朱雀希望不要出任何岔子才好。
  第二声礼炮响起,提醒着宾客该入席就坐了,再有一声典礼就要开始了。苏锦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城门,大路小径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唯独没有她魂牵梦萦的身影。白琢寒,你说话又不算数……苏锦捏了捏拳头,又不甘心地看了一眼人群的尽头,这才往王城里走去。
  大概是因为走三步便一回头,苏锦从没想过走到王城大殿的路她可以走得那么久,等她回过神的时候,第三声礼炮已经在空中炸响,礼乐随即奏起。
  遭了,要迟到了!苏锦赶紧提起裙子的衣角往大殿的方向跑去,这身华服虽漂亮,但却是十分笨重,苏锦跑得吃力,一着急就没看路,迎头撞上了一个人影。
  苏锦用脚在地上划出了一条弧线,稳稳地站定,可是被撞上的那人却是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滑出去一丈远。
  “呀,琼云姐姐,真是对不起。”苏锦看清对方的模样之后忙赔不是,伸手将琼云从地上拉起来。“没事没事,姑姑虽然年长几岁,但还不至于经不起摔打。”琼云一边起身,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她看了一眼苏锦,眼睛突然瞪得圆圆的,“苏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典礼都已经开始了!”
  “是,有些事情耽搁了,琼云姑姑,就此别过了啊。”苏锦摆摆手准备继续赶路,不想却被琼云叫住,她神情间有些犹豫和担心,像个真正的长辈一般拉着苏锦的手说道:“苏小姐,白公子的事情你可要看开些,别太担心了。”
  “白公子?你是说白琢寒吗?”苏锦有些疑惑,难道说琼云也认识白琢寒?
  “我去留月阁送衣服撞上他过几次,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人也热情,总是帮着我搬东西。就是他这次出门前我还刚刚见过他和国主两人在廊下说话,看来很是受国主器重啊。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情,苏小姐,你且宽心,就算现在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可别听外面那些人乱嚼舌根,白公子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必定能逢凶化吉的。”纵然琼云勉强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但还是难掩那笑容背后深切的惋惜。
  “琼云姑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不明白。”苏锦内心闪过深深的不安,是真的出事了吗?
  “啊,你还不知道吗?瞧我这张嘴……”琼云懊恼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苏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我和白公子是旧识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我也好帮帮他。”
  琼云犹豫地看了看苏锦,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说道:“白公子奉国主密令前往蛮荒调查傅丞相暴毙一事,竟然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都说很有可能出事了,”琼云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在注意到她们,凑近苏锦的脸庞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而且啊,我听手下的宫女都在传,外面的人都说是国主忌惮白将军府中人才济济,便有计划地干掉一个是一个……诶,苏小姐!你去哪儿!”
  琼云的话说了一半,但见眼前一抹淡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苏锦将裙摆挽在手中,也顾不得什么形象,飞也似地往大殿跑去。她不相信苏承英会做出什么伤害白琢寒的事情,但是她一定要去问问那个人,问清楚白琢寒究竟去哪里了?
  一路的风景匆匆从眼前掠过,而苏锦的眼前却只浮现出傅梅音的那份血书,哭诉她一族人成了国主为满足私欲的牺牲品,哭诉父亲的不幸与冤屈……耳边却又想起了琼云方才的那番话:国主忌惮白将军府中……
  若是告诉她苏承英为了财和权而不折手段,甚至罔顾人命,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若是为了别的呢?苏锦虽然不愿意面对,但不得不承认,这百年以来,苏承英心中唯一的执念便是她自己,如果是为了自己呢?苏承英会不会做出不讲情义的事情呢?
  苏锦的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慌乱中来不及再去思考些什么,只记得她猛地推开大殿的大门,拨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议论声此起彼伏,她也顾不上听他们那些诸如“不成体统”的评价,用灵术挡退了迎上来的侍卫,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后殿。
  而后殿中此刻是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光景,苏承英和莫子兮两人逗弄着莫念,月后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突然进来的苏锦如同一个闯入者,生生撞碎了这平和美好的画面。
  “小锦,出什么事情了?”苏承英看到苏锦脸上慌乱的神情,立刻皱起眉头,将莫念往莫子兮的怀里一送,便大步走了过去。
  苏锦挡开苏承英伸过来的手,紧紧地盯着苏承英的双眼,不想放过他神情中一丝一毫的变化,就连说话的声音里都透露着颤抖:“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老实回答我……白琢寒是不是出事了?”
  苏承英的眼神里竟没有分毫的惊讶,就好像早就知晓苏锦会问自己这件事情一样,他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回答了一个字:“是。”
  “是你派他去的?”
  “是。”
  “为什么?”
  “我不想再让你涉险。”
  “你……”苏锦的眼眶泛红,苏承英简短的坦白让她的胸口沉沉压上了一块石头,堵得她连气都喘不上。所以,白琢寒是真的不知所踪,是连神通广大的阳界主神苏承英都无计可施的失踪;所以,琼云说的没有错,真的是眼前这位苏国主将白琢寒派去蛮荒的;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苏承英会不会真的是出于私心,想让白琢寒连同一切阻碍他的人都消失在这个世上呢?苏锦根本不敢想下去……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想故意瞒你,只是……”苏承英少有地露出难过的表情,将头扭向一边:“不想你再遇到任何危险。”
  “不想我受到伤害,就可以伤害我身边的人吗?我以为你了解我,你知道我绝对不会为了自己而让朋友和亲人陷入险境。”苏锦捏紧的拳头“倏”地举到苏承英面前,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落到苏承英身上,“是我错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看不透你……”
  苏锦恨恨地转过身,夺门而去,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传到殿内,夹杂着卫兵的呵斥,门一关,后殿内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主人,我跟着小姐。”朱雀欠了欠身子,化身为雀鸟从窗口飞了出去。
  “我说,你不去追吗?”莫子兮走到苏承英身边,他这位至交好友脸上的落寞令他有些心疼。
  “追上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件事情终究是我做的不妥,除了把白琢寒找到,我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苏承英说罢,背着手缓步踱到窗口,楼下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庆贺场面还和方才一样,却再也不能带给苏承英任何欢庆的感受了。
  终究,苏锦还是不能陪着自己过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