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故人

  衡夜是尖叫着醒来的,噩梦中他被烈火焚身,悲惨、绝望、痛苦、仇恨这些情感如梦魇一般纠缠着他,就算是清醒之后也久久无法摆脱,因为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苏醒之后,在朦胧的泪眼中一个人影跪坐在他床前,那轮廓是如此熟悉,衡夜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他的名字,那人见到衡夜苏醒,庆幸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着衡夜便是一拜:“主人,山鬼救驾来迟,还请主人责罚。”
  山鬼……对啊,是山鬼!他原本是圣都附近山间的一只小妖,集山水灵气幻化而成,机缘巧合下被衡夜收入麾下,做了他的贴身随从。衡夜绑了林月儿与苏令尘对峙的那日,山鬼其实就躲藏在不远处,衡夜令他护着那片苍都龙鳞,没有吩咐不得现身。于是,山鬼便全程目睹了自己主人灰飞烟灭,却未曾来得及扑上去为他挡上那一剑,千钧一发之际,他将手中的龙鳞抛向正在散成粉末的衡夜,替他留下了一丝意志,而能借助这片龙鳞的力量在接下来的百年间将自己的鳞片拼凑回来。
  衡夜的灵魂散成了太多碎片,他也将计就计附在多个宿主的身体上好快速恢复灵力,在这其中,沐月国长老仇夜无疑是他最理想的身体,他将大部分的灵魂碎片就积聚到了仇夜的身上,剩下的一小撮就灌注到了冬仔身上,一来幼童的灵力总是比一般普通成年人要强上这么一些,二来也正好趁此机会能监视白琢寒一行人的动向。在这其中,山鬼成为了衡夜最忠实的依靠,他化名为杜容的侠士,穿梭于各个都城之间,正是他替衡夜打开了两道冥界大门,也是他替衡夜完成迁魂术,好让衡夜的灵魂迁到冬仔身上;他救下被妖兽围困的苏锦和白琢寒,只是为了验证苏锦是否是林月儿的转世,若不是苏承英这么快就追上了他们,山鬼可能已经奉命对苏锦下手了;
  当衡夜在沐月国再度被苏承英结果时,山鬼用自己的全部妖力将主子的灵魂从□□中抽离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入冬仔的□□内,将衡夜的龙鳞拼凑完成,当他再次醒来时,便拥有了完整的记忆与灵魂,对于山鬼的印象也逐渐拼凑完整,不在是回忆里那个捉摸不定的声音!
  “过去的百年,我虽然是苏醒了,但是灵魂总是不完整了,我有时能记得你,有时会当你是陌生人,现在我真正复活了,山鬼,我的好山鬼,你的主人回来了。”衡夜看着自己,虽然还是个孩童身,但是他觉得自己眼下神清气爽,充满力量,这样的感觉即便是他当初附身在仇夜身上也是未曾有过的。他终于完整了,他终于可以开始复仇了!
  遇见白城也纯属偶然,冬仔生活在白府中,进出少不了和白城打上照面儿,原本衡夜计划利用迁魂术占了白城的身体,反正在这样一个偌大的都城中,死那么几个人也并不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不过,在他进入白城的灵魂时,他见到了白城所有的记忆,特别是那个令这位战神魂牵梦萦的俏丽身姿,衡夜突然便觉得与其夺了白城的身体,和白城合作才更是上策……
  “幻琴有个秘密怕是连国主都不知道吧。”白城执剑指着苏承英,语气中有怀念也有愤恨:“幻琴的手臂上有一个很奇怪的胎记,长得很像文字,但从没有人能认得出那究竟是什么……”
  胎记?文字?苏承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了衡夜的方向,正撞上对方讥讽的眼神,他嘲讽地说出了苏承英心里的答案:“兄长,你猜的没错,幻琴小姐身上的胎记正是上古文字,写的正是兄长你的名字!”当年,衡夜用赤焱业火逼着林月儿的龙鳞现形时,龙鳞上曾模糊地显露出龙族的第一个龙子名字,只是衡夜只看清了第一个字便被苏承英刺穿了心脉。当他看到白城回忆中的这块胎记和那只破邪镯时,他立刻便意识到了幻琴一定是林月儿龙鳞碎片幻化而成的,并且恰好就是刻着苏承英龙族名字的那一块!
  赑屃,我的兄长,这次是连上苍众神都在帮我,你可怨不得我。
  灼烧一般的痛感在背上弥漫开来,苏承英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背脊流了下来,不远处的衡夜每在那片龙鳞上刻上一笔,他身上的痛感便加深一道,好似要被抽骨剥皮般撕裂开来的疼痛。额上、手心里都渗出了冷汗,苏承英的腿像是被钉在了地面上一样,挪动不了半步,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开始变得模糊,连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愈发吃力起来。
  眼前寒光一闪,白城已经杀气腾腾地走了过来,边走边道:“若不是遇见衡夜大人,我大概一辈子都会被你这个伪君子所蒙骗,甚至还要感恩戴德地为你卖命。我从很早开始便已经开始试探你到底是谁,那日在花园中遇上你,我便在你领口后头施了一道咒术,然而当日我在上朝时见到的国主,我却丝毫没有感受那道咒术的气息,我便断定必定有两个国主,印证了衡夜大人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后来发生的种种一切也证明了衡夜大人所言非虚,你根本不是凡人,而是龙族,自始至终这朝堂之上都只有你一个人。而今天衡夜大人在写的这片龙鳞,便是我要验证的最后一件事,龙族的死相究竟可以有多凄惨!哈哈哈哈哈!”白城歇斯底里地狂笑着,执剑冲了过来,即使他不能用剑杀死苏承英,他也决意要好好看看他痛苦不堪的模样。
  白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寸步难行的苏承英,脑海中全是他浑身是血的悲惨景象,丝毫没有留意到立柱后头突然闪出一个人来,他丝毫没有提防,被那人结结实实地撞在肩上,只听得“哐当”一声,手中的剑被撞落,径直地插入地板中。白城一个回身稳住了自己,却见撞他的那人自己也被撞飞出去,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似乎比白城伤得更加严重。
  那人在地上歇了半天,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站起来,方才这么一撞,将他头上戴着的官帽也给撞落了,露出了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额头,他顾不得孱弱的关节还在隐隐作痛,走了几步以坚定而高傲的姿态挡在了苏承英的前面,从容不迫地说道:“有老臣在,绝不能让你这个奸臣伤我国主分毫!”
  白城看了看眼前这个连气儿还没有喘匀的人,禁不住又是一阵狂笑:“苏丞相?就算本将军再如何不复当年英勇,但就凭你这身老骨头,想要拦住本将军无疑是螳臂当车啊!”
  苏清淡然地笑笑:“老夫自然知道论刀剑上的功夫,老夫连白将军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但是论对锦都的衷心,对国主的衷心,老夫绝对不会比当日的锦都战神白城少上一丝一毫!”
  “呵呵呵,锦都战神?是啊,当初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只知道一心为国尽衷,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这样谎话连篇的国主,有什么资格值得你我二人为他尽衷?!!”
  “国主与你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恩怨老夫不清楚,也不敢妄加评论,老夫只知道,从老夫年幼时起见证的每一任国主,都恪尽职守,自始至终都从未苛待过臣民,愧对过他作为国主的职责!”苏清义正言辞,从容不迫地迎着白城的利剑,其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一介文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还大言不惭地挡在一个将军的面前,大概也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冲动的一件事情了。
  苏承英勉强支撑起身体,抓着苏清的衣袍一角说道:“这是本国主和他们之间的恩怨,苏丞相不必牵扯进来的。”
  “你们之间的曲曲绕绕,老夫自然是理不清的,只是若是你就这么死了,和老夫还未下完的棋局要怎么算。若今日都在这里归西,那去冥界的路上,至少还能把这盘棋给接着下完,不是吗?我的老朋友,苏怀景。”苏清偏过头来,得意地看着苏承英脸上惊愕的表情,心想,臭小子,瞒了为师这么多年,这回总算让为师抓到你了。
  苏清辅佐了三代锦都国主,前任国主苏怀景便是他辅佐时间最长的,早在苏怀景还是少年时,苏清便已经成了他在授业堂的教书师傅,两人岁数虽然差了二十来岁,但却因同为棋画高手,成了一对知己。苏怀景殡天的前几日,两人还留了一盘棋说好过几日等苏怀景身体好些了再接着下,没成想便是阴阳两隔,在苏清心中留下了永远的遗憾。这些年,苏清在苏承英身边,时常感觉他似乎和苏怀景是一个人,虽说父子间的脾气习惯有些相似很是正常,但是苏承英就连下棋和作画的手法和路数竟也和苏怀景如出一辙,别无两样,这让苏清心中总是凝着一团迷雾挥散不去,直到今天一切终于真相大白,有生之年能“再次”见到知己,苏清很是开心。
  苏承英从苏清的眼神中已经明白,自己的这位知己已经知晓了一切,他也轻笑一声,这些年不能放开自己的身手和苏清比试琴棋书画,他自己也是技痒难耐,殊不知却在这样的情况下和苏清相认,纵然自己是上神,苏承英也要禁不住感叹一句造化弄人。“好,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再继续下!”
  “哼!你们老友相见的戏码演够了吗?”白城没好气地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剑身,“很感人,但是到此为止了!苏丞相,若你执意如此,那本将军只能将你一同斩了,可莫要怪我!”
  苏清眼前被剑光一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即便如此还是能清楚地感受迎面而来的凌冽剑气,触到自己脸上满是冰冷的杀意,苏承英的喊声也渐行渐远,想我苏清能这般两袖清风,一世清白地为知己好友而死,也算的上是死得其所了,除了那盘没有下完的棋局,也没有留下什么遗憾了。
  “铛”苏清并没有感觉到预想中被利剑刺穿的痛楚,反而是被一股力量推了出去,他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正横着一柄银剑,恰好挡住了白城手中刺来的利刃,苏清正是被这把剑的剑气给撞出去的,执剑的女子很是眼熟,正是原来生辰大典前那个跑出大典的女官!她一掌将白城打退,手中的利剑却“嗖”得化作两段红绫,将向后倒去的苏清稳稳拉住,轻轻地放到地上。
  “小锦,你回来做什么!”苏承英一激动,竟咳出一大口血来。苏锦就这么突然冲进来,他内心的担忧远多过于欣喜,现在被衡夜所困的自己根本给不了苏锦任何保护,更何况衡夜对于苏锦的执念如此之深,拿到苏锦的龙鳞就意味着将整个阳界都握在手心里,他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苏锦俯下身,伸手替苏承英抹掉嘴角的血迹,看着他的眼睛,略带责怪和担忧地说道:“笨蛋!你以为就凭一个奴婢的话,我就会相信吗?就算白琢寒是因为奉了你的命令而在蛮荒中失踪的,但也并不能说这就是你的责任。你这个人总是这样,从来都不知道为自己辩驳两分。”
  在跑出大门的那一刻,苏锦其实就已经想明白了,这接连的事情,自己都是通过外人的口才知道的,恐怕是有人背地里希望自己知道这些事情而有意为之。再者说来,就凭白琢寒的脾气,若是苏承英强行命令他去做他不愿意的事情,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地推脱或者逃避才是,而这次他却选择默默地前去蛮荒,甚至连任务的内容对苏锦也是三缄其口,想来大概是和苏承英两人之间早就达成了协议,故意要瞒着自己。想明白了这些,苏锦便清楚了一件事情,就是有人要离间她和苏承英,至于原因是什么还不得而知,苏锦索性将计就计,明面上是负气离开,实则跑到城门口绕了一圈又偷跑着回来,一直潜伏在凌霄殿的附近暗自观察着情况。
  没想到,她刚到没过久,就见凌霄殿内跑出一群惊慌失措的人,大喊着:“国主是妖,王后也是妖!”引得广场上的人群也跟着他们往王城之外四散逃开,然而这时乌央乌央的人群中有一队人马确实选择了逆流而行,苏锦定睛一看便认得那些都是御穹殿的人。
  “殿中怕是出事了,朱雀,我们顺着人群潜回去,朱雀?”苏锦回头,却发现从离宫时就一直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的朱雀竟然没了踪迹。苏锦紧张地又叫了她两声,这才注意到眼前有一只朱红色的雀鸟在枝丫上不停地跳动鸣叫,拍打翅膀,似乎是拼命在吸引自己的注意。
  朱雀?苏锦看着那只鸟,这确确实实就是朱雀化为原形的模样,她试着又唤了一声,雀鸟用长鸣回应着,扑棱着翅膀径直落到了苏锦的肩膀上,果然,她就是朱雀,失去了灵力被打回原形的朱雀。
  凌霄殿里一定是出事了!
  此刻的凌霄殿中剑气横飞,兵器间碰擦出的火花四散,在立柱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刻痕,苏承英见状急忙拉着苏清的衣裳将他拖到立柱后头,这才让他不至于被“千刀万剐”。苏锦虽然无意于取白城的性命,但是她深知战神绝非浪得虚名,绝不可掉以轻心,更何况苏锦真正的敌人是躲在白城身后的衡夜,她出手必须又快又狠,这样才能速战速决,直捣衡夜这条“黄龙”。于是,在祭灵剑迅猛而又千变万化的攻势下,白城节节败退,手上身上被划出血口无数,他心中不禁感叹道自己如今的身手竟敌不过一个小姑娘,莫非真的是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