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帝后

  再说玉卿宫中,韩载之走了许久。眼见着太阳大了,众人被太阳晒着,热得直冒汗珠儿。
  公主虽无出汗,那白玉似的脸,却晒得红了。
  周嬷嬷先时劝说她回殿,公主就说:“身上热了,心里也沾点热气;身上冷了,心里就像冰窖一样。”
  这般说着,虽不哭出来,倒比哭着更叫人难受。
  如此过了两天,周嬷嬷再坐不住。
  不当值的这天,她悄悄到昭明宫,找了皇后娘娘说话。
  周嬷嬷念着公主对沄殿下好,也觉得她是个实心的主子,对皇后说着话,也是发自肺腑,语重心长。
  “……娘娘,奴婢瞧公主这样,恨不得难受在自己身上。
  “公主这份仁慈劲儿,老奴谁身上也没见过,偏她又是个聪明心重的。
  “雀儿这丫头是可惜,可若总想着谁该死,谁不该死,这是要活活把自己难死。
  “公主身子什么样,这是明摆着的。奴婢瞧着,公主这几常常恍神。
  “有时说话像个孩子,有时说话又从东跳到西,叫的摸不着头脑,长此以往,哪经得住,人恐怕就要——”傻了。
  皇后也愁得不行,她年轻时也是个心软的。
  可她也不像嘉善这样,将个奴婢看得这样重。说到底,还是年幼时忽视了她,缺了亲长的关照爱护,不免就将近身侍候的宫人宦侍看得太重。
  两人对坐愁了一会儿,皇后说道:“常日闷在宫中,倒怕她闷坏了。顶好能出宫走走。”
  周嬷嬷眼睛一亮,喜道:“奴婢倒跟娘娘想到一块了。”皇后苦笑道:“还得看圣上的意思。”周嬷嬷想着也是。
  自从见了皇后一面,周嬷嬷回玉卿宫后,每天每日,就两眼不错地盯着公主。
  皇后想让嘉善出宫,心里揣了这个主意,就只等十五皇帝过来。
  终于等到十五,皇后心中惴然,谨慎将想法与皇帝说了。
  皇帝听言,蓦地恍惚起来,悠悠说道:“下月十五,她就二十。若是男子,也该加冠了。”
  皇后脑袋一懵,莫名说出几个字:“那婚事……”
  皇帝摆摆手,道:“婚事不急。”“不急”二字,说得斩钉截铁。
  皇后也没想催婚,她既不想嘉善早嫁,也觉着嘉善那个未婚夫婿,想到都觉得愁人。
  皇帝说婚事不急,倒正中皇后的下怀。
  可她陈明这个意思,想让嘉善出去散散,这话皇帝没准话呢。
  她正要再提一回,皇帝淡淡说道:“你爱护她的心,朕能体会。国事繁杂,外面也不太平。
  “将她一人放在外面,别说是你,朕也不能安心。这事先放一放,待她过了生辰,再论此事。”
  皇帝既如此说,这个话题就要揭过了。
  天家夫妻嘛,想要说话,总有许多话题。一时说着话,就说到远在北疆的两个皇子。谈论这两个皇子,皇帝的口气还是欣慰的。
  严淑妃的五皇子沈沛,作为镇北军的监军,皇帝评价他说:“监军之职,可大太小,他倒乘觉,只在粮草风纪上下功夫,不与王弼争指挥调度之权。可见夫子教的经时之学,他学得不差。”
  而四皇子沈济,他作为燕北都察使,干的是御使钦差的活。
  而四皇子颇有心思,竟在当地豪族富户中,筹集不少然钱粮衣甲,以充军血之用。
  皇帝评他就说:“四儿随了他外祖,通达机变,善理人事。北边的豪户,一向颟顸凶霸得很,这孩子遇强则攻,遇弱则济,钢柔相济,进退有方,叫朕也没话说。”
  皇后在黑暗中笑道:“四郎、五郎成材,以臣妾看,夫子有三分功,陛下倒有六分。
  “五郎、四郎身上,陛下倾注了多少苦心。别人不知,臣妾是最清楚的。”
  皇闻言帝笑了笑,黑暗中的眸光,却亮得怪异。有些事真没法说现下就与皇后说。
  说完最出色的两个皇子,难免说起其他平庸的。
  大皇子开府数年,皇帝只是晾着他,一直并未给他封爵。
  前年,封了七皇子出宫,直到如今,七子正妻姚氏还未进门。
  还有六皇子的身份,都要张罗起来。
  好在皇帝一身打压出身低的皇子,皇帝也无意逆着皇帝心意蛮干。这些事花不到许多银钱和精力。
  说着也就过了。
  说过皇子,也要说皇女。
  皇帝不太想聊嘉善,便说起保龄。保龄与嘉善同岁,倒还比嘉善大些。
  这孩子与庆丰一样,婚事多磨。
  皇帝虽然渣,但顾虑到其他一些事,他并不叫皇后多干涉保龄之事,只叫她平常多关怀一些。
  说着说着,倒是皇后先睡着。皇帝心里有事,倒有些走了困。
  他想着宫内外诸事,渐渐想到某一人身上,不名免有些绮思。
  这绮思缠绵,见了身畔这张脸。便是烈焰遭遇了冰水,迅速地熄灭了。
  他眼里寒心里冷,倒更睡不着了。
  第二天皇帝回殿。崔尚宫看拾掇凤榻的宫娥,那宫娥跟她摇摇头。
  崔尚宫眉头就是一皱,心里就乱糟糟的。
  皇后不过四十,保养得宜,面貌也显年轻,身体也还康泰。
  皇帝这时的年纪,正是精力旺盛时,怎么这一年,对着皇后,就像守着清规戒律的僧人呢?
  男人喜欢年轻娇嫩,倒也现实。可哪有送到嘴边的肉,却不嚼巴嚼巴咽进去呢?这肉又不是裹着毒的。
  崔尚宫想不明这事,也琢磨是不是外面传,皇上惦记着公主的生母薛氏。
  可这也说不通,去年进宫的采女中,不知谁做的手脚,倒还真两个肖似公主之母薛氏的。
  可几次三番送上眼前,皇帝也没有收用了。还是有一回醉了酒,这才幸了某个采女一次。这一次过后,既没给这采女升位份,也没再唤来侍寝,眼见着就是撂开手了。
  崔尚宫这东想西想,就想得跑偏了。她突然灵光乍现,觉着皇帝某些方面,大概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有了这一阵灵光,不免越想越觉信实。想着皇帝日夜忧国,这几年越发少进后宫了。
  不说这两年,只说十年内,后宫也有新儿诞生,多半都是夭折了。十五皇子后面,本还有十六、十七皇子,可这两个半大孩子,真是说没就没了。
  崔尚宫想明这些,内心阵阵怚丧,面上一片持重。
  皇帝不能生,皇后的后半生,恐怕真的只有公主这个慰藉了。
  可皇女毕竟是皇女,皇帝百年之后——想到这里,崔尚宫自己打住。
  这事想了不止一回,终是想不出结果来的。也只能走着瞧着,瞧着走着。
  暗暗叹了一回气,就到皇后驾前侍奉。皇后每天是很忙碌的。
  昨日皇帝作了交代,那么几个皇子的事儿,就不能再拖下去。
  想起大皇子,三十好几的人,孩子都好几个了,还只领着皇子俸禄。
  宫内坊间传什么的都有:
  有说大皇子靠皇子妃嫁妆度日;
  有说他偷偷替人抄书挣花用,被戳穿后差点要自戕的。
  皇后早年接济过他,被皇帝发现后,很给了一顿没脸。她心里细细琢磨着,也渐渐明白皇帝心思。
  陈朝有立长不立嫡的先风,陈朝前三代帝王,有两代皆是庶长子,只有第二代君王为嫡长。
  到当今皇帝这儿,他虽是中宫唯一的嫡子,却差点被受宠的庶长子,就是叛乱的原晋王抢去皇位。
  虽说最终没被抢去,这晋王竟敢起兵反叛,叫皇帝怎么能容忍?
  皇帝听“庶长子”三字,恐怕都会不舒服。更何况皇长子出身极低。
  所以,相比其他出身低的皇子,庶出的皇长子就受到更多打压。
  皇七子托嘉善公主的福,封了河西县公,只须筹备婚事。皇六子比皇长子强不了多少。这事得跟礼部商议着办。
  皇后又忙碌起来。正忙着,皇后想起嘉善,不免交代苏东吉和崔尚宫,让他们关注宫女被害案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