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北疆

  雀儿只是宫女,即便主子跟前得脸,小有人脉地位。在皇权的角力中,她也是微不足道的。
  宫女被杀投井案,查了小半个月,线索也是有的——就是所谓的“脚印”,一个称呼“魏大姐”,还来自衡南的来历。
  刑部搬出宫内人事籍档,加人加班总有七八天,终于将符合的人筛选出来。
  调查范围缩小到十人,再用那“脚印”来个兵不厌诈。不说十拿九稳,来有六七分把握。
  谁知就这么巧,刚落实了一个人,太医署的御药房中,便死了两个妇人。
  而这二人中,就有一人来自衡南,另一人正是姓魏的。
  这两个妇人死得并不离奇,最终的结论,是甲给乙下了□□,乙在中毒身亡前,将下毒者给一刀给戳死了。
  到后几日,这两个相杀而亡的妇人身上,便又多了数项罪名。
  她们除了合谋杀死玉卿宫的宫女外,这二人的手上都不干净,在宫中也敢行贪枉之事。
  而且她们相互遮掩,借职务之便盘剥下层宫人,还故意治死下层宫人,借此贪纳她们的财物。
  总之,这二人这样死了,就是恶人磨恶人,都罪有应得的。
  对于宫人来说,死了两个吸血谋命的毒蛭,这结果一出来,也算是大快人心吧。
  刑部堂院。
  韩载之面如冰霜,全无侦破大案的喜悦。别说对皇帝,就是对费心提点的嘉善公主,他都心存愧怍。
  幕后人如此神通广大,想来皇帝该有所安排吧。
  眼见又到嘉善公主生辰,皇后想办得热闹。
  正筹备着,北疆对峙半年多,终于兵戎相见正式开打。
  这下可好,陈朝不愧是□□上国,敢于一下与三国开战,顺国就算了,只是边陲蕞尔小国。
  那炎国和燕国呢?
  尤其是燕国,它可一直兵强马壮,军威壮盛啊,这些年一直与陈国互开榷场,互通有无,也是国富民殷啊。
  战争的阴影,笼罩在国都上空。
  皇后率先垂范,主动过起俭仆生活。她减少出行,禁绝宴会,除了处理宫务,其余闲暇时间,要宫人不是制衣制鞋,就是种菜剪药。
  皆是为前线将士服务。
  备爱帝后恩宠的望月也不能例外。
  正好,这种百姓家妇人枯燥重复的忙碌,让她没了胡思乱想的时间。——倒是意外之喜。
  针线活儿,望月会做简单。大前年皇帝圣寿,她倒给皇帝做了好些手套袜子。
  此番有针工局专人来教,到了真人面前,才知她的这点手艺,真是不能看。
  望月学得很认真,比如制衣。
  首先要会裁剪布料,只学这个裁剪,就学了好一个月。
  一个月的学习成果,也不尽如人意。
  为什么世人都说,有经验的裁缝就是好呢?
  他有了多年的经验,穿衣者身体的长短厚薄,在他脑中成了具像的参照,他运用手中这把刀剪,便如士人动用毫笔,那都是成竹在胸的。
  望月性子也轴,在裁衣服上就犯了这个轴劲儿,既然一时没学好,她怎么也不会放弃的。
  别人都赶制衣服,好向中宫交差,也对边疆将士尽一份心。
  她既做不好,也不裹这个乱。
  在别人忙碌之时,她就一直拿着粗麻布,比着某一人身材,自己剪自己缝,做好了叫人上一身,哪里不合适她就一一记下,下一回就改进。
  可这一片改好了,原来没问题的,却又出了毛病——叫人哭笑不得。
  可见制衣这事儿,它就不容易的。这其中的奥妙,也够她摸索许久了。
  宫人看公主犯轴,连最古板的周嬷嬷都说:“这哪是金枝玉叶该干的。”
  小罗子就附和:“昭纯宫和懋清宫的,不都是下面人代做的,哪会真个自家来动手?”
  小安子便盯他一眼,玉容也面色一暗,她想说“没事你瞎打听什么”,却又怕勾得公主伤心。
  自雀儿出了事,公主就不止一次说,往后遇事,先以保全自己为要,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看公主还在专注投入,就见她一手按着布,一手紧捏着剪子,还真干得像模像样儿。
  她似乎抛却了沉沉心事,宫人们倒又觉得,公主这样没什么不好。
  如果只做衣服,不用烦心其他,人生倒也平静充实的。
  从六月到冬月,为支边宫中连主带奴劳动了小半年,没人不盼着,边军们早日旗开得胜的。
  让人意外的是,世人盼着盼着,镇北军竟有了一次大捷。
  望月很好奇,今年又是寒冬,都城下了两场大雪。
  边疆是极北之地,当然已经成了冰雪世界。这一场胜仗他们是怎么打的?
  后来,望月才从皇帝那里得知。
  这次胜捷,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镇北军伤亡惨重,王大将军遣人报捷过后,国人由然士气大振,全民欢欣鼓舞。
  可埋在北疆的万千忠骨,只能永远长眠于冰山雪峰之下。
  这次计谋堪称妙绝。
  原来,燕国有一座圣山,叫赛汗拉雪山。每年冬天,燕人的祭司都会事先卜示吉日。而在这一人吉日,燕国的上流贵族,皆会聚集圣山脚下,祷祝圣山,祈求安祥。
  镇北军瞅准这一时机,在僵持对峙的半年,一直秘密训练死士。
  死士数目达百二人,将军们就要他们卧冰扑雪,进行一切抗寒训练。
  当燕国祭司卜出吉日后,燕国贵族用十日准备。
  而陈国死士,只带极少的食物,攀入塞汁拉雪山后,只用十日时间,须要从山上凿开一片断缝。
  待燕国贵族齐聚于此,死士们只用一定的力量,就可致山体断裂,引发大规模雪崩。这种浩劫似的“自然灾害”,常人是逃不过的。
  而陈朝的其他将士兵卒,自然要四处埋伏,将已生内乱的燕国兵卒极力掩杀。
  陈朝的大捷,就在于消灭燕国大部贵族,和在边境线上,与陈军对战数月的燕军精锐。
  对奴隶制的燕国来说,贵族是无上的财富,杀绝了这个阶层,几乎会毁了一个族群。
  陈朝出了这个毒计,燕国与陈朝的仇恨是不死不休的。
  关于这一点,望月明白,皇帝就更明白了。
  所以,王弼请求出调临近的左右威卫精锐,皇帝没考虑多久,就下旨出调威卫大军。
  有了北疆的胜捷,西线和西北也立时有了转机。由是军心愤起,民心大振。
  也许是北线的计谋,给西、北二地军将许多灵感,西北边陲的将军们,在与敌人对垒时也是奇谋频出,妙计不断。
  两三个月过去,到来年正月,西、北也有数场小捷。
  皇帝龙心大悦,金口一开,说今年上元佳节,要好好热闹一番。
  宫里宫外都风风火火忙起来。
  距上元节不过三天,皇后忙得脚不沾地,李贤妃突然登门,却带来个坏消息。
  她侄儿李绸,在率众取得几次胜捷后,在军中一次庆功宴中,因不胜酒力先行归帐。
  翌日却被卫士发现,他人并不在军帐中,军士们到处寻不见,李绸就莫名消失得无影无踪。
  华将军在塘报中说,看形迹,她那苦命的侄儿像是因酒醉恍惚,失足跌下山崖去了。
  李贤妃说心中有疑,对皇后托以心腹之言:“娘娘,我没梦到绸儿,他一定没有死。
  “华哲连丧尽天良,手段歹毒,定是他害的我绸儿,他既有心相害,如何肯用心搜救,娘娘,您一定要帮我——”
  说着,李贤妃死死跪于地上,哭着抓住皇后双腿不放。
  望月在旁看着,虽也不忍,但却心中疑惑,她问贤妃:“李娘娘,您为何断定是华将军——”
  李贤妃一回身,突然眼绽狠佞,疾声道:“一定是他……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必庶掩。
  “娘娘,殿下,我同这贼子有过婚约。可后来,长兄突然与我说,此贼阴骘歹毒,不能婚配。作主替我解了婚约……
  “后来,长兄长嫂在洛州遭难,恰逢他也在洛州……臣妾心中深疑,只是苦无证据……
  “如今,他又谋害我可怜的侄儿……娘娘,求您救绸儿一命,不管事成不成,妾身给娘娘当牛做马,死也甘愿啊……”
  望月忽然想起,李绸临行前说,为报国已存死志,请她照应李贤妃。
  她对他说,他文武相济,必能得偿所愿。
  她与他说这番话时,其实并没有几分真心。
  此时也不免有叹惋之意,想这谪仙人一样的男子,正当英年,笃志报国,若真存一线生机,不帮他就太可惜了。
  皇后命人将贤妃拉起来,李贤妃与次兄并不亲近,别处也是寻不见助力。
  她只有皇后这一个门路,别无他门,怎么也不肯起身。
  望月见状,对皇后道:“母后,这事——我去求一求父皇。李将军毕竟是国之栋梁,若真为宵小所趁,当真是遗恨邦国。”
  李贤妃听言,一改柔弱之态,一个兔蹿,猛跳到望月身边,紧拉住望月手道:“殿下,殿下,陛下疼你疼得紧,只得你去求他,才能救得绸儿,我给你——”
  说着又跪下,望月忙拉她起来,不容她说别的话,只说派人往崇德殿请皇帝来。
  望月自己出了正殿,自换了内侍的衣裳,叫小内侍给她化妆。
  化好了也没带人,自已跑去崇德殿。
  崇德殿上有许多人,且轮不到她见驾,周老福便领着她坐等。
  坐着坐着,望月歪得睡着。待被人唤醒时,天色已经暗了。皇帝坐在她对面,笑着看她。
  望月上前行礼,对皇帝开门见山道:“父皇,儿臣今来,实有一事相求。”
  皇帝大感诧异,月儿可从来不求他,就问她:“所求为何?”
  望月想了一想,将贤妃来求皇后,及期间各种言语一一道出。
  皇帝看着她,眼神就有点异样,他面容淡淡的,挑眉问道:“月儿与贤妃侄儿相熟?”
  情态莫名的怪异。
  望月愣了一下,讷讷地去看皇帝,皱眉答道:“并不太熟,只在人丛中见过两回。
  “还有一回,是李娘娘带他向母后辞行,碰巧遇到了。”
  “说着,抱着皇帝胳膊,娇声道:“父皇——儿求您救他。一者,李娘娘待儿臣甚是和善,也碍于母后的情面。
  “二者,相比华哲连这种榆木疙瘩,儿以为,还是李将军得用些。”
  皇帝观她言语情态,不像是与人有私,立时除了疑心,又复满面笑意。
  他捏捏她鼻子道:“好好的镇西将军,洛州将军,到你嘴里,就成了榆木疙瘩。你这嘴哟。”
  望月娇气地哼一声,倒不过分评说辩白。刚才是话赶话,才有这个评价,她哪能由着性子,就在皇帝面前大放厥词。
  得了她的这个请求,皇帝跟她闲聊着,就是不说要不要救,更不说怎么救。
  望月也没法真跟他急,只能露点意思,跟着他的话语瞎卿着。
  聊到肚子咕咕叫了,望月忙起身行礼,对皇帝道:“父皇,儿先回去,您请您呆会儿务必过来。我给您做好吃的。”
  皇帝拍她一下,笑着看她去了。给周老福使个眼色,他马上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