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红袖断恨 一

  我总自称大度,却不是事事都能够大度。
  买醉消愁这事儿于我而言太过憋屈,亦不合我的性子。全不管临鸢究竟会偏帮哪个,但曼若汐的好日子总得来点波折才好,否则便不大对得起往日里我平白蒙受的冤屈。
  对镜整装,再吞噬几只精魄补益,将一副半面妆描得容光焕发,对于寻仇这件事择日不如撞日好。
  凤紫翎饮火裙可饮尽世间天火、刀枪避让,是身不错的战甲,我一直很爱惜,却舍不得穿它去寻仇。心中对它,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许终有一天,我会搞明白它的来由,亦会搞明白半面妆之缘起。
  换一袭红衣罩体,踩着一朵气势汹汹的云,朝几个仙友打听好诗微如今大约的落脚点,便一路疾行逼临青丘。
  天光晴好,正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日头。
  此火非彼火。
  司土又司木的我,放的乃是狂土飞沙。青丘山脉,一百单八泽,皆灰朦朦的,一俱失了本来颜色。
  神识加威,我震慑逼道:“交出诗微,我便偃旗息鼓,否则狂沙乱力,青丘势必遭殃!”
  适才,青丘一众修为浅的狐狸被狂风飞沙刮得灰头土脸、睁不开眼,全然失了战斗能力。只青丘六逸联同临徵施加了护身罩朝我合围过来。为首的临徵拿出一派宁死不屈的架势,“要动帝姬生母,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想必临徵心中还念着旺财这个仇,喊话的语气是个咬牙切齿。话毕,已凝出一柄飞刃捏在掌心……
  六逸之首白啻连忙跳出,隔在我俩中间,客气道,“万事还是等帝君回来再议,我等处尊居显,岂可随意动粗?”
  绿瓶却是不让,指着我骂骂咧咧,“若不是她,妖神怎会亲临青丘抢走帝姬,这可倒好,青丘元气大伤之际,她又来趁火打劫!”
  黄玚、蓝柒二位妖君应声比肩站出,几乎异口同声立誓,“便是死战,也要保住帝姬生母!”
  红荧挺身劝道,“倒不如听听她的说法,再战不迟。”黑曜紧紧立在红荧身旁,点头称是。
  我还来不及消化墩墩被妖神抢走的讯息,耳朵里便闯入了红荧的问询,她说,“仙上,你便说出一个令我等交出帝姬生母的缘由以安众口。”
  我倒吸了口气,良久才缓缓启齿,“诗微不曾诞育孩儿,曼若汐更不是帝姬生母,我才是!”
  “满口胡言!曼若汐生产养胎我都陪伴在侧,怎会有假?”绿瓶辩道。
  我眉目半挑轻呵,“是否胡言,何不找来诗微当面对质?”
  遂,六逸围成个圈子商讨良久,才劝服临徵也同意了我的建议。为表诚意,我收尽狂沙。
  我在青丘国的大殿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诗微才在绿瓶的搀扶下显身。我瞧她,印堂发黑,大祸临头,想是因此才骤然虚弱了许多。
  我还未言语,她竟一扑通率先跪在了堂下,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眼泪顺势就滑落了下来。她当着我的面这般做戏道,“各位妖君可要替诗微作主哇!”顿时绿瓶、蓝柒两个便忙将其扶倒座位上,绿瓶一边还安慰道,“你便实话实说,我等六逸在此,她还不敢随意造次。”
  诗微揩了把泪激动道了声谢,一番酝酿已久的攻势终于绵里藏针起势,她先是伏低扮小朝我盈盈一拜,好没天理地反口唤了声“姐姐”。唤得我受宠若惊,我冷冷回绝,“这声口是心非的‘姐姐’,本仙可担当不起。”
  她却能抛开我的冷眼继续做戏道,“按理说,我进门早些,还诞育过帝姬,理应做大,可为了帝君,我宁愿没有名分,将妖后的位置让出来。”她说得委屈,绿瓶之流早已不忿,她却能不受外界影响莲步款款挪来我近前,有条不紊继续道,“然,你为了出逃便是打伤我也就罢了,但帝君对你情深义重,你怎可忘恩负义伤了帝君?”
  我失声笑了笑,“打伤你?本仙恨你入骨,倘使真要做,杀你灭口岂不是更好?”
  她本委屈落泪的一颗头颅猛然抬起,一张脸青白转换好不难看,颤着嗓子道,“你、你不能。”言下之意,众目睽睽,我做不出来。
  我当然不能,不是不敢,而是没那么傻。
  酝酿一番,我摆了个和善谦恭的表情,抓住她略显冰凉的手,“你说完了,是不是该我说了?”
  她极力挣扎,却被我施法定住,几个妖君见我态度和善,一时也不好发作。
  我遂牵起她幽幽行至大殿正中,“你前世做曼若汐的时候便嫉妒我登仙,处心积虑接近临鸢是也不是?”
  她果然矢口否认。
  不急,我还有后招,“你以琀之之名,陷我于不义,戕害旺财无故枉死,可有此事?”
  她再次否认,“那件事帝君早有定论,一切是琀之所为,与我无关!”
  将她死死撰住,我继续质问,“你串通老参精取我孕肚强行生下四灵之女,惨遭反噬,断送一世性命是也不是?”
  她果然扮傻充愣,气急败坏退出两步,“你说是就是了?证据何在?”
  我冷冷逼近她,“证据?不晓得墩薨山妖神这个人证够是不够?”听我提及妖神名讳,殿中原先在妖神手里吃过瘪的诸位虽有不忿,却是深信不疑。
  妖神之名,本不屑弄虚作假。这个人证,分量自是足够,大大的足够。
  青丘六逸福慧双修,怎分辨不出是非?妖君们品高性傲,又岂容他人摆弄?
  性子急躁的,譬如临徵,分身上前,一刀就刺向了诗微,我大度令那刀子刺得偏了些,没致命。
  临徵不解,朝我吼叫道,“这娘们坏成这样,你还要包庇?!”
  我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非也,非也。一刀毙命,怎能解恨?”
  诗微闻言,脸色刷地惨白,腿一软,歪了下去,却顾不得手臂拼命流出的猩红,扒着绿瓶的裙摆连连求情,“帝君被那个女人蒙蔽了,如今却又来蒙蔽你们,我晓得你也是心仪帝君的,为了帝君,万不能遂了那个女人的心意呐!”。
  绿瓶万分嫌弃,一脚将她蹬开,鄙夷喝叱,“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