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谁念桃花逐流水,水东流 六

  果然,外公前脚刚走,宫里传话的人就来了。
  阿荷去给我收拾行装,我自个儿去树底下里寻酒,可别就只那一坛酒,还让外公他老人家顺走了。
  共七棵树,加上外公带走的那一坛,共七坛酒。
  我忽然想到,据我们初见,已过了七年。
  七年,足够让我将他铭刻在心,也足够让他忘了我。
  我将剩下的六坛酒仔细埋好,就像我从不知树下有酒一般。
  我进屋和阿荷一起收拾,虞妈妈进来进来接了我手里的活,让我在一旁歇着。可我在哪待着都不是,一呼吸就是桃花的清香,一抬眼就是院里那一片桃花,甚至有不懂事的桃花瓣随风飘落在窗前。
  我愿将往事放下,往事却不放过我。
  次日,我差人向胤晟打过招呼,便乘太后派来的马车前往清风庵。
  清风庵在城郊,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
  以前我不知了然师太的身份,只觉她是世间难得的通透人,就像她的名字一般,事事了然,却又是非不管。太后说,了然师太是因情而忘情,却终不能忘情,羁绊世间之人。可我觉得师太那样潇洒,不是能为情而困的人。
  我到清风庵,了然师太和阿傩已在庵门等候,明明是春天,明明山野青翠盎然,桃花开满枝,了然师太的身影却如秋日枯枝上将落不落的叶子,摇摇欲坠。
  我忙下车去扶她。阿傩说,师太知道我要来,一早便在等候了。
  我悔不早些来,师太本就身子不好,怎么能再吹风受凉?
  了然师太却握了我的手,携我进庵门,脸上是温和慈爱的笑意:“你一来我的病便好了大半,今早还多喝了半碗粥。”
  我握着枯枝般干瘦的手,掩下心里的难过,笑道:“那敢情好,我在这多住几天,师太的病就全好了!”
  “好好好,就怕你在我这待不住。”
  “只要师太不赶我,我哪都不去!”
  阿傩说,“师太盼了姑娘好久,姑娘是得好好陪陪师太。”
  “这是自然。”我答道。
  师太拉我进屋叙话,我让阿荷去将皇帝太后托我带来的补品打点收拾好。我知道这些补品已经于事无补,可总是一份心意。
  阿傩沏了茶,我双手接过,师太道:“这是今年江南才送来的明前龙井,不多,特地为你留的。到时候你带些回去。”
  “这怎么好呢?”我正要拒绝,却被师太拦住,“我这一把老骨头平白占着这些好物,是糟蹋了,送你也好。”
  我不忍拒绝她的好意,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她又突然问我:“丫头,你埋在我桃林的那坛酒何时带回去?你二人好事已成,酒也该喝了。”
  我愣了愣,笑道:“酒都是年头越久越醇香,我就借师太的宝地再埋个几年,到时取出来可就是天下第一的美酒了。”
  了然师太突然不说话了,探寻地看着我,“丫头,你有心事。”
  “我哪有啊!”
  她微微掀起我的衣袖,问:“丫头,你的镯子呢?”
  “不小心打碎了。”
  “那是他送你的镯子,你平日里宝贝的不行,怎么会打碎?”
  “可,可就是碎了。”我摸摸鼻头,目光瞥向别处。
  师太说:“丫头,你撒的谎是骗不了人的。”
  “我没撒谎啊。”
  师太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我:“丫头,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
  我低着头,抚摸手腕上的印痕,那个镯子是他不知从那弄来了一块子料跟着玉器师傅学了一个月自己做的,有一处边缘没有打磨好,戴着总是磨手腕,时间一长腕上就留了一道印。他送给我这个镯子后就离开了,我只好自己去请玉器师傅重新打磨修整。
  镯子修好了,可腕上的印记却一直留着。
  我不想了然师太为我的事操心,她是那样一个通透自在的人,潇洒了一生,不该在生命的最后为我的事劳神,更何况,我的婚事,已有太多的人关注。
  阿傩进来,在了然师太耳边说了什么,师太拉着我的手,颤巍巍地起身道:“丫头,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