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人间芳菲尽,故人不相知 十三

  大胤长宁七年,春,三月初十清晨,了然师太圆寂。
  是夜,灵堂里,我和江鱼相互依偎,送别师太最后一程。
  有脚步声渐渐传来,我望向门口,一片墨色衣袍入眼,上束和田青玉带,腰系天下承平玉佩,容颜更是沉凝严肃不怒而威,我赶紧拽着江鱼跪下行礼,“静姝见过父皇。”
  “不必多礼,起来吧。”来人道。
  “是。”我缓缓起身,眼神示意江鱼先出去。
  父皇他静静地伫立师太灵柩之前,我抬眼瞧瞧偷瞟着他的神色,只见他眉宇沉郁略显疲惫,望着灵柩的目光却一如既往得叫人捉摸不透。
  帝王的心思,本就不该我来琢磨。
  我收回目光,只垂目盯着脚尖。
  他忽然动了动,燃了支香,拜了拜后倏然掀袍跪下,我心里一惊,也连忙跟着跪下。
  他上好香,起身,转过身来低头看我。
  我深深低着头,只能凭他投在地上的模糊的影子来判断他的行动。
  “这些日子都是你陪着师太?”他问。
  “回父皇,静姝前几日奉父皇和太后之命看望师太,中途有事离开了两日,前日听闻师太病重,就来此陪伴师太。”我吊着一颗心,生怕有半句话说错。皇帝心情好时是极为亲和的,便如平常家老父亲,可若心情不好,则是帝王之怒,其后果可想而知。
  “嗯。”一声辨不出喜怒的声音落下,我微微蹙起眉,略有不安。
  “刚刚的女孩是——”
  “是了然师太的学生,天资聪颖,颇得师太看重。”
  “嗯。”
  他又问我:“你是晟儿的王妃?”
  “是。”
  “记得是江尚书的女儿?你的母亲是谁?”
  “家母乐氏,单讳云。”
  我愈发得慌了,而脖子低了这么久也酸得很。
  “怪不得。”他淡淡道,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别害怕,我只是见你模样有些熟悉便来问问,原来你是乐云的孩子。你和你的母亲很像。”皇帝的声音逐渐温和,我也放松了许多。
  “抬起头来吧,一直低着怪累的,也别跪着了,你跪了一天了,膝盖也受不了。”
  “谢父皇。”我揉着膝盖起身,终于挺直了腰板。
  父皇看着师太的牌位,怅然一叹,眸中回忆翻涌:“我小时候在……跟着师太读书的时候,师太很严厉,也常罚我跪着,一跪就是几个时辰,有时候腿麻得没知觉,好似被人截断一样。师太教你们读书时,也如此严厉吗?”
  我应道:“师太一向严谨,特别是在读书的事上,容不得半点敷衍。”
  “是吗?”父皇突然笑了,“我倒是听说师太教你读书的时候伤透了脑筋。”
  “啊?”我脸一红,原来我不爱读书的事连皇帝都知道了,实在是惭愧,我道,“师太倾力教我,我着实想学好,可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
  皇帝轻笑几声,也不知是笑我的才疏学浅,还是笑我为自己强行辩白。
  他沉默着,烛火忽闪几下,他竟亲自走过去挑了灯芯,室内骤然明亮。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突然转身,目光在我身上审度半晌,道:“江静姝?”
  我低头应是。
  “江静姝,江静姝。”他若有所思地念了两遍我的名字,道,“静女其姝,是个好名字。名中带静得女子都很好。”
  他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别处,一丝落寞转瞬即逝。
  “谢父皇称赞。”我应道,心里却纳罕,皇帝今日格外亲善,心思也格外沉重,如一个孤单落寞的寡人,回念过往。我叹了叹,不知皇帝心中念的又是哪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