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海棠玉碎,不似当年景 十二
我侧身藏在假山之后。
阿荷惊讶道:“姑娘,那是江大人?”
我点头,“是父亲。”
我心中疑惑,江舒颜何时见父亲不行,非要挑在这个时候,鬼鬼祟祟。只可惜离得太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约摸半柱香后,又匆忙赶来一个小厮,之后父亲便由那小厮带着从凉亭后的小路走了。江舒颜左右望了望,便沿着来路往回走。
我守在假山之后,江舒颜方走过来便被我拦住。
“阿姐?”
我正要问话,她却扑通一声跪下,瞬间泪眼朦胧,乞求哀怜道:“阿姐,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什么?”我和阿荷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我手上使力,拉江舒颜起来,江舒颜却拼命反抗,我二人一时拉扯不清,我不欲与她纠缠,便要收回手,却又被她拽住。
“阿姐,我求求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我只觉得好笑,道:“你倒是说说你哪里错了?”
阿荷暗暗拽了我的衣袖,道:“姑娘,王爷过来了。”
我转头望去,胤晟正和沈希音路过凉亭向这边走来,胤晟沉着脸,沈希音带是一脸看好戏的颜色。
原来如此,江静姝,你还真是不长记性,我暗骂自己,低头冷眼看着哭得我见犹怜的江舒颜。
江舒颜见我无动于衷,竟主动摘下镯子,一手捧在心口,一手拽着我的衣袖,声声悲戚:“阿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可只有这个镯子不行,它是成王殿下送我的,我知道,我不该再有什么念想,可是阿姐,我只想留着这个镯子,我只想留着这个镯子!”
我抬头望天,深吸一口气,忍着动手的冲动,将衣袖从她手里扯出来。
“啊!”江舒颜惊呼一声,倒在地上,那镯子也从她手里掉落,滴溜溜滚到我脚边。
我懒得理她,俯身捡起镯子,转身便走。
突然人影闪过,捏住我的手腕,我手上脱力,镯子便落在他手里。
“胤晟!”
我气恼,劈手去夺,他侧身闪过,我横运掌风,他却翻手一旋,将我手腕向下一折,便听得关节处咯吱一声,我吃痛皱眉,他冷笑道:“我竟不知王妃还有这样好的功夫。”
“比不得你!”我道,便又要去夺那镯子,他只将掌风往前一送,我站立不稳,后退两步跌在地上。
“静姝!”他眼色一变,上前一步来扶我。
“走开!”我挥袖赶他,含泪捂着膝盖上撕裂般作痛的伤口。
阿荷搀着我站起来,我见江舒颜正从胤晟手里接过镯子正要戴上,我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挥手拍落。
玉镯啪得落地,摔成一地残渣。
“阿姐!”江舒颜愣在原地,我看向胤晟,道:“我江静姝的东西,只要我不愿意,就算是毁了,也绝不会让人给污了去!”
“阿姐,我说过我以后不会再见成王殿下了,你,你为何依依不饶?”她垂手拭泪,楚楚可怜。
“江舒颜,我劝你好自为之!”
“阿姐?”她抬手茫然地看着我,双眸含泪,泫然欲泣。
我冷笑一声,扶着阿荷离开。
我走得急,也不顾隐隐作痛的伤口,沈希音追过来,问:“你没事吧。”
“用你管!”我挥袖甩开他。
“我是你兄长我怎么不管?”
“你还知道你是我兄长?我打架的时候你怎么不帮我,这会儿知道来管我了?”
“我,你们夫妻两个打架,我怎么帮?”
“爱帮不帮!”
我带着一路怒气冲冲地走到前院,吩咐阿荷去备马车。
“你要走?”
“我……”我转而一想,便派人去唤回阿荷,我自回到我的座位上坐下,道:“我走什么呀?我为什么要走?我办的集会,我走了,这算是什么道理?”
“对呀!你凭什么走!”沈希音应和道。我转头看他慷慨愤然的模样,蹙眉,“你嘲笑我。”
“没有。”
“哼!”
我自斟了杯茶慢慢品,渐渐消了气。
沈希音伸手指了个方向,道:“你看那,你们家小鱼儿是来砸场子的吗?”
我望过去,流觞水榭处,江鱼一人独立,众人簇拥,与对面一男子对诗。那男子似是出了个刁钻题目,江鱼微微沉吟片刻,忽粲然一笑,双眸流盼,奕然生辉,便出口成章,对答如流。
“不是曲水流觞吗?怎么只欺负她了?”
沈希音笑道:“这哪是欺负她,是她在欺负人家呀!不得不说,江鱼这丫头确实是个难得得聪明孩子。”
我心情微微明悦,道:“自然,我瞧上的终归是没有错的。”
“是吗?”
“当然。”
“那你刚刚跟你瞧上的那个吵什么?”
“谁呀?谁瞧上他了?我瞧上他什么了?”
我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浇灭心头怒火。
四处望望,见起初那几个江舒颜带来的人不见了,便问:“怎么好像少了几个人啊。”
“自然是回家去了。”一鹅黄绿衣裳的女子闪过,在我面前飘然入座,声音如黄鹂出谷,清澈婉转。
“你是……”我见她面生,问道。
她向沈希音努了努下巴,道,“他是我哥哥。”
我恍然,惊喜道:“原来你就是希言?”
“嗯。”她微微颔首,双瞳剪水,明亮澄澈,只是双颊略丰盈,一笑就漾出浅浅梨涡,煞是可爱。她抬手支额望着我,道:“果然是个好看的姐姐,怪不得哥哥喜欢。”
“啊?你误会了,我……”
“我没有误会呀。哥哥时常嫌我丑,不愿我当他的妹妹,还扬言要去找一个好看的女孩认作妹妹。我起初不服,可一见了你,就觉得我哥哥的眼光还不错。”
目光慢慢转向沈希音,只见他俊眉一挑,道:“言儿,别瞎说。你刚刚说他们都回家去了是怎么回事?你赶走的?”
沈希言道:“不是,我怎么会做这种事?还不是安王妃先行离席,他们自觉得无趣就走了。再者说,西园雅集岂是他们该来的?也不知明家最近是怎么了,堂堂百年世族竟要去结交一个凭女儿上位的夏家,那种人家真以为出了个尚书夫人和攀上个王妃就能抬高多少门楣?到底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与其在这丢人现眼,丢了夏家名声,还不如回去呢。”
沈希音脸色变了变,道:“休要胡说,夏家和你这位姐姐也是有亲戚的。”
沈希言争辩,“那算是什么亲戚,姐姐是乐家的血脉,和夏家有什么关系?”
我道:“我也是姓江的。”
沈希言小脸儿一僵,道:“是我失言了,不该胡说。可江家虽非大族,却也是前朝清贵,夏家还不是高攀了?”
我瞧着她一脸忿忿的模样,莞尔一笑,道:“罢了,以后在别人面前慎言就是。”
“是,都听姐姐的。”她乖巧道。
我又问她,“你说,明家和夏家往来密切?”
“哎呀,管那些事做什么?”她继而冲我眨眨眼,道:“姐姐可愿在这里小住几日,我第一回来洛京,哥哥只管自己风流也不管我,我想请姐姐带我四处玩玩呢!”
我思量片刻便应下了。
集会渐渐散了,沈希言挽着我去她屋里说话,阿荷来道:“姑娘,王爷备了马车在西园外等着呢,我们是……”
我道:“你去和他说,我在沈府住几日,和阿言叙叙话,让他不要等了。”
阿荷去回话,过会又来道:“姑娘,王爷要您亲自去说。”
我蹙眉,道:“你就说我腿疼得慌,不便走动。”
过了一会,阿荷手上捧了药瓶回来,道:“王爷留了药,嘱咐姑娘按时敷用。”
“知道了,他还说什么了?”
阿荷想了想,摇头:“再没什么了。”
“哦,你下去吧。”
“是。”阿荷退下,我转眼瞧见沈希言在一旁嗤嗤地偷笑,我剜她一眼,佯怒道:“笑什么?”
“没有没有!”她连连摆手,可笑意忍不出,自她嘴角溢出。
我的住处便在沈希言隔壁院子,傍晚时候,阿荷拿了药膏来给我上药。
她轻轻吹拂着伤口,手上小心翼翼,却微微皱眉似有什么心事。
“你在想什么?”我问她。
她道:“我看王爷的模样,分明是想跟姑娘您赔不是,姑娘您为什么不给王爷机会啊?”
我道:“你不懂。”
她又道:“我觉得王爷心里是有王妃的。”
我叹道:“打了你一巴掌再给你一颗甜枣就是对你好吗?”
阿荷摇头。
我又道:“我在他心里才占几分?再多也比不过江舒颜。”
阿荷低下头,默默不语。
我道:“其实,我留在西园自是有别的原因。太后已帮我请了定国寺的慧云大师为母亲做法事,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三。期间免不了要去江府走动,沈家离江府近些,来回便利,有什么事和沈希音商量也方便。”
“可是,姑娘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第一个想到的不该是王爷吗?”
“呵。”我苦涩地笑笑,望着窗外。夕阳晚照,院子里的垂丝海棠娇羞半遮面,似迎还据地浸在落日余晖里,如笼黄纱。清风淡淡,送着海棠香。
可海棠本无香。
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
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