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为谁苦 一

  六月既望,皓月当空,星子隐在月光里,无声无息地黯淡下去。
  这一日,天上的月格外圆满。我将下巴搁在胤晟的肩头,我们相互依偎,望着高高挂起的月,各怀心事。
  胤晟,让你不忍的,除了安王,是否还有安王府里那个令你念念不忘的女人?
  明月高悬,冷眼看人间,广厦做尘土,繁华一炬灭。
  “阿晟。”
  “嗯。”
  “我们走吧。”
  “好。”
  已近黎明,街道清寂,街边搭的粥铺刚刚开张,蒸汽腾腾,散着米香。附近围了两三人,是昨日被明家大火累及的几户人家,胤晟已着人帮他们修缮房屋,完工之前便先安置在此处。
  胤晟牵着我的手走在黎明的街道,道路悠长,只余我二人的脚步声。
  “成王妃?”
  粥铺旁的人堆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惊惧中带着几分欣喜。
  我停下脚步,闻声望过去。一个面色黝黑的青年,手里拿着干硬的馒头,嘴边还有细碎的馒头渣,他匆忙咽下口中的馒头,跪行过来,拜倒在地,高喊:“草民有罪!草民拜见成王殿下,拜见成王妃!草民有罪!”
  其余几人听闻,识出我和胤晟的身份,纷纷跪地行礼。
  我蹙眉望着那跪行而来的落魄青年,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胤晟挡在我身前,问:“你是何人,有何罪?”
  青年道:“草民昔日进京请愿,遭人驱赶,是王妃施舍银两,让草民等暂且安置。可我等却忘恩负义,在阳山劫了王妃,险些害了王妃性命。皇帝陛下念草民等为人利用,饶了草民一命,可草民心中不安,日日饱受煎熬。如今见王妃无恙,便来请罪,王妃要杀要剐草民皆无怨言。”
  胤晟回眸看我一眼,道:“王妃待如何处置?”
  我道:“既然皇帝陛下都已宽恕了你们,我岂能再责罚?不知者无罪,我既已无虞,你也不用自责。”
  这青年又道:“王妃仁慈,草民愿为王妃赴汤蹈火。”
  我笑道:“我不需你为我赴汤蹈火,只要你在此间好好活着,心存仁义,永葆善念,可能做到?”
  “草民谨遵王妃教诲。”
  “这可不是我的教诲,皆是成王殿下的意思。”
  青年转而又拜,道:“多谢成王殿下。”
  胤晟抬手虚扶,道:“诸位都起吧。夜寒露重,且去喝碗热粥暖身子吧。”
  “是。”
  米粥恰好出锅,香气四溢,飘过悠长静谧的长街,唤醒了疲倦的城市。
  经昨日一战,常青非但没有的话就此颓废,反而有了焕然一新的生机。
  数日之后,朝廷派来了新的郡守,不仅常青,整个平州官场皆遭换血。只是明献的下落迟迟不明。
  又过了数日,即将启程回洛京。
  已过子时,万籁俱寂,我背着行李,悄悄牵了匹马出城,踏碎残月清晖,不觉间竟回到了云水河畔。
  云水绕云英,似轻烟如薄雾,笼着朦胧的月。
  我牵着马,沿着河堤漫无目的地行走。前方,河水绵延,河畔沙堤处,有老者素衣灰袍,走过及膝的云英花海。
  老者在我面前停下,原是酒铺的主人。
  “夫人要走?”
  我点点头。
  “夫人要去何处?”
  我心下茫然,摇头道:“不知。”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道:“夫人可愿让老朽把一把脉?”
  我心中疑惑,还是将手腕伸过去。
  许久,他问:“夫人如今已非独身一人,仍然要走?”
  “你说什么?”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去并未回答我的问题,道:“夫人是聪慧之人,自然明白老朽在说什么。夫人与公子皆是世间孤独之人,当相扶相持携同而行。”
  我皱眉,问:“前辈究竟是谁?”
  老者一笑,道:“夫人不必怀疑,老朽在此处,守了四十年的云水烟,酿了三十年的酒,看了二十年的坟,早已不问尘世。只是知公子有难处,便行个方便罢了。此一别后,绝不会再见。”
  我道:“你只知他的难处,又不知我的难处,凭什么来劝我?”
  “老朽念夫人年轻,恐意气行事,故来相劝,至于以后如何,全在夫人一念之间。”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此刻我才看清,在云水烟的尽头,有一座小小的坟茔,不知葬着何人。
  我牵着马立在河畔,望着南下的河水,波光粼粼,静影沉璧,映着河畔如梦似幻的云英花。
  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蹄声减缓,来人跳下马,疾步跑来,自身后拥住我,紧握着我的双手,微微颤抖。
  我抬头望着如勾的残月,一滴泪自眼角流下。
  我转过身,望着他,浅浅地笑着。
  他抬手拭去我眼角的泪,转眼看见马背上的包袱,眸色暗了暗,道:“你……你想去哪?我送一送你。”
  我摇一摇头,道:“我走不了了。”
  他疑惑地望着我。
  我忍不住一笑,踮起脚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头,轻轻道:“阿晟,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似是怔了一怔,声音又惊又喜,紧紧搂着我,道了一声:“好。”
  “我不想骑马。”
  他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发,道:“那得等一等了,天亮了马车才能赶过来。”
  他牵着马走在前面,我牵着马走在后面,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我挣了一挣,他却不肯放手。
  他道:“静姝,我怕我一放手,你又要不辞而别了。”
  我笑道:“我能去哪呢?我外公已经不在怀州了,我又找不到他老人家。离了你,我就只能四处流浪了。”
  “那我更不能放手了。”他道。
  “阿晟,你说院子里的那一池荷花开了没有。你说它们最早也得等到六月,可现在已经快七月了。它们会不会已经过了花期,只剩断枝残荷了?”
  “不会,七八月才是荷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也不知阿荷将我的荷花照顾的怎么样。”
  “若你喜欢,我们便在王府里凿一方湖,种上各样的荷花,你我亲自照看,怎样都不会错了花期。”
  “那只能你来照看了,我养的花都活不长久。”
  他笑了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