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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翟啸带了一队人马候在官道旁。
  我则戴着轻纱斗笠,骑着高头骏马,以成王府亲卫统领翟啸师妹的身份随行。
  我轻叩腰间的剑柄,轻夹马腹,赶上前面的一骑,与翟啸并辔而行。
  我望着两侧平野开阔的田地,笑道:“我外公可知他有一个这样出息的徒儿?”
  翟啸目视前方,面不改色,道:“师傅说过,只要护得你平安无虞,选什么样的路都由我。”
  “我从未听我外公提起过你,你何时拜入他门下?”
  翟啸平静无波的脸色终于崩裂,咬牙恨恨道:“阳山围猎前半个月。”
  我更好奇,“我外公为何收你为徒?”
  “血影剑现于燕南之地,引起众家抢夺,最后只剩我和他。他非要与我打赌,我输了就要拜他为师。”
  “你输了。可为何血影剑在你手上?”
  “他将血影剑送给我,让我答应他一件事,保护你。”
  我皱眉,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隐秘,问道:“我外公为何不亲自来?他现在何处?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他只说要处理些陈年旧事。他还特意嘱咐,让你不要回怀州。怀州乐家如今的当家是乐桓,因他出身旁支,引起其余几支不满,乐家如今也不太平。”
  “可他是我外公当年过继来的子嗣,早已定下的继承人。”
  世族里就是这些不好,旁系忒多且杂,难以平衡。
  乐家嫡系一脉到了我外公这一代只有我母亲这一棵独苗苗,本想招婿入赘,却不成想我母亲跟着我爹私奔了。后来只好从旁支里挑了个才学俱佳的男丁过继到外公名下,也就是乐家如今的当家,我的小舅舅,乐桓。
  我这小舅舅也颇有背景。他的两个亲妹妹,一个进宫为当了舒妃娘娘,却命途多舛,早早去了。另一个嫁入凝碧山庄沈家,诞下一儿一女,就是沈希音和沈希言兄妹。而他的姑姑则嫁进胥州何家,生有一女,后入宫,成了淑贵妃,也就是胤晟的母妃,于长宁元年殁。
  这也是我翻了几日的宗谱才理得清的关系。
  仔细说来,乐家和胤晟也能攀上一丝丝的亲戚。
  “你真不知道我外公去了哪里?”我又问。
  乐家家事不宁,他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失踪,虽然他常年踪迹难寻。
  翟啸道:“他让你不用但心,待处理好了事情,他会亲自来找你。”
  “哦。”
  我拍马,赶回马车旁。
  胤晟掀了车帘,问:“为何愁眉不展?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道:“家里老人闲不住,总爱四处云游不着踪迹,难免有些挂念。”
  “可需我派人帮着寻一寻?”
  “不必了,你找不到他的。”
  而我真正担忧的却另有其事。
  当年母亲留下的那封密信里说父亲有贼心,可贼心是何,外公却闭口不提。
  若万一对外公不利怎么办?
  我忧心忡忡进了城。
  明献在城门迎接,身后跪着着州郡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一列官员。
  明家在南方的势力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即使削了爵位也不能动摇其根本,若逼得急了只怕会反,只可徐徐图之。
  我看向马车里的胤晟,他说,过两日就回去。
  短短两日,他如何能除尽明家的势力?
  除非……
  胤晟皱了皱眉,抬手让一众人起身。
  明献上前道:“府中已备下宴席为王爷接风洗尘,还请王爷移步。”
  胤晟道:“本王舟车数日,途中凶险,而今疲乏不堪,只在驿馆歇息即可,就不叨扰了。”
  “在下为王爷备了别院,具已清扫干净,不知比驿馆宽敞舒适几何,王爷何不在别院歇息?”
  “也好。”
  一行人便又浩浩荡荡搬进了明家的别院。
  但是明献没想到,住在别院的不只是成王殿下,还有随行的官员。
  当日,成王殿下便以别院的奴役侍候不周为由,赶出了大半人。
  傍晚,别院又遭了贼,胤晟索性将带来的亲卫也安排进来。
  于是,明家的别院成了成王殿下的私府。
  次日,真正的赵通判来了别院。
  赵大人却突然行了个军礼,单膝跪地,一手扶胸,一手垂地,那原来是按剑的手。
  赵大人声如洪钟,气息淳厚,丝毫不似常年醉卧温柔乡之人。
  “臣幸不辱使命,明家私营盐铁、私铸钱币等证据皆已秘密送入洛京,面呈皇帝陛下。”
  胤晟亲自扶起他,道:“这些年难为你了,接下来的事还需卿尽力。”
  “殿下放心。”
  第三日,明献大怒,连斩数人。
  是夜,设宴邀成王殿下过府一叙。成王殿下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
  第三日,常青南五十里异动,三万军兵围常青。
  明献带兵围攻别院。而别院空无一人。
  常青城东有一楼,高可摘月,名曰明月楼。
  我坐在明月楼顶,抱着一壶酒,俯瞰整个常青郡。屋檐下,胤晟凝眉肃目,负手而立。天上星子闪烁,脚下星火零丁。
  明家还是反了。
  只是反得一言难尽。
  就像一颗石子落入水中,还未等激起浪花,暴风雨便突然而至,激起千层浪。
  城外三万兵马,带兵的将领方要摩拳擦掌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就被身旁的亲随一戟刺穿,军中顿时大乱,同袍兵甲相向,最终站在城外的一万余士兵领口皆系着红绸。
  常青百姓对明氏积怨已久,遂开城门,迎军入城,城中五千守军一触即溃。
  明献大势已去,借府中密道逃脱,被守在密道出口的士兵斩杀,验尸之时却发现只是明献替身,真正的明献不知所踪。
  赵阜禀报这个消息时,胤晟并没有露出多少担忧之色,只道了声:“知道了。”然后便下令不许军中将士扰民,皆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处。
  赵阜退下,胤晟也跃上楼顶,坐在我身畔,抄起一旁的酒壶仰头灌酒。
  我将酒壶夺过来,蹙眉看着他。
  他抬袖擦了唇边的酒渍,伸臂揽过我,将头耷在我肩上,声音喑哑而带着几分痛苦,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静姝。”
  “我在。”我轻抚着他的背,应道。
  我知道,从他开始对付明氏开始,他和安王胤俅都再也没有后路。
  兄弟相残,何其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