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骤雨过,琼珠乱散、打遍新荷 三

  不知沉睡了多久,只觉得头昏脑涨,试着抬了抬胳膊,牵扯到伤口,瞬间疼得清醒过来。
  周身弥漫的苦涩难闻的药味,我睁开眼,才知这里是点玉轩,方要唤人,却看见胤晟守在一旁,以手臂支着额头,正在小憩,手里不知握着一卷什么书。我不再出声,静静望着头顶的帐子发呆。
  初时尚不觉,伤口不知何时开始隐隐做痛,我咬牙攥着被角,疼出一声冷汗。
  “你醒了?”胤晟被我惊动,一睁眼便被我的模样吓了一跳,伸手擦去我额间的冷汗,问:“怎么了?”
  “疼……”
  万虫啃噬般的疼。
  我艰难的挤出一个字,胤晟急忙唤人去请季伯伯。
  他握着我的手,掌间汗意黏腻,不知是因为他的紧张还是因为我的疼。
  “阿晟,我的伤……”
  我还没问出口,他便道:“别怕,季前辈说你伤得虽然深但不及要害,只需静养月余就能痊愈,待会换了药就不疼了。”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可我并不是在问这些,等我再要问时,屋子里便进来呼啦啦一堆人,连太后都亲自派人来过问。我只好作罢。
  季伯伯喂了我一颗药丸,又在伤口周围施了几针,这才渐渐止住疼。宫女换过药后,我将众人清出去,只留季伯伯一人。
  我道:“又麻烦季伯伯了。”
  老人家边收拾着药箱边道:“王妃也算是老朽看着长大的,谈不上麻烦。”
  我道:“若是平常的病症也就罢了,可偏我每次出事都是凶险至极,伯伯一定很头痛吧。”
  他道:“王妃言重了。王妃放心,您不会有事的,您的孩儿也不会有事。”
  “有季伯伯在,我自然放心。只是有些人我却总防不住。”
  “王妃的意思是……”
  “你们都瞒着我,可我心里却清楚,我这次的伤只怕不简单。”我低眉自嘲地笑了笑,道:“许是受过的伤多了,知道什么样的伤该什么样的疼该用什么药,方才那些宫女给我换药时我就注意到了,那药的味道不对,不是寻常的伤药。”
  季伯伯叹了一口气,合上药箱,道:“那剑上有毒,但解毒并不难,只是其中一味药……”
  我抬手覆上小腹,心中一恸,问:“我可能保不住他了,是不是?”
  季伯伯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的意思呢?”
  “王爷的意思是以王妃的安危为先。”
  “我知道了。”我低着头,隔着被褥抚摸腹中渐渐成型的孩子,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感受到他轻微的心跳,他拼命地想活下去,而我却保不住他。想及此处,不禁落泪。我偏过头,悄悄擦去泪水。
  季伯伯见状,道:“王妃莫要如此,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老朽尽全力帮王妃。”
  我道:“季伯伯屡次救我性命,我本不该为难您,可这一次……”我看着老人家渐白的须发和微微佝偻的身子终是不忍心强求,此事便是我强求又能如何?便道:“罢了,您尽力就好,我信您。”
  “好。”
  “还有,别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
  “是。”
  送走季伯伯后,我靠着软枕,望着窗外的开始掉叶子的梨树发呆。日头渐西,泛黄的秋叶回光返照般变得金光灿灿,一阵风来,无数的金叶子便随风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些疲惫,正要躺下休息,不经意摸到了胤晟落下的那一卷书,翻开一看,竟是我之前的那本《明嘉遗事》。心中一紧,忙翻开,果然重要的几页已被人撕掉了。这于我倒无所谓,我看这些故事并不是为了故事本身,而是为了背后写故事的那个人。可是他找来这本书又是为了什么?而被撕去的这几页,他可曾看过?若未曾看过,这书又是谁撕掉的?
  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抬眸望去,胤晟正推门进来,我将书压在枕头底下,再看向他时,正迎上他的目光。夕阳穿过窗棱打在他身上,他背着光,面容晦暗不清。
  他走过来,在榻边坐下,抬手想帮我理散乱的头发却被我偏头躲过。
  他微微错愕,讪讪地放下手,试探地唤了一声:“静姝?”
  我不行和他讨论那些事,便直接问:“素青现在在哪?”
  许是我问得太过突然,他有些惊讶,道:“在天牢里关着,我派了了专人看守,提审之前不会有人动她。”
  “嗯。过两天我去看看她。”
  “还是先养伤吧。”
  “那就把她叫到这里来审吧。”我道。
  他沉默片刻,道:“若是如此,只怕到时又有人以此说你偏私。”
  “你不想让我见她?”我不想和他绕弯子,便直截了当地说出我的猜测,“当时你替我保下她,是因为她曾经是我的人,怕她落在安王手里,安王反而将罪名归结在我头上,对你我都不利。毕竟一开始她的剑是冲着父皇去的。”
  他微皱起眉,却并不解释。
  我又道:“你应该已经审过她了。毕竟谋刺皇帝是大罪,但父皇现在还能留着她,就说明你们知道她并非罪魁祸首。”
  他点头,应了一声是。
  我接着道:“那你应该清楚,要杀我的人不是她,是江舒颜。”
  “嗯。”
  我微微一哂,道:“这就是你不想让我审她的原因?”
  “不是。”他否认。
  “那是为什么?”我问。
  他道:“她固然不想伤你,也不想行刺父皇,可是事情她已经做了,便是死罪,我不想你牵连进去。何况,她也愿意担下所有的罪名。”
  “不可以!素青不会无缘故地做这样危险的事,她是被人逼迫的。那日你也看见了,她想杀江舒颜,你难道不该弄清楚为什么?还是你有意袒护,才这样草草了结,让素青承担所有的罪?”
  “素青不是你的人吗?”他反问。
  我一愣,立刻明白过来,只觉得可笑:“你怀疑是我?你觉得是我想除掉江舒颜?你以为素青是在为我抵罪?”
  他微微一怔,似有悔意,柔下声音,道:“静姝,我不想你一醒过来就和我吵架。”
  我转头不再看他,道:“好,我不和你吵,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