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纷纷落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五

  我一连几天都坐在湖边,不哭也不闹,只是呆坐着,脑袋里空空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心劳神疲。
  阿荷寸步不离的盯着我,一副准备随时下湖捞我的模样,我看她这般紧张兮兮,却是哭笑不得,但仔细一想,我这些日子确实颓废得不成样子。
  我挠了挠几日不曾梳理的头发,低头对着湖面照了照,抹了下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阿荷,我饿了。”
  “啊?诶!饭菜已经备好了,姑娘还想吃什么,阿荷这就去做。”
  “不麻烦了,随便吃点吧。”我撑着膝盖起身,眼前顿时一黑,我揉着头缓了好一会才过来。
  是得好好吃饭了。
  按着乐简给我的日子算,今日,是父亲的三七之日。
  我又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久,发现母亲的忌日也快到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
  傍晚时候,我在湖边摆了些供品,捧起一把黍稷梗投入火盆,默默看着飘起的烟雾和溅起的点点火星,道:“我的父母在那边团聚了,就剩我自己了。阿荷,我没有亲人了。”
  不知为何,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我明明感觉不到自己有多难过,可眼泪就只是止不住。我茫然地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泪水,看着湖里的暮光渐渐转为夜色。
  “姑娘去休息吧。”
  “我再坐一会,放心,不会出事的。”
  “那好,您小心不要着凉了。”
  “嗯,帮我拿壶酒吧。”
  阿荷犹豫了片刻,“好。”
  我确实不会去做什么傻事,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
  我看着手里父亲留下的簪子。父亲在我过生辰时送来一幅母亲的画作,那是一位女子的小像,我不知道画上的女子是不是母亲,毕竟画上未曾题字,而我早已记不清母亲的模样。只是这簪子,和画上那女子佩戴的相同。
  可父亲想告诉我什么呢?这和皇帝派人截杀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喝着酒,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头有些晕,便打算回房休息。
  我拎着酒壶起身,脚下有些虚浮,小心地走下石桥,看向在我那柳树后面站了半宿的人,笑道:“殿下,别来无恙啊!”
  胤晟自树后走出,他穿着一件玉色长袍,那是我当初给他备的衣裳。
  我抬头望了望月色,道:“殿下在此风寒立中宵,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令尊的事我会帮你查,你……不要太难过。”
  “是么?我以为,我爹死了,江家没了,你们会很高兴。”
  他道:“此事不是我做的。”
  “好啊,那你倒是解释解释,这世间可有第二个玄衣朱绣的翟家?可有第二个追随你的翟家?”
  他只看着我不说话,我笑了笑,道:“怎么,殿下来此之前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吗?还是说,你也知道那些随便哄人的话我不会信了?”
  他道:“翟啸已经回山庄去查这件事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好啊,我等你的交代。”我仰头灌了一口酒,然后拎着酒壶回房。
  回房,关门,落闩。
  我倚着门,却再也没有力气笑了。
  屋里的烛火不知何时燃尽了,黑漆漆的一片,身后的门缝里窜进丝丝寒气,我头晕的厉害,昏沉沉地抱着酒壶坐在地上。
  月光从身后照来,落一地惨白。
  缓缓的脚步踏着月光渐渐靠近,我侧首,回眸看见映在门上的人影。影子站了一会,突然一矮,席地坐在门外。
  “殿下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只想在这待一会。”
  “君且随意。”我倚着门,一下一下地往喉咙里灌酒。
  阿荷这次买的酒不好,定是被人馋了水。
  我望着门上的人影望了好久,不自觉地伸出手触摸,似乎感觉到丝丝的温度。
  门外的人忽然抬手,影子覆在我的指尖上,我烫着一般缩回手,咣当一声,胳膊肘撞到了酒壶。
  “怎么了?”
  “没事,酒洒了。”
  “可伤着?”
  “没有。”
  屋里黑着,我看不见火折子在哪,他堵在门外,我又不能这时候叫阿荷过来,便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道:“你不走吗?”
  “你赶我走吗?”
  “我……你在这干嘛呢?”
  “想和你说会话,但你现在一定很恨我,不想见我。”
  “既然知道我不想见你,就赶紧说吧,说完就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你好好想想吧,我要休息了。”
  “嗯,你不赶我了?”
  我愣了愣,望着他的身影,想他此时该是什么样的神情,终是叹了口气:“殿下何必如此呢?你我已经和离了,不该再有联系了。”
  他沉默了会,道:“我想过很多结局,但从来没想过和你分开。”
  “是吗?可我却恰恰相反,我也经常想我们以后会怎么样,可从来没想过和你能走到最后。”
  “为什么?”
  “我……我想象不出来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什么样。”
  “那看来我真不是一个好丈夫。”
  地上的酒循着月光缓缓漫出门缝,细细的一道水痕,像是一行清泪。
  我道:“我小时候一直和母亲住在这里,直到我长大,我也没见过父亲几面,我不知道夫妻之间该怎么相处,那时候你也不喜欢我,我就和阿娘一样,自己住在这里。”
  我苦笑道:“你可能不信,我都为自己想好了结局,准备孤独终老了。”
  “殿下何必现在还要纠结这些呢,都道是兰因絮果,可你我连那兰因都没有,又怎么能强求一个好的结局呢?”
  我和他之间,不过是两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依偎着抱团取暖罢了,小小年纪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胡乱地立誓许诺,误了终生。
  我用指尖蘸着酒水,不知在画些什么。
  “我后悔了。”他道。
  指尖一顿,我道:“那殿下以后要对自己的妻子好一点了。”
  “我们……”
  “不是我们。”我倚着门,看着自己胡乱写的两个字,笔画黏连在一起,但还是能分辨出来,毕竟我认识的人里没有谁的名字能让我写这么久了。
  “你怨我吗?”
  我又不自觉地看向他的身影,竟觉得有几分落寞。
  “殿下还记得我成亲那天的样子吗?”
  “那天我没到卯时就起来梳妆,那是我梳过最繁复也是最用心的妆容,他们都说我那天很漂亮,可我还是照了好几遍镜子,生怕哪里出了差错。出门的时候,江舒颜那边哭哭啼啼地送嫁,却没有人管我,我自己上的轿。阿荷那天特别生气,在我面前说了好多你的不是,可我一点都不怪你,谁能要求一个人去重视他不喜欢的人呢?但我还是想让你看看我穿嫁衣的模样,就一眼,一眼就好。可惜你还是一眼都没看。早知如此,我那天就不用那么辛苦,胡乱戴几根簪子就好了。这便是我对殿下最大的怨。”
  若没有最开始的期待,不管结局如何我都能接受,可偏偏有了妄想,所有的事都变得那么不尽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