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8 千秋万代一捅江湖
“搁在那儿吧。”
少女一袭藕色长裙，倚靠在园中的石桌旁。她生的极美，眼眉微微下垂，眼角含了颗朱色的泪痣。
她抬眼望向你时，便如一只懵懂无知的鹿儿。举手抬足之间，都好似藏了万种小女儿的风情娇态，此刻她眼中似泣非泣，更添几分孱弱之气，让人不禁想拥入怀中好生安慰疼惜。
“小姐，您身体本就不好，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绿衣丫鬟还在劝，她家小姐这个样子，莫说是男人，便是连女人看着也心疼。
“无心哥哥已经三年不归，我便是喝了这药他就能回来吗？若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还喝这个作什么？”少女掩面，眼中滚烫的泪珠滴落下来。
绿衣丫鬟急的厉害：“我的小姐，好小姐！少庄主他贵不可言，佩金带紫，自然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他如今正在回来的路上呢。这药眼见着已经热了两遍，您身子本就弱，经不起这番伤心呀。”
少女却不肯听：“经不经得起，如今都经得了，小绿，你不要劝我了。我和无心哥哥从小一起长大情深义重，又早有婚约，他若回不来，我一个人又有什么趣儿。”
这三年来，她何尝一日不想顾无心能回来，一想到二人从前相伴，下棋游湖，谈诗作赋的时候，她的无心哥哥是如何体贴她、照顾她，如今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便一腔酸楚泪如雨下。
“姝儿，我的傻孩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风口呢，若是病坏了可怎么好？”小绿机灵，见劝不动自家小姐，早就给身边的丫头使了眼色，如今温如雪听了下人的话心疼地赶了过来，便看见柳姝含坐在园中临风落泪的样子。
“姑姑，您怎么来了？”柳姝含转过头来，一张粉白的小脸上泪痕未干。
温如雪看见她侄女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心疼走上前将她搂在怀里：“我不来，难道让你一人独坐这里伤心么？这些下人也是该罚，竟也由着你。”
温如雪毕竟是当家主母，顾陈鹤又偏宠她，她在风剑山庄积威多年，四周的婢女一听这话都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
柳姝含站起身，摇摇头：“姑姑不要责怪她们，是姝儿任性，让姑姑担心了。”那弱柳扶风的娇弱之态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了似的。
温如雪眼中带着怜爱：“好孩子，你总是这样愿意体贴。”她亲自栽培的孩子，又是亲侄女和准儿媳，自然是一百个满意放心，只可惜……她的儿子现在身在何处呢？
温如雪只有顾无心一个孩子，她身体不好，生下顾无心后大夫便说不易再有孕。她对顾无心，真是不可谓不细心照料，事事为他求得最好，顾无心也十分争气，从小聪慧过人，能文能武，还遗传了她和丈夫的优点，生的相貌端正风流。
她对顾无心的爱，便是连自己的丈夫顾陈鹤也不一定能赶得上。如今顾无心下落不明，她实则是比柳姝含更为痛心伤神。
可是日子总得过下去，她虽然从未停止寻找孩子的下落，可是心中却慢慢悲痛地猜想她的无心孩儿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否则以风剑山庄现今的影响和势力，怎么会连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呢？
温如雪叹了口气，眼中也沁出泪来，她本生得美丽端庄，又一向保养得宜驻容有术，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却在顾无心失踪的这三年仿佛忽然老了许多，眼角也生出几道细纹，便是锦绣衣袍金钗粉黛也遮不住她的疲态。
柳姝含是何等灵透的人，她见温如雪轻微失态的样子，便知道对方也勾起了伤心，她拉着温如雪的手，抹泪娇嗔道：“若论体贴，谁能及得上姑父呢？听说姑父今日新得了两匹珍贵的苏绣，虽然人在江南，却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回了山庄，说是要给姑姑做新衣呢。”
“你这孩子，属你消息最灵通。小绿，去把这药再温一遍。”温如雪想起顾陈鹤对自己的好，这才露出笑容，拉着柳姝含的手坐下了。
“姑姑~我怕苦嘛。”
“既然怕苦，一会便让我房里给你送些蜜饯鲜瓜，这都是你姑父昨日刚派人送进庄子里的，味道很是不错。”
“是，姝儿谢谢姑姑。”
“傻孩子。”
两人名为姑侄，但柳姝含是温如雪亲姐姐的唯一女儿，从小养在她的膝下，并且和顾无心有婚约在身，再加上柳姝含相貌美丽，心思灵通向来得她欢心，这些年顾无心下落不明，她早把对方当做亲女儿看待。
姑侄儿聊了好一会，直到用了晚膳，温如雪才回到了自己的主院。
柳姝含收起了笑容，脸上带着几分不甘愿，回了房间，屏退左右侍婢，只留了小绿一个人在身边伺候。
小绿向来最懂她心意，便敬了一杯香茶，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为何愁眉不展？”
柳姝含冷笑一声：“刚才在花园你也听到了，姑姑居然有意让我嫁给云锦山庄的陆志云，教我如何不生气？”
“小姐，您今年刚过了十五岁生辰。寻常女子十二岁订婚，十四岁就可谈婚论嫁了，最迟嫁人也不超过十六岁。如今少庄主下落不明，您的终身大事没了着落，夫人为您打算许是一番好意。”
“一番好意？陆志云再过两年，便要过三十大寿了，嫁给一个大了我将近两轮的人，她这不是推我入火坑吗？”
小绿忙跪下身来：“小姐息怒，夫人当时嫁过来，顾庄主也年逾三十了呀，如今不也是夫妻和睦令人艳羡吗？再说陆庄主虽然年纪稍长，但毕竟是云锦山庄的主人啊。”
柳姝含脸色稍霁，声音却仍带了一丝愠怒：“即便如此，他又怎能与我的无心哥哥相提并论，他云锦山庄又如何比得上我风剑山庄？想我堂堂风剑山庄大小姐，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凭他什么人嫁不得？便是云锦山庄的庄主又如何，痴人说梦。”
“小姐说的是，只是夫人那边怎么交待呢？”
“交待？”柳姝含轻哼一声，拖了一丝尾音：“我柳姝含要嫁的男子，必是这天下最出色的男儿！无心哥哥不在，姑姑姑父膝下便只有我这一个孩子，我就是不依他们也舍不得逼我如何。下个月姑父即将举办武林大会，若是还没有一个中意的，我便推脱一心想念无心哥哥，不嫁便是了。”
小绿应声道：“小姐聪慧，以小姐的才貌若不是人中龙凤怎能相配呢？既如此，小姐还是每日按时喝药，切莫伤神保重身体才是。”
“这伤心自是做给活人看的，若不如此，姑父和姑姑怎么会如此心疼我呢。”
“只是小姐，您的终身大事还需尽早决断，不宜拖下去。”
柳姝含摇摇头：“不嫁又如何，横竖姑父姑姑膝下再无子嗣，这风剑山庄迟早是我囊中之物。我既有风剑山庄作为嫁妆，便是二十岁又如何？”
她说到这里，双眸温柔忧愁地看向那挂在房中顾无心亲笔所绘的丹青，心声道：无心哥哥，我已等了你太久，如今姝儿另择良婿，你泉下有知，千万不要责怪姝儿。
……
“公子，今日吃什么？”郁昱看着厨房忙活的身影，笑着走进去。
顾无心被郁昱系上了围裙，眼神满满的无奈和宠溺：“你这个小馋猫，今天我特地从山下买了你最爱吃的卢福记糯米糍，还有排骨山药，等会炖了汤给你喝。”
郁昱使劲闻了闻屋里炖汤的香气，舔唇笑了笑：“我早就饿了，闻见这香味便忍不住流口水。”
她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撞了个满怀。
顾无心伸手摸着她乌黑柔亮的长发，像是一刻也不愿和她分开，嘴上却道：“昱儿，别胡闹了，等我做好了饭，再带你去山下玩可好？”
郁昱摇头：“分明已经好了，不然怎么这么香，快些盛起来吃吧。”
顾无心有些好笑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这几年越和她相处，便越觉得她面上拒人千里之外，本性却活泼可爱，教人怎么也爱不够。
这三年，顾无心虽然已将她当做妻子，但是毕竟没有举行婚礼，他对郁昱一直以礼相待，从无逾距。两人如果不拜天地，直接成为夫妻便是无媒苟合，他不想也不会让心爱的女子受到世俗偏见的指摘。
“昱儿，等我们过几日下山，便请媒人来为我们证婚，我要娶你做真正的妻子，可好？”
三年里，郁昱已练到葬花剑法第七层，她每次突破时都体寒如冰，若不是顾无心一直在身边对她悉心照顾，她早就不知死了几次。
如今时期已到，她也是时候和顾无心回到风剑山庄了。这么想着，她便道：“当然好。”
“好，等我们成亲之后，你便不用再叫我公子了。”顾无心看着她的眼中似乎有暗波涌动。
她歪头看着顾无心道：“那叫什么？”
顾无心低下头，唇齿靠近她的耳背，湿热的呼息直往她的耳朵里钻：“叫我夫君。”
郁昱一下子红了脸，挣扎出怀抱看着眼中闪过一丝坏笑的顾无心，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身材挺拔俊秀不容抗拒的男人，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小孩子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我困了，我要先去休息一下，饭好了再叫我。”
顾无心微笑着点头，心中却想的是，三年了，终于到等到这一天了。
她不再仅仅是郁姑娘，而是他的昱儿，是会朝夕相伴，看尽春深百花，走遍重峦千岩，执手白头共度一生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