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2 千秋万代一捅江湖

  “哎哟,客官是新客吧,那可真是太好了,都说新人手气出奇的旺呢!您看看呢,想玩什么小的给您细讲规则。”
  郁昱咬了一口糖葫芦,口齿不清道:“就你们这儿最简单的就行,规则太多了听得头晕。”
  伙计嘿嘿一笑:“那自然是掷骰子比大小了!客人们下注,庄家开始摇骰子。一共三个骰子,加起来总数四到十为‘小’,十一到十七为‘大’。等所有人全部下注完毕,庄家便打开器皿并派彩,若是摇出的点数和您猜的一样,就算是赢了。”
  “比大小吗?听起来倒很有趣。”郁昱笑了笑,见前面好几个桌子聚满了人,便挑了一个人最少的挤了过去。
  那庄头体态稍胖,带着方帽,粗短的五指努力地晃着巴掌大的彩釉骰盅,真怕他手一抖,那骰盅里的骰子便会掉了一地。
  不过显然郁昱的担心很多余,那庄头看起来粗苯,手却稳得很,他捂着骰盅“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周围的人眼睛都集中盯着这小小的骰盅,这里面的结果可是关乎着每个人的腰包。
  “还有没有下注的?开盅了啊!”那庄头一喊,又三四个人咬牙压在了“大”上。
  旁边一个穿着粗布麻衫的歪眼呸了一句:“娘的,压了三次小,结果都是大,这次压了大,该不会是小了吧。”
  虽然这赌庄嘈杂,不过刚才庄头掷骰盅的时候,她的耳朵听得清楚,那三个骰子在盅里相互碰撞滚落,声音变化极快,落在桌上的时候又滚了一圈。
  她笑吟吟地掏出一锭银子:“我压小。”
  歪眼有些看戏地瞅了她一眼:“小兄弟,你这么乱压可不行,这里面是有门道的。看你面生,好心劝你一句,新手别上来就压那么大的,懂不?”
  周围人也都压了“大”,桌上标着“小”的那一块地方银子少得可怜。看见周围事不关己甚至看好戏的模样,郁昱摇摇头:“既然您好心提醒我,那我也便劝您一句,听我压小准没错。”
  歪眼被哽了一下,抓了抓头:“你这新来的,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
  郁昱轻笑一声,又加了一锭银子在“小”上:“刚才的伙计说了,这新人呐,手气容易出奇的旺。”
  歪眼看她毫不犹豫,又那样笃定的样子,他吞了吞口水,刚要伸手把压在“大”上的银子拿回来,旁边便有人嘲讽道:“你听他的?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新瓜蛋子。”
  这一说,他手便生生愣住了没动。
  庄头不耐烦道:“好了没,买定离手,准备开了!”
  歪眼抓了抓头发,犹豫地瞅郁昱一眼,忽然恨声道:“娘的,今天手气烂透了,老子信你一回。”便快速地把他那一两银子拿回来,放在了“小”上。
  “开!”那庄头大喊一声,众人都伸长脖子往骰盅里看,两个骰子挤在一起,另一个滚在旁边,两个2,一个5,加起来一共七点。
  “开了开了,是小!”有人喊了一声,周围人炸开了锅,杂夹着不少哭爹喊娘的,叹气叫骂的声音。那歪眼高兴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拍大腿就叫起来:“老子赢了,都别动,别碰老子的银子!”一边跳起来把银子往口袋里揣。
  刚才几乎没人压小,大家都压在了大上,这一轮压小的人可以说是赚到盆满钵满。
  “真有你的啊!小子。”歪眼一手就要拍在郁昱肩膀上,被她一个扭身躲开,拿了自己的那份就要走。
  旁边刚输了不少银子的男人不乐意了:“哪有刚赢了钱就走的道理,你小子再来几局!”
  郁昱被拦着也不恼,清声道:“我只怕赢的太多,到时候带着太重不方便。”
  “呦呵,你小子说话真狂妄,不就赢了一局吗?再来两局!只怕你输的裤子都要脱干净。”这么一起哄,周围那些输了钱的人也跟着冷嘲热讽起来。
  眼看着自己的钱,就这样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毛头小子全赢了去,这心里能不酸吗?郁昱刚才少说赢了几十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郁昱倒是无所谓,以她现在的武功,横竖能脱身,只是不想把动静弄得太大而已。况且既然他们要她留下,她也就陪他们玩玩,到时候玩不起哭的总不会是她。
  庄头眯了眯眼睛,这运气再好,也就是一两把的事,赌桌上从没有什么常胜赢家,不怕你赢,就怕你不玩。只有庄家才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于是他也笑着劝道:“小兄弟,手气这么好,不如多玩两把,尽了兴在走呀?”
  正想点头答应,旁边一个声音笑道:“郁兄,真是巧啊。”
  这人一开口,周围人都安静了些许,空气也凝结几分。众人自觉让出一条路来,郁昱闻声望去,不是别人,正是贺六。
  厅内里站了乌压压一片人,偏他往那一站,便显出几分不同来,教人一眼把他同其他俗物区别开来。明明穿的不算张扬,一行一立却气度显华,让人过目不忘。
  也不知他坐在楼上的雅间看了多久,难道一直在看戏?如今落落大方地从楼上走下来,让郁昱颇有些尴尬的感觉。
  旁边庄头立马躬身陪了个笑脸:“六爷。”
  贺六走到她身边,随意地摆手:“这是我兄弟,他若是要玩,必得陪他玩的尽兴。可他若是不玩,你们也不许为难,不然便是不给我面子。”
  他一双手还是那般好看,跟玉雕雪琢似的,握着扇子轻轻晃动,那扇底的玉貔貅雕得灵动细致好看的很。郁昱也没听清贺六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眼睛一直瞧着他的手,心中颇有些忿忿。
  怎么这么好看的手偏是个男人的?
  庄头眼睛弯成月牙儿,暗中挥手示意上茶,伏身抱拳求饶:“六爷,哪儿敢呀,要是知道这是您的贵客,借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为难。”
  贺六但笑不语,态度让人捉摸不透。庄头见状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再多言,只得低头赔笑默不作声。
  刚才那些对郁昱出言不逊的人也纷纷开口道歉,郁昱也懒得搭理这些人,只是自得的站着。贺六对她一笑:“怎么?郁小兄弟瞧着心中不快,似是不愿意理睬在下。”
  瞧着他的一双玉手,郁昱想着眼前这十根手指指节分明,精雕细刻如同打磨了上千年一般,润泽光洁形色美妙,便是十片指甲也呈现淡粉色且饱满整洁。若是这一双美手抚琴一曲,不知是何曼妙旖旎的光景?
  贺六见她不说话,倒一昧盯着自己的双手瞧,微微疑惑看向自己的手,道:“小兄弟何以一直盯着在下的手看?”
  郁昱被他一语道出,心中不知怎的小鹿乱撞,面红心跳起来。偏周围人都往这边瞧,感觉到众人的视线,她怎么也不能承认自己被一双玉手迷了眼,便硬着头皮朗声说道:“我是看贺兄这手上的白玉扇子甚是好看,瞧着上头的题字也妙极,一时便出了神。”
  贺六笑笑:“原是这样,不过是个玩意儿,既然你喜欢,赠与你便是。”
  说完身边便有小厮双手来捧,贺六却亲自将扇子递了过来,那扇下的坠子一晃一晃,着实晃得郁昱有些耳热,她双手接过谢道:“那就谢贺兄割爱了。”
  那扇子触手温润,扇柄上还带着前主人的温度,郁昱拿在手中,一时间竟也不知是何感想。
  旁边的掌柜听见这一席对话,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心叹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也敢这样不知尊卑地和六爷称兄道弟,而且看起来六爷还丝毫没有生气,实在是匪夷所思。
  贺六和颜悦色地请郁昱一同去个好地方听戏,示意赌坊里其他人继续尽兴。大小管事忙点头称是,躬身送了二人上了车辇,直至再也看不到车辇的身影后方才敢离去。
  郁昱坐在车中软塌上内心微微忐忑不安,也不知道这贺六是个什么人物,那赌坊里的人怎会对他恭敬至此?
  他们坐的虽不是八抬大轿,但比起一般的马车实则精致万分。车门冷木清香沁人心脾,门上刻有暗纹,内绘三只身披五彩云鹤,外雕十八瓣金色莲花,就连软榻也是织金褥子。车柜里暗置熏香,更有茶具酒壶可供品鉴细饮,足可见这车辇的主人身份尊贵,且好奢华擅享受。
  贺六常常手执扇子,如今将扇子送了人,手便空了。他一只手搭在车窗上轻叩木板,悠然轻哼起不知名的小曲来。
  他声音本十分清朗,如今放低了声音,便宛若山中沉静的夜泉一般潺潺流淌清雅动听。听着曲子郁昱的心绪便也渐渐静了下来,好似回到了在情血派泉边练剑的时候,一心一意,不知不觉入了迷。
  那声音低沉婉转,如清风拂褴,露点晨花,勾着人的心绪上下起伏深浅低吟。
  郁昱如今觉得这贺六不仅手生的美,曲也唱的好,本身更是个妙人。想不到这个世界里竟有如此风雅的人存在,倒是很值得结交一番。
  贺六此人看似平易近人,实则高贵自矜极难相处。
  他似乎身份尊贵与众不同,且喜好玩乐涉猎范围极广。对自己倒一直以礼相待,不过按理说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陌生人,为何能得这贺六另眼相看?
  不过能在费尽心思完成任务的时候,结交一些意料之外的朋友,也实在是很不错。
  横竖是要在这个任务世界待上一段时间的,放松放松也可以,何必过于委屈自己。这么想着郁昱心境更加平和了。
  “贺兄唱的是什么?”
  “郡血怨。”
  这么动听的曲子,怎么起了个这么个血腥的名字,看起来倒像是苦大仇深似的,郁昱起了好奇心,她问道:“这名字倒是和曲子的意境不大相同,不知道是何缘故?”
  贺六微微一笑:“这曲子是城南桃苑的戏班新作,讲的是一个郡主下嫁之事。这郡主本是金枝玉叶,下嫁给了个江湖公子。原是段可歌可泣的爱情,却不幸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最后就连江湖公子也舍她而去,只留她孤身一人凄凄惨惨,戏班班主起名《郡血怨》也无可厚非。”
  “这郡主结局如何?”
  “郡主临死之前含泪唱了这一段曲子追忆美好过往,便自缢而死。”
  “倒是一个……心酸的故事。”郁昱不知为何心中微微痉挛了一下。
  贺六道:“其实以郡主的千金之躯何等尊贵,本应享受世间荣华万人跪拜,何须如此卑微,为了所谓的真爱抛弃一切真的值得吗?”
  贺六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车窗外,叩窗的手却不知怎的停了下来。抛出来的那个问题倒像是在问郁昱一般。
  见郁昱不答,他又道:“郁小兄弟以为如何呢?”
  “我不过一介白衣,又怎么知道郡主所想,大约人各有志吧。”
  贺六微笑,眼中意味不明:“看来郁小兄弟也是赞同郡主所为,视权力富贵为粪土。”
  郁昱摇摇头:“郡主的决定已成,无法改变。你我终究不是她,又怎么能代她选择?”
  贺六转了转手上的黑玉扳指,收了笑容,眼神锐利地看她,一字一句低声问道:“若你是她,你会如何?”马车内两人气息极近,他微热的气息轻呼在她的面纱上,周围涌动着静谧的气氛,郁昱能清楚感受到他身上隐隐传来不容躲避的压迫感。
  靠的如此之近,才闻到他身上不似顾无心带了幽幽兰香,反倒是一种檀香和莲香混合的细腻味道,每靠近一分,那香气便好像蚂蚁细密地往郁昱身体里钻一样。
  郁昱没有气弱半分,她微微仰头,毫不畏惧地答道:“我不是她,也不会是她。”
  贺六看了她半晌,慢慢消了之前居高临下的神情,微眯起双眼勾唇亲启道:“自然,你与她不同。”这语气反而像对待孩子一般温声安抚。
  郁昱心中淡然,她如何选择又与他何干?横竖原剧情里贺六根本没出现。
  不过这戏里的故事,倒是像极了原身的母亲,一样拥有的高贵出生,一样被无情抛弃。只不过郁九莲没有选择自缢,而是选择复仇。
  贺六正襟危坐,如松山玉树优雅超逸,他半晌含笑轻叩了一下车窗木台说道:“你总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