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4 千秋万代一捅江湖
他咳了两声，看也不看喜眉一眼，便一人径直往妆台走去。喜眉也不知林清元又发什么脾气，只得一路赔笑跟在身后：“我的好哥儿，是谁惹了你？”
林清元哼一声，坐在软凳上冷笑：“你倒说说，谁能惹我？”
喜眉不知怎么接这话茬，只作充耳不闻，帮他把厚重的凤冠轻手轻脚卸在一旁，又去端了水盆拿了帕子要给他擦脸卸妆，却不曾想到林清元将铜盆一推，水撒了满地，盆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喜眉叹了口气，只是劝道：“林哥儿今天这出戏唱的极好，怎么便恼了呢？”
“好？”林清元睁着凤目怒极反笑：“你们个个都觉得我好？偏我不想要这些‘好’，既觉得好，你怎不拿了去？”
这林哥儿名气越大，脾气也越古怪，尤其是这几年更是阴晴不定。人人都巴着他宠着他，这样众星捧月的人物，谁曾想过他私下里却总是喜怒无常。
喜眉知道怎么回事，却又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从前六爷日日来捧林哥儿的场，那时候林哥还不是桃苑的当家名旦，只是个新人罢了，不料六爷却称他有灵气将来必是这桃苑的台柱子，这一来二去两人私交甚笃。
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六爷虽不大来了，这林哥儿倒真如他所说一步步成了名角，试问如今达官贵人有几人不知林清元的大名？
可林哥儿没有一日是快活开心的，不仅总是夜里一人独自饮酒，私下还时常情绪失控摔东西，前年割腕死了一次没死成，被戏班子的人救起来了，还是喜眉第一个发现的。
一个林清元发起疯病来，十个喜眉都拉不住。
喜眉只知道六爷是林哥儿的心结，但两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清楚，往日两人在房间里谈天品茗，都是不许人在场的。况且以林清元的性格，就算是真有什么委屈也不会对喜眉说半个字。
现今瞧着这林清元又“犯病”了，喜眉忙讨好道：“我的好哥儿，你可别发火了，这六爷不是来了么，他可是特意来看您的戏呢。”
林清元讥笑道：“他来看我？他若真心来看我，为何这几年对我避而不见，他若非真心看我，我又去理他做什么！”
喜眉把地上的毛巾铜盆收拾好，软言哄道：“六爷曾经连皇后娘娘大婚的金宝钗都能求来，只为博您一笑，谁敢说不是真心呢？”
林清元微微愣神，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轻叹了一口气，终是黯然道：“你也说，是曾经。”
“林哥儿……”
“可如今我又算得了什么？”林清元瞬间收起刚才失态，冷言冷语接着自顾说道：“他向来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何曾问过我的意思。”
喜眉叹了口气：“您若真死了心，何必又急着赶回清堰城呢，杜老太君要留您在京中多待两天，您称病推脱说什么非得回来又是何苦呢。”
林清元自嘲一笑：“若不是知道他来了清堰城，我又何必……”最后几个字，终究是低了声去。
喜眉心疼地重新打了水来伺候林清元洗脸，心叹：真是冤家。
又听得林清元轻声道：“即便我回来又如何，他何曾愿意见我。”这话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正想上去劝慰一番，便听到有人在外头敲门，喜眉放下毛巾转身去开门，看清了是谁便不悦地开口道：“四玥，林公子正在梳妆不便打扰，这点规矩都没有吗？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
四玥低了头：“喜眉姐姐，若不是重要的事我哪敢在这时候打扰呢，是六爷托我传个口信，想见林公子一面。”
喜眉忽的心中一喜，确认道：“你说的是真的？六爷真这么说？”
四玥点点头：“这样的事我哪里敢瞎说，第一时间便跑过来传话，生怕误了大事。六爷说了，今晚辰时在鎏丹阁一叙。”
喜眉顿时喜笑颜开地拉了四玥的手，歉意道：“好妹妹，是姐姐错怪你了，只是这事你千万莫要告诉旁人。”
四玥道：“姐姐放心，公子的事我向来是一个字都不曾与旁人提的。”
喜眉放下心来，让四玥先退了下去，左右相看无人，便把门仔细地关上。林清元见她如此，随口问道：“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我的好哥儿，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林清元嗤笑一声：“能有什么事算得上是天大的好消息？”
喜眉捂嘴一笑：“方才四玥来传话，说是六爷今晚辰时在鎏丹阁约您见面呢，您说，这算不算得上是天大的好消息？”
本以为林清元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高兴，却看他愣在原地，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不去。”
喜眉这下可急了，问道：“为什么不去？您当时以死相逼六爷都不曾出现，如今他主动约您赴宴，您可别在这个时候耍小性子啊。”
林清元道：“是了，当初我命危在旦夕，他也不肯见我，如今却招我过去？难不成我林清元是他的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喜眉心知说错了话，只得急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抽噎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哥儿，这么多年您心里实在是艰难，我只是不想您一时任性到头来还是苦了自己，奴婢实在是心疼您。”
林清元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喜眉，连你都知道心疼我，可他呢？”
喜眉呜咽道：“林哥儿，您就去见一面吧。”
林清元缓缓闭上眼睛，平静道：“不去。”
……
林清元下了场，楼下便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离席，很多人并不是来听戏，单纯只是来捧林公子的场子罢了。
郁昱和贺六两人依旧坐在二楼吃茶，郁昱道：“贺兄，刚才那出戏实在精彩，林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心中奇怪，公主进宫成了皇帝的徐美人，与她私奔的情郎不知道去了何处？后面好像一个字也没提到。”
贺六听见她的问题，沉吟一会才答道：“或许是知道终是要辜负公主一片深情，便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郁昱不解：“难道他不知道公主在皇宫受苦吗？竟然忍心一个人离开再也不回来。”
贺六淡淡道：“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这情郎与公主本就注定不能在一起，否则又怎么会有《花甲满楼》这样一出好戏可唱呢？”
贺六向来见解与旁人不同，与他聊天也十分有趣，郁昱抚扇而笑：“这倒也是，我只是觉得公主也太可怜些，痴心惦记着心爱的人，最后那人却可能早就忘了她。”
“这世间可怜之事千万，仅仅不能得偿所愿又能算什么。”
郁昱正想着该怎么反驳贺六这话，便瞧见对面有个丫头走了过来，正是刚才派出给林公子传话的那个名叫四玥的女孩子。
想着晚上就能见到林清元了，郁昱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忙走上前去，礼貌开口问道：“四玥姑娘，可是有消息了？”
“郁小爷，林公子说了身体不适，还请您转告六爷怕是今晚不能赴约了。”四玥垂着头躬身一拜便走开了，和之前热情活泼的样子截然不同。
郁昱悻悻然回到座位上，有些纳闷道：“怎么回事，方才四玥姑娘见了我们还很高兴，怎么现在倒冷淡了很多？还说林公子病了不能赴约了。”
贺六却微微一笑：“想必是你不招人待见。”
“这不会吧？我一向讨人喜欢，再说林公子何曾见过我。”论到脸皮厚，郁昱是当仁不让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那风华月貌的林公子。
贺六笑而不语。
郁昱有些气闷，这人说好要带她见林清元，如今却坐着不动。方才林清元在台上一颦一笑把她迷得死死的，如今却不能见了，教人怎么不失望。
那风流作态便是女子身上也未必能有其三分，看的郁昱心里觉得很是称心养眼，不虚此行。只可惜佳人不见，她算是白白期待了。
又想起林清元腰身纤细，说不定是比一般人更容易生病着凉，到底不比自己常年练剑体质。若是真病了，看样子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再唱戏了。
郁昱捧着茶盏叹了口气：“若是真病了可怎么好，一定要及时看大夫才行，小病不可忽视啊。”
贺六正在喝茶，听见这话顿时咳了两声，差点喷出来，终究是顾及仪态稳住了局面。他眼里带了几分笑意：“你倒是会关心人，不如熬了药给林公子送去可好？”
没想到郁昱真的思索了一番点点头：“倒也未尝不可，我还是学过些医术的，简单的病理也懂一些。”
贺六强忍住笑，认真地伸出自己的右手道：“听起来很是靠谱。正巧在下最近也总感夜深难寐，时不时头痛脑热，不知郁大夫有何高见？”
郁昱闻言伸出手仔仔细细地给他搭脉，这人脉搏正常呼吸平缓心跳有力，根本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她刚想询问，一抬头便看见贺六眼中的促狭。
好啊，你居然敢捉弄我！
郁昱心中腹诽，面上不露，作出十分震惊痛心的样子看着贺六说道：“贺兄，你这是肾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