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7 千秋万代一捅江湖

  上了乌篷船,吃着锅子,郁昱觉得身上暖和多了。胃暖了,身上也就不冷了。贺六在一旁小酌清酒,羊肉倒是没吃几口。
  “雨天喝酒,小心寒气重。”
  “多谢郁大夫关怀。”
  郁昱见他还是半坐着靠在船床边,一手执着碧玉酒杯惬意地勾在窗外,便自顾自地捧起小碗继续吃起羊肉来。
  这羊肉不腥,略带些膻味,炖着十分软和入味。锅子煮的咕嘟咕嘟冒着小气泡,这厚绵的肉片在气泡上不停地翻滚着,勾出诱人的肉香。
  郁昱又夹起一块道:“你身边只有青明一人么?”
  “青明跟我最久,我也喜欢一个人到处转转。”
  “原以为你身边该有美貌的侍女随身服侍,如同那些世家子弟一般。”
  贺六轻抿了口酒,笑道:“我对美人,止于欣赏,可远观不可亵玩。”
  “你对林公子呢?”郁昱吃饱了,惬意地放下碗筷。她如幼兽般抱着双膝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枕着手臂歪头看他,发髻还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肩上。
  贺六闻言没有回答,微微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有几滴沿着他的薄唇悄然滑落到滚动的喉结,蜿蜒向衣裳里处,当真是好看极了,只是颇有几分寂寥的味道。
  吃饱了便感到有些犯困,听着锅子咕嘟嘟的声音,眯着眼看着贺六斜倚窗边,头枕着双臂渐渐有些入了梦。
  贺六遥望窗外远山良久没有开口,郁昱闭着眼,呼吸都慢了几分。
  青明独自坐在外面倚着船身,双手抱着船竿,竹笠雨蓑穿的整齐。
  雨已经小了许多,绵绵密密,即便落在身上也不觉得烦躁。
  “我第一次见清元时,他才七岁,连一句‘怎知春风带雨晚来急’都记不住。”
  正在和周公打牌的郁昱听到声响,懵懵懂懂从梦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眯着眼睡意朦胧地低了头去。
  “他自小便打眼,连戏班子的一些小姑娘模样也没他出挑,因此受了班子里不少欺负。他本是打算演老生的,桃苑的当家就是清堰城出了名的老生,一句‘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不知引了多少人追捧。”
  “只是他到底太秀气了些,撑不起老生的行当,嗓子也不够浑厚。一天夜里,他哭着来找我说唱不下去了,他说他没用。是个什么也做不成的废人。”
  “我同他说,清元,想唱戏未必就这一条出路,为何不试试别的路呢?”
  “自他唱着《花甲满楼》反串花旦登台后,便再也不曾像那夜一样哭着来找我了,看他在台上风光,我是真心为他高兴。”
  贺六静静地看着郁昱安静的睡颜,轻声道:“十三岁那年,我求了皇后的金钗赠与他。皇后说,你素日爱玩闹,今日赏一只钗子不打紧,明日赐一座殿宇也不打紧,可终究你是大孟的亲王,是大孟的脸面。你母亲惠孝皇贵妃去得早,你若有空应该常去堂昭陵看望她才是。”
  “母亲是在我八岁时过世的。临终前她握着我的手说,蛟儿,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凡事终有定,莫强求。”
  “我看着母亲闭上眼睛,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也曾想,若自己只是贺六多好。”
  贺六饮尽了一杯酒,又拿起酒壶添满。
  “只是如今不会这么想了,因为有些东西,从一开始便是命中注定。我之所以能做逍遥快活的贺六,本就因为我是母亲的儿子。”
  “我本想留在原地,可是后来却渐渐明白,每个人一生之中在扮演的角色都是不断改变的,除了死亡,没有人可以永远止步不前。”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锅子下的火炭也烧尽了。
  贺六眼中平静异常,正如窗外悄然无风的湖面,一片幽深。
  ……
  在船上睡了个好觉,回到客栈的时候,郁昱倒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依稀记得睡梦中贺六说了什么,可到底说了什么,她也记不清了。
  按剧情发展,顾无心走火入魔就是这两天了,可令人奇怪的是,他行动如常并无不妥。对待自己的态度也丝毫没有变化,若不是亲眼看到他见了柳姝含,只怕是会以为剧情没有到这一步。
  一切都风平浪静,连着过了几日,到了武林大会复试的日子。郁昱刚准备背着剑出门,顾无心却叫住了她,果然是要回风剑山庄了。
  顾无心告诉她,自己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并且打算带她回风剑山庄见顾陈鹤夫妇。诸事安排好后二人便可完婚,只是对先前与柳姝含的订婚之事只字未提。
  两人收拾好了包袱便准备出发,她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件衣服和一把剑,就只有郁九莲给她的小匣子。
  一路到了风剑山庄,守门弟子早早就在门口等候相迎了:“少庄主,庄主早已在前厅等候了。”
  看来顾陈鹤已经把找到儿子的消息散播出去了,顾无心点点头,牵着郁昱的手便走了进去,路上不少弟子恭敬地向顾无心行礼,余光却打量着郁昱,众人目光中带着猜测和惊艳,但很快便都极有眼力地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孩子,你终于回来了!”顾陈鹤亲切地拍了拍顾无心的手,本想克制自己却不禁老泪纵横,比剧情里早期意气风发的样子苍老了好几分。
  温如雪眼眶也红了:“好孩子,回家就好,我和你爹都很想你。”
  柳姝含也一副泫然欲泣的梨花模样:“无心哥哥,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顾无心被他们三人围绕在中间,郁昱站在旁边淡淡地看着,像一个外人。不对,她本来就是外人,顾陈鹤这些年事业有成,家庭圆满,想也不会记得自己曾经的发妻和发妻的女儿吧。
  顾陈鹤好像这才看到郁昱一样,对顾无心道:“这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郁姑娘吧,果然生得明眸皓齿,瞧着年纪应该和姝儿差不多大吧。”
  顾氏夫妇如同唱双簧一般,不等顾无心开口,温如雪马上含泪着接道:“郁姑娘自小无父无母,也是个可怜孩子。”
  她走上前拉住郁昱的手,满心满眼的怜爱:“孩子,我一见你便觉得投缘。听无心说,你自小无父无母吃了很多苦,只可惜我膝下只有无心一个儿子,若是能有你这样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做我的女儿,此生便没有遗憾了。”
  温如雪这一猝不及防握住她的手,郁昱心里却十分不舒服,想抽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也不好当面运气给她一掌,只得僵着身体,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顾无心闻言皱眉道:“母亲,昱儿她……”
  还没等顾无心说完,顾陈鹤便对温如雪笑道:“说什么傻话,不如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收了昱儿为义女,让昱儿和姝儿结拜为姐妹,从此昱儿也算是有了家人了。一家人和和睦睦,比什么都让人高兴。”
  真是说得出口,若不是早知道他们对自己不满,儿媳的位置早已属意柳姝含,甚至原身都要死在风剑山庄,怕是真的要被面前这幅场景感动了。
  “母亲,父亲,昱儿是我的未婚妻,你们不能收他为义女。”
  男主的话刚说完,顾陈鹤一张脸便拉下来:“说什么傻话,你和姝儿早已在十二岁订了婚,这是全天下人都一起见证的事。如今又冒出一个未婚妻,难道你要打为父的脸吗?”
  柳姝含眼中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没想到从小对她无微不至的顾无心会说出这番话,不由伤心道:“无心哥哥,难道你不要姝儿了吗?姝儿一个人在风剑山庄等你多年,你当真如此绝情吗?”
  顾无心也沉着脸:“姝儿,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看待。从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可如今我长大了,婚姻大事不能儿戏。”
  顾陈鹤气得吹胡子瞪眼,将自己对郁昱刚才努力装出来的慈善面孔抛诸脑后:“混账!你这个逆子,不回来时你的母亲和未婚妻日日为你流泪,如今回来了,还是要让她们伤心,你若非要娶这个来历不明的乡野丫头,便不要再回来!讲什么深山救命之恩,还不是个没有见识的村妇。”
  无父无母,山野出生。
  在顾陈鹤心里,无论郁昱生的如何貌美,都不能掩盖她低下的出生,他的儿子怎么能娶一个无知的山野村妇呢?
  听见这话,温如雪马上站出来解围:“夫君,或许无心不是这个意思,咱们听他好好解释行不行。”
  夫妻两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当真是默契。
  柳姝含也擦了擦眼角道:“姑父,先听听无心哥哥怎么说吧。”
  顾无心拉着郁昱的手,目光坚定:“我这次回来,既是为了追查当年魔教一事,更是为了请父亲母亲为我和昱儿主持婚礼。”
  顾陈鹤被气得说不出来,他眼底有怒火,可到底不忍心再去责备儿子,一时间成了僵局。
  倒是温如雪语重心长地对顾无心道:“孩子,这事不急,你先回房间好好休息,咱们从长计议。即便你们两举办婚礼,也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筹备不是吗?”
  原本柳姝含焦急的神色,听了温如雪这话则是缓和了不少,她也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姑姑说得对,一切都得从长计议。无心哥哥,你的房间一直都有人打扫,郁姐姐便和我先住着吧,我那边还有收拾好的空房。”
  顾无心微微皱眉:“不必……”
  她们俩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住得近必定是不好相处的,可是郁昱倒想看看这柳姝含能把她如何,于是笑道:“多谢柳姑娘好意,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柳姝含似乎也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当即有些呆住,鹿儿般的眼睛微微一滞,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姝儿能有姐姐陪伴真是再好不过了,小绿,给姐姐带路。”
  在顾无心不赞同的神色下,郁昱背着剑义无反顾地住进了柳姝含的雅馨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