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坦诚

  “这么说来,小公子与我算是心心相惜啦?”云未染微微上扬了嘴角,扶起季蘅小公子,拍拍他的肩膀道,“这片兰花你照顾得很好,小公子也是喜欢兰花的君子之风吗?”
  季蘅退了几步与云未染保持了一定地距离,随后转身摘了一株含苞待放的植株,垂眸道:“你是凉国来的使者,我自然觉得亲切,所以你并不用刻意讨好亲近我。”
  云未染有了片刻的失语,又听得他的一句:“其实我知道的,我来到姜国的这些年,名为质子,实为俘虏。父王说的那样好听,不过是为了我可以心甘情愿。可是这里毕竟不是故国,没有人照顾我的起居,没有人陪在我身边,所以我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了。”
  云未染有些恍惚地看着他,这样一副稚嫩的脸庞,却有一颗敏感的内心,小公子才仅仅十三岁呀。他出身皇族,本该是锦衣玉食,却被投放在异国他乡数载,被质子这样的身份禁锢。
  云未染想起那天同楚千离外出时他说的那句话:“天子式微,礼乐不复。生在帝王世家,肩上责任重大。”
  楚世子说的那样波澜不惊,季蘅小公子这样的安适如常。
  这便是代价吧。
  季蘅作为国之公子,为了国家的安宁担上了质子的名号,而楚千离作为王府世子,是楚王府的颜面,更是国家的将军。而云未染自己呢,她们姐妹是凉国的使者,她们的命运又是如何?
  这样一个乱世啊,人命如同草芥,如何自处,如何他渡?
  云未染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之意。
  季蘅将手中的兰花举到云未染面前,喃喃道:“自小受父王的熏陶,他把幽兰种在凉国各地,宫殿各所,我记忆最深的其实并不是凉国的亲情,而是故国的味道。所以我把幽兰带到了这里细心种植,可是……”
  季蘅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道出了一句诗。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这是父亲常念叨的一句话,我记到了现在。”
  季蘅微微俯首,把兰花轻轻地放在云未染的手中,投向她一个询问的目光,道,“你说这是我们的信物,对吗?”
  云未染攥紧了那株香草,朗朗道:“寻得幽兰报知己,一枝聊赠梦潇湘。小公子,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许多。”
  季蘅撇了撇嘴,道:“我不小了。”
  云未染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拖着长长的音调,说道:“可是你依旧是小我三岁小公子啊,这是改变不了的。”
  季蘅挺直了身板,已经高了云未染一些,他在尽力地拉大与她高度的距离,并用一种骄傲的语气说道:“喏,在我眼里,你也是小小的。”
  云未染微微扬了头,阳光有些刺眼,所以她微微眯了眼睛,轻声说道:“小公子都这么挺拔了。”
  有一阵风吹过她的发梢,发丝轻轻向后扬去,幽兰的香气便扑面而来,云未染低眉浅笑,嗅着手中的那株香草,任由季蘅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因为,云未染是有私心的。
  她想尽早地与他熟知,尽早地结束小公子这寄人篱下的生活,尽早地使凉国不再依附于强大的姜国,然后……
  云未染闭上眼睛,眉头微微一蹙,她想到了身在皇宫的姐姐,姐姐说过,她想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只是任务结束后,她们还能全身而退吗?
  云未染不敢想,每想一次,便会觉得苍凉一分。
  季蘅缓缓地伸出手臂,刚想触碰一下云未染的发髻,便听到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随后一阵“哒哒”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云未染感觉到他的迟疑,便扭头看向来人,微微一怔,随后不着痕迹地与季蘅的距离疏远了些。
  季蘅的手握成拳头停在空中,转身看向身侧的来人,然后收回手,恭敬地垂首道:“世子。”
  楚千离一把扯开云未染,站在季蘅的对面,用一种愤怒的语气说道:“你就是楚王府新来的门客?”
  季蘅比楚千离要矮半个头,这样近距离地站着,季蘅不得不微微仰头,接过楚千离愤怒的目光。
  “阿染,你作为我的侍儿,你就为了这个新来的小毛孩,都半天没有来陪我了!”楚千离转身拉起云未染的胳膊撒娇道。
  季蘅张了张嘴,被眼前得情形所惊。
  楚世子的痴傻如同三岁小儿这不足为奇,因为季蘅曾听到了一些关于世子风声,只是楚世子口中的云未染,竟然做了他的侍妾吗?
  季蘅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云未染的胳膊被楚千离生拉硬拽的有些酸痛。
  终于走到了来到含章殿内室,云未染费力地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后退了几步。
  “阿染,现在就觉得痛了?”楚千离的神色不再如之前在“苦寒香”稚嫩,而是变得深邃严肃起来。
  云未染揉了揉胳膊,垂眸道:“大概我是一个非常怕痛的人。”
  “难道你不解释一下吗?”
  云未染抬起头,与他目光相对:“世子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那封云未染从楚世子身上偷来的信,早在那晚楚千离迷情的时候被他所知。之后楚千离几次提到季蘅小公子,无非是为了确定云未染对他的态度。
  楚千离透露季蘅在府上的消息,又从“苦寒香”将她带回,如此一来更加印证了云未染的目的,就是为了和季蘅联手。
  “你们联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要学当年越国之于吴国,用美人计使整个国家覆灭,再有美人亡国的例子吗?”楚千离慢慢走向云未染,把她逼向墙角。
  “可是我知道区区一个凉国的琉璃居,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琉璃居宫主也没有这么大的算盘。姜国强大,力压周边数国,小国不堪重负,朝贡日益增多。姜国新皇上任以后贪得无厌,索求无度,积累众愤,这就是你们来朝的原因,对吗?”
  “你们没有力量使一个国家灭亡,却能迷惑君上,受制于你们,以便自身发展。只是你们算得不巧,其中一位美人,却阴差阳错地来到了楚王府,作为侍妾服侍在楚世子身边。”
  云未染紧贴墙壁,手指紧紧按在墙上,骨节已经泛白。总会有这一天的,云未染深吸一口气,道:“世子,您说的没错。只是现在是季蘅小公子身在其中却不知这其中缘由,世子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我想说的是,阿染,使命难为,不如,我助你如何?”楚千离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吐出了这句话。
  天色暗了下来。
  世子殿里灯火未染,像是披上了一层黑雾一般,幽深宁静。
  云未染看着她面前的那双眼睛,却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是坚定,是决绝,是温热,还是凌厉?
  云未染的左耳一阵温热,楚世子的气息均匀地呼吸在她的耳边,让她一时忘了神。
  一阵沉默。
  楚千离转身走了几步,点燃了案台上的一盏烛火,微弱的火光更添一分阑珊。
  “为什么?”云未染终于出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火舌子在霹雳霹雳地发着声响,烛火跳跃着,映在墙上的影子也在摇摆着。
  楚千离清了清喉咙,开口道:“忠国而非忠君,我想阿染不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姜国的大盛之年,在先皇逝去的时候就随之衰落下来。新皇上任,气宇冲天,年轻的帝王太心急要展示他的权威了,于是征兵收马,苛捐杂税,百姓怨声载道。
  趁着大盛时期兵力充足,姜国向周边小国发起冲突。楚湘王英勇善战,在他的带领下,姜国威严树立,成为小国朝贡的对象。
  只是,新皇终究是年轻气盛,他霸道多疑,却又重情多情。
  他对他的妹妹赤晴公主,偏爱的近乎偏执;他曾经黄金百两下召去寻一名他心仪的姑娘。
  云未染从琉璃居师父的口中得知,姜国的新皇,可以是个好夫君,好兄长,却难以成为一位好的君王。
  所以她们姐妹只要牢牢抓住皇帝的心,使命便会完成一半。
  楚千离世子的一句“忠国而非忠君”,足以证明,他足够清醒,他想要忠于的是整个姜国,而非那个至高无上的君王。
  所以,云未染的目的与楚千离的谋划并不会冲突,所以楚世子才会对她说一句“我助你如何”。
  云未染回过神来,望着前方楚千离俊朗的侧影,喃喃道:“世子,我们不是仇敌,对吗?”
  “之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楚千离缓缓开口,“姜国需要的并不是短暂的安宁和平,需要的是一位长久的有所作为的君主。”
  云未染突然如释重负般吐了一口气,紧绷的神弦也放松下来。她揉了揉扣在墙上发酸的手指,身体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
  楚千离微微侧身,轻声道:“人间疾苦,阿染与我已经受的够多了,我想你会明白我。”
  云未染走上前去,在他身边站定,抬头凝视着楚千离的眼睛。
  以往看了那么多次深邃的眼睛今夜却变得明澈了起来,犹如一汪清泉。
  “那么我想问世子,既然您早已知道我的私心,却为何在不挑明的情况下还要对我如此信任呢?”
  那晚药物的迷情,楚世子去扶云阁碰巧知道了密信的事,往后的世子并没有同云未染疏远半分,反而选择了和她一起计划毒发的事情,而后在一个深夜将楚千离自己的身世跟云未染坦诚相告。
  云未染想着,或许有别的什么缘由,令世子如此对她。想到这里,云未染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因为你是我身边的人。”楚千离脱口而出,“你摆脱不了这个身份。”
  只是……因为这样吗?
  云未染垂下眼帘,不再看着楚千离。
  楚千离叹了一口气,终于把手伸到云未染的面前,宽厚的手掌将她的纤纤玉手覆盖,柔声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就是我认定的那个人了。”
  云未染抬眸,见他的神色有一丝热切。
  “阿染,我说过,你很危险,我……已经陷入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