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鹤发如丝孤心荡

  韩世聪惊道:“木长赤死了?这是为何?”段沧海道:“我们押着他上路,还没出得了那个林子,他便筋脉寸断,气绝身亡了,想必是自行了断了吧。唉,这老儿倒也算是条汉子。”
  韩世聪隐隐有些不安,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忙道:“那石长碧和剩下那些剑客都在哪里?”段沧海笑道:“那些剑客都成废物了,杀他们有辱威名,扣他们浪费粮食,就让他们自行滚蛋了。至于这石长碧,你有所不知啊,此人乃西域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跟他的两位师弟完全是两种人品,为人深居简出,门下弟子也很少参与江湖纷争……”韩世聪听他言不对题,叹了口气,道:“然后便将他放走啦?”段沧海笑道:“当然不是,作为西域武林中的排名第八的高手,难得露一次面,怎能轻易放他回去?”他眼珠一转,看了看房梁,又捻了捻手指,微笑道:“三天过去了,这会儿估计他们该到山东境内了。”
  韩世聪撇了撇嘴,道:“这西域武林当真有意思,居然还有高手排名?”段沧海笑道:“当然是我给他排的。”韩世聪随口问道:“是怎么排出来的?”段沧海笑道:“很简单,前七名都是暮月教的高手,自教主而下,左右护法、四大堂主,加起来一共七人,这石长碧最多也就排在第八了。”
  韩世聪奇道:“怎么?这暮月教也算是西域门派?”段沧海道:“那是自然,它的前身明教当年的总坛不也是在西域么,如今两教分家,暮月教便留在了西域,逐日教则在中原安顿了。”段沧海见他不再多问,于是喝了口茶,接着微笑道:“我们铁英山庄的人向来敬重你们这些正派武林人士,你们峨嵋派已立派近百年,派中人士素来行侠仗义,乐善好施,你们有难被我们撞见,我们没有理由不相助到底。相反的,对于那些尽干坏事的江湖败类,我们也是绝不容情。”他这几句话说得字字铿锵,慷慨激昂,显是肺腑之言。
  韩世聪先前和蓝玉相处数日,对他颇有好感,又听常遇春临终前曾说“他们都是侠肝义胆之士,希望将来你们能够并肩而为,互相关照”,如今自己和师父又被他们出手相救,内心深处,对铁英山庄的敌意已尽数消去,听段沧海这么一说,更对铁英山庄增添了几分好感,竟似有些神往之情了。
  韩世聪听他说完,笑了笑,道:“铁英山庄的人,自然都是铁一般的英杰!”想起之前自己对他们的偏见,不禁暗暗有些惭愧。段沧海道:“你又何尝不是呢!你身负重伤,却仍是如此顽强,死死守在草屋之前,宝剑片刻不离手,这番英勇,也着实令我们震撼。”韩世聪经他这么一说,仿佛想起了什么,左右探视,又伸手摸了摸床边。段沧海道:“韩少侠是在找剑么?你放心,你的宝剑一直在你师父那里,外人谁也没有碰过。”韩世聪心下稍宽,叹道:“这宝剑是我一位长辈留给我的,要是落入青海派贼人手里,那可糟了。”心下暗想:“宝剑本身事小,要是刻在剑身上的剑谱落入青海派手里可就麻烦了。”缓了缓,又紧张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师父的情况,她就在隔壁吧。我可以去看看她么?她的眼睛……唉!我实在放心不下。”
  段沧海笑道:“韩少侠,你对你师父可真是好啊,唉!我要是能有这么一个关心自己的徒儿就好了。好吧,你想去看看也无妨。来人啊,扶韩少侠出门!”韩世聪忙道:“段大侠,不必啦!我就不信我自己的腿不能走路了,我偏要自己走了试试!”说着便踉跄着站起身来,拖着僵直的右腿,一步一步往门口挪去。段沧海望着他蹒跚的模样,不禁肃然起敬,忍不住点了点头。
  待得韩世聪缓缓行至周芷若房门口时,早已是大汗淋漓了。段沧海远远站在他身后,心中感慨:“这小子真是个硬朗的好汉!我的门下却很少能有这样的人物。”不知不觉,双眼又笑成了一条直线。
  韩世聪正准备伸手去推房门,却听得“噶”的一声,房门已被人从里面打开。韩世聪抬头瞧去,那人正是之前站在段沧海身边的白袍男子之一。此人名叫孙一平,乃段沧海门下庄客。他拍了拍韩世聪的肩膀,小声道:“周掌门刚服了药,正在熟睡,切莫大声说话。”韩世聪点了点头,也小声道:“好的,我只是来看看她。”
  韩世聪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门。屋内一郎中模样的人缓缓走到他跟前,孙一平轻声道:“这位就是我们山庄的吴清吴神医。”韩世聪点了点头,深深一拜,小声道:“幸会幸会。吴大夫,您看我师父的情况……她……”吴清微微咳了一声,道:“她的眼睛受毒素侵蚀颇深,已伤及神经要脉,以我的资历观之,恐怕……恐怕在我手上是一辈子不能复原了。”那吴清不过四十来岁,说话轻声和气,可这几句话在韩世聪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他身子一颤,差点跪了下来。孙一平连忙伸手将他扶住,在他耳边轻声道:“少侠莫慌,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我铁英山庄庄客遍布天下,这天下之大,比吴大夫高明的医生当有许多,终究还是有法子的。”
  吴清捻了捻黑须,小声道:“眼下我们只得另想他法了。”目光低垂,似乎若有所思。韩世聪叹了口气,蹒跚着走到床边,见师父兀自沉睡,面色红润如昔,只是眼圈微微发紫,心底升起一阵辛酸:“师父实在太可怜了,大千世界的种种美好景象却看不到了……”不知怎的,忽然回想起不久前汉水泛舟的情形,不由得更加替师父感到难过。他缓缓踱回门口,小声问孙一平道:“不知那伙贼人是如何下毒的?为何我却没有中毒?”他心里暗想:“倘若中毒的是我,而不是师父,说不定我还不会那么难受……”孙一平跟着他来到门口,低声道:“只可惜那木长赤死了,他手下那些人只知他们长老下毒,却也不知是怎么下的,更不知道怎么解毒。”
  韩世聪轻声道:“那石长碧也不知道吗?”孙一平低声道:“他更不知道了,他师弟中途把他叫来,只是跟他说周掌门在这,让他来帮忙替叶长青报仇,至于什么下毒、倚天剑的下落什么的,他一概不知情。”他顿了一顿,把原本很低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道:“当然,段大哥做事谨慎周密,为防疏漏,还是派人把他带回胶州了。哼哼,幸亏这石长老碰见的是我段大哥,若是遇见郭大哥,套不出任何有用的情报,估计早没命了。”韩世聪“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仔细回想当晚前前后后的事情,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却也不甚明朗,或者说,他并不愿去往那方面想。
  这时房门打开,又有一人进来,正是段沧海。他冲韩世聪笑了笑,和孙一平耳语了一番,随即便退了出去。孙一平先是露出一副惊奇的神色,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却是愁眉苦脸。段沧海走到韩世聪跟前,小声对他说道:“韩少侠,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汾州已是不能久留,眼下情势有变,我们得速速离开此地,你和周掌门不便走动,还是先在此歇息,由吴大夫照应你们,我们可能得先行一步了。”
  韩世聪轻声道:“既然如此,就先行告辞了,这次真多亏了各位相救,韩某感激不尽。”说完躬身便是一拜。段沧海轻声道:“这次吴大夫没能医好周掌门的眼睛,我们已甚是惭愧,韩少侠就不必多礼了,段某就此告辞。”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不一会门外便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仔细听来足有数十人之多。脚步声渐渐消逝,显是已离开客栈。韩世聪心想:“之前段大侠护送我们时不过十来人,怎么现在听起来却有那么多人?难道是因为那‘要事’临时又召集了一些人手?”
  吴清走上前来,拍了拍韩世聪的肩膀,刚想说些什么,忽见周芷若不知何时已悄然坐起,表情似笑非笑。韩世聪道:“师父,你醒啦!感觉怎么样?眼睛还疼吗?”周芷若神色悲哀,带着呜咽之声道:“徒儿,多谢你关心,已经不疼了。”韩世聪听师父语音有异,忙道:“师父,你怎么了?”周芷若道:“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真的很难过,吴大夫,我的眼睛当真无药可治了么?”
  吴清却微微一笑,道:“也并非无药可治,在下有一胞弟名叫吴秋,少年时曾在蝶谷医仙胡青牛手下当童子,耳濡目染,医术已在我之上,说不定他便能治好你的眼睛。”周芷若面露喜色,道:“是吗?那便有希望了!”这胡青牛的名头,周芷若也是大有耳闻,当年张无忌一身高超医术便是得其所授,心知倘若那吴秋真是胡青牛的童子,自己的眼睛也并非无药可医了。
  韩世聪也双目发亮,喜形于色,道:“既然如此,那是再好不过,我们这就出发去找他吧!”吴清微一迟疑,道:“韩少侠,你的腿伤很严重,最好再歇息一阵子……”韩世聪未等他说完,便正色道:“这等小伤算得什么?我能独自一人走出房间,便能出发去找吴秋大夫!”周芷若道:“徒儿,不可,听他们说,你的腿中剑很深,还是先休息一段时间再出发吧。”韩世聪道:“不碍事的,师父,你的眼睛要紧,片刻也耽误不得了,比起师父的眼睛,我的腿又能算得什么?我们这就走吧!”吴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见韩世聪意志坚决,也不便多说什么,转身对周芷若道:“既然如此,我们一会就出发!你们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取些东西。”说完便匆匆出门。
  周芷若叹道:“徒儿,你的腿脚不灵,一路上恐怕要吃些苦头了。”韩世聪笑道:“这点苦头有何要紧?”周芷若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世聪望着窗外的路人,叹道:“短短数日,什么都是瞬息万变,如今看来,铁英山庄的人倒也真是些侠义之士,当初我还一直对他们心怀怨恨呢,现在想想,都有些惭愧。”周芷若道:“那也怪你不得,当初我们谁也不知道真实情况,谁也没和他们接触过。当然,人心隔肚皮,徒儿你江湖经验还是太少,任何与你萍水相逢之人,即便与你称兄道弟,也总得留着个心眼,不过眼下对于铁英山庄我觉得是不需要如此了,最让我对他们放松警惕的,不是别的,而是常大哥的嘱托。”见他有些愣神,又岔开话题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真是多亏了徒儿,感谢你的救命之恩。”韩世聪果然回过神来,听她说得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忙道:“师父这是哪里的话,师……我是应该的!”他本想说“师父的命就是我的命,师父若伤了性命,我也不想活了”,但又有些羞于开口,便将话咽了下去。
  过不多时,吴清便提着一只大包裹走了进来。他从包裹里取出三顶草帽,将其中两顶分发到二人手中,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一会车夫就会过来。不过我们下了马车还得有一小段山路要走。屋外阳光刺眼,还是带着帽子比较好。走路时将帽檐压低一些,还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周芷若道:“吴神医想得周密,我们得尽量别让人家认出来。”吴清道:“确实如此,眼下段兄有要事在身,一路上只能我们自己照顾自己,须得小心谨慎一些。”周芷若“嗯”了一声,便欲起身,但她眼睛终究不能视物,刚行得数步,便撞上了木桌,眼看着便要摔倒。
  韩世聪见状大惊,也顾不得腿伤,连忙握住师父的手腕,也不敢使力,害怕不小心伤到她,这一握竟似没带半分内力,顿时肩膀一沉,身子微一踉跄,也顾不上腹部的伤,将内气沉到丹田之处,稳住下盘,俩人终究都没有摔倒。韩世聪吞吞吐吐道:“师父,我来扶着你走吧……”先前他背着师父逃命,已是大大地不好意思,此刻又握住她的手腕,更觉异样,脸不由得涨得通红。周芷若轻声道:“谢谢徒儿,那真是对不住了,唉!谁叫我是个废人了……”韩世聪将她扶稳,道:“师父切莫这样说,一切终究会好起来的。”
  时下正值午牌时分,一行三人在客栈一楼吃了午饭。韩世聪接连昏迷了三天,早已是饥肠辘辘,他平素所食不多,这一次却吃了两大碗饭。饭后吴清便领着二人来到西面街角附近的一处小巷中,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哨响,一辆深红色马车从巷子深处缓缓驶出,行至近处,车夫便从马上跃下,向吴清行了个礼,将缰绳的一端塞在他手里,微微一笑,扬长而去。韩世聪心想:“这车夫对吴大夫如此恭敬,想必也是知道他是铁英山庄中人。”
  韩世聪小心翼翼地将师父扶上马车,自己咬着牙,托着僵硬的腿,也艰难地上了马车。吴清跨上马背,扭头对二人道:“我们即将出发北上,我弟弟的家住在蒙古边境,实非善地,一路上可要小心了。”随着一声“驾!”马车便咕噜咕噜地行走开来。
  韩世聪坐在师父身旁,伸手将布帘拉好,生怕热辣的阳光将师父的眼睛刺痛。周芷若听得明了,待他坐定,便微笑道:“徒儿,你腿脚不便,还扶我下楼,扶我上车,真是苦了你了。”韩世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道:“师父在上,这是作徒儿的荣幸。”他说得怪腔怪调,故意逗她开心,果然便听得周芷若噗嗤笑出声来。韩世聪又道:“师父,此番前去,你的眼睛一定能够治好,到时候我们便可以一起去胶州,再一起回峨嵋了。”说着说着,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和神往,仿佛师父的眼睛已经好了一般。
  周芷若却柳眉深锁,淡淡道:“胶州是要去的,人家铁英山庄帮我们这么大忙,我们得去登门道谢,但是峨嵋还是暂时不要回去的好。”她前半句话显然是说给吴清听的。
  韩世聪奇道:“这是为何?”微一思索,又恍然道:“对了,我派倚天剑还在青海派那伙人手里,师父定是想追回宝剑。”周芷若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小声说话,道:“这是其一,另外,我们必须要做好充分的调查和准备才能回峨嵋,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忧。”韩世聪惊道:“此话怎讲?待得师父眼睛复明,谁还能害得了你?”周芷若道:“我的眼睛不就是因为中了奸计才弄成这样的么?”韩世聪哑了口,一时接不上话。
  周芷若幽幽道:“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观望,等待他们自行上演的好戏,只盼这期间山上别出什么乱子,别再有同门被伤害才好。”韩世聪听得不甚明白,道:“唉,如今赵师伯牺牲,刘师伯和师太下落不明,咱们俩也算是失踪了,这山上估计免不了要出乱子。”周芷若忽然轻轻地冷笑了一声,道:“小骚动有可能,大乱子却未必会出,对方的目的都达到了,宝剑已经被掳走,难道他们还想搞垮整个峨嵋派不成?他们现在也要有这个实力才行。”渐渐神色又柔和下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苏姑娘,希望她吉人自有天相,希望……”韩世聪忙道:“希望什么?”周芷若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希望那个神秘的江莺能够保护她和我的同门。”韩世聪微微一愣,低声道:“师父,你是说江……他有可能还在峨嵋山附近?”他既知当年江莺出走之事,总觉得他和铁英山庄其他人的关系肯定有些微妙,不敢让吴清听到这个名字,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周芷若微笑道:“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他怎么可能还在那里停留。”
  韩世聪听她在此当儿居然还能开玩笑,内心安定了许多,他心知周芷若智慧过人,她这一微笑之中显然是饱含了自信,暗想:“保护师父去治眼是我义不容辞之事,即便山上一时有些骚动,也没什么,将来我们还会回去的,到时候不就一切太平了。只期盼岚妹在此期间不要出什么事才好,不过好在还有众位同门师伯能照顾她,即便是青海派还想上山为难,派中高手如云,再加上苏姑娘这一身独门剑法,他们难道还能落得好了?哼哼,那西域排名第八的老儿都被关到胶州去了,他们还能成什么气候?”想到此处,心下更加宽慰了不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师父,我到现在都一直搞不明白,那木长赤是怎样下毒的,为什么我却没有中毒?”不料话音刚落,周芷若便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哀怨之意尽显脸上,只听她幽幽地道:“可怜的赵师姐,或许她到死也没有明白过来……”韩世聪奇道:“师父,这是何意?”周芷若道:“当日在大船之中,赵师姐给我打水洗脸,还递给我一块毛巾,我当时使用便觉得不大对劲,因为那毛巾上面有些离奇的香味。”
  韩世聪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忙道:“师父,你的意思……难道是赵师伯……”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周芷若摇了摇手,表情有些严肃,道:“这件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我的感觉告诉我赵师姐也是不知情的受害者,否则的话她为何要替我挡那背后一剑?一切的一切还是等水落石出再说吧。”她顿了一顿,又道:“对了,徒儿,我问你,那日在蜀江之上,除了打斗之外,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比如我派中弟子和青海派某人交头接耳之类的。”韩世聪仔细回忆了一番,道:“至少在我昏迷之前,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周芷若秀眉微蹙,低声道:“我说直白点吧,当时你刘师伯在干什么?”韩世聪似乎明白了什么,之前自己内心深处那些可怕的想法顿时浮出了水面,惊道:“师父,你的意思是说刘师伯他……可是当时他确是在和青海派剑客激烈交手,至少我能看到的时候都是那样……”想到此处,不免又开始担心起来:“倘若真是祸起萧墙,那大伙儿的处境可有些不妙。”
  周芷若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你刘师伯入峨嵋派比我要早很多,我小时候便认识他了,他对我也很照顾,他这个人很聪明,为人又谦和,和所有的师姐师哥都能合得来,尽管他有时候会让人感觉有些心机,但我绝不相信他会是卧底的贼子。我们峨嵋派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都经历过来了,当年即便是被囚禁在万安寺,也没人低头,所以,不论你刘师伯也好,静迦师姐也好,都不会是别有用心之人,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又想继续道“除非有难言之隐”,但总觉得此时胡乱推测,终究只是乱了人心,毫无用处,便不再说了。韩世聪听她语气肯定,之前那可怕的疑虑也渐渐打消了,也不再多想已经过去的事情,一股脑儿只期待能够尽快让师父复明,恨不得生了翅膀,立刻带着师父和吴清飞到蒙古边境。
  这一日傍晚,三人便在汾州郊外的一处杏树林里搭帐篷露宿。吴清从包裹里取出一只短弓,往树林深处奔去,不一会便提着一只獐子回来,笑着道:“今晚我来做野味,招待两位病号。”韩世聪道:“吴神医一路辛劳,我去帮你拣些干柴来吧。”说着翻身下车,一瘸一拐地走开。周芷若听他脚步逐渐远去,心中暗想:“韩世聪那股倔强劲儿,和他哥哥韩林儿倒是有点像,即便他隐居多年,心性却是与生俱来,难以消除。”
  入夜,三人便就地宿营。吴清独自一人睡在马车里,将帐篷留给周韩二人,还客气道:“马车里挺凉快,还可以仰望天上的星星,甚好甚好。”帐篷很大,二人就寝已是足足有余,里面准备了两条巨大的布袋,吴清管它叫做“睡袋”,人钻入其中,便如垫了床铺盖了被褥,一举两得。两条睡袋之间还相隔些距离,各睡各的,倒不会有什么不妥。夜渐深,韩世聪只闻得身旁淡香缕缕,不由得有些迷惘,心头一热,见师父兀自熟睡,宛如初开的海棠花,清丽而又优雅。他连忙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钻出睡袋,将睡袋抱在手上,轻手轻脚地走出帐篷,心中叨念:“男女有别,即便分袋而睡,怕是也会损了师父清誉,我应该一个人睡在外面的。”他将睡袋铺好,瘫坐在帐篷门口,心潮荡漾,却不知所念何事,所思何人,心念一动:“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四处走走,活动筋骨,好让腿脚快些康复。”
  韩世聪缓缓往林子深处走去,一路上只听得蝉鸣阵阵,不绝于耳,兴致大起,左脚轻轻一点,纵身翻上树干,顺手折了一根杏枝,喃喃道:“岚妹能将一根树枝当剑使用,我不妨也来试试。”于是使开轻功,又缓缓跃下。“玄门九令的剑法,注重一个‘快’字和一个‘轻’字,这杏枝本身份量极轻,但若是想做到这个‘快’字,恐怕却是不大容易呢!”他这般想着,手中的杏枝便不由自主地舞动起来。一阵晚风袭面,韩世聪感到说不出的神清气爽,脑中不时闪过那蓝衣道人练剑的画面,虽然这些只是幻想,他却从中看到了义父的影子,一切又仿佛显得那么的真实。
  林中嗤嗤之声大作,他单脚点地,以此为支点,身子来回旋动,手中杏枝时而前探,时而旁点,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至快至轻,变化无穷。说来也怪,与各大门派剑法大相径庭的是,这玄门九令剑法对步法挪位并无要求,即便使剑之人站立不动,也能将每一招剑式完完整整地演练下来。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韩世聪已将手中杏枝舞得形同鬼魅,只瞧见右手疾晃,却瞧不见手中所握之物。他心下甚喜:“看来这个‘快’字,我已经做到了!”心念一动,忽然杏枝脱手飞出,从他面前呼啸掠过,一阵劲风只刮得他脸颊隐隐发痛,于是下意识地向后一让,腿脚不稳,噗通跌倒在地。
  “看来使这剑法容不得半点分神,否则便是驾驭不了了。”他苦苦一笑,扶着身旁一棵杏树,缓缓爬起,又顺手摸了摸被刺痛的脸颊,却陡然瞧见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几根银丝。“这……这难道是方才被树枝割下的鬓发?怎么会是银白色的?”他有些惶恐不安,将两旁的鬓角拽了拽,斜眼瞟去,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只见他两鬓已如雪花一般斑白,夜空中似乎仍隐隐透着光泽,乍一看去,竟似有些吓人。但仔细观摩之后,却发现这亮白的头发比起原先乌黑的那种,似乎别有一番奇特的风貌。不过韩世聪此刻却也无意欣赏自己的白发,只是愣愣地呆了半晌,喃喃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双腿发颤,险些又倒将下去。
  他百思不得其解,脑中却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上官大哥不过三十多岁,鬓发却已我这般雪白,莫非是因为义父的独门内功?”他觉得蹊跷,转而又想:“不对,先前我曾多次用换元冲和功调节内息,更用此法来御敌,却从未发觉鬓发的颜色有什么不对啊……难道是因为这玄门九令剑法?”他苦苦思索良久,却始终未能明白。
  事实上,这玄门九令剑法注重内力修为,方才他苦练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早已将自身九阴九阳包括换元冲和功这三种内功发挥到极致。换元冲和功之要义在于将自身内力先收后放,循环往复,但时间一长,自身的经脉便会急剧收缩,血液大部分凝于双手,导致鬓发颜色发生改变。但余下的头发却不会变色,也实属怪哉。之前韩世聪虽以此内力调气、御敌,却终究只是片刻之事,不像今晚练剑这般长久,是以先前从未发现什么异样。
  韩世聪缓缓倚着大树坐下,眼望星空,兀自出神,却听得身旁传来几下轻缓的脚步声,于是警觉地往身后瞧去,只见一长裙女子正缓缓向自己走来,步伐甚小,小心翼翼,却不是周芷若是谁?韩世聪连忙起身,道:“师父,你怎么来了?”下意识地捂住两旁的鬓发,忽地又想:“唉!师父眼睛是瞧不见我的头发的……”于是又慢慢垂下手来。
  周芷若轻声道:“我老远就听见你练剑的声音了,我眼睛固然看不见,耳朵却是灵光得很呢。”韩世聪搔了搔首,傻傻一笑,却见师父从身后拿出一把三尺来长的大剑,正是自己的晓雨宝剑。周芷若微笑道:“你的宝剑还在我这里,怎么忘了跟我要了?”韩世聪笑道:“宝剑在师父那里,跟在我这里也没什么分别啊。”
  周芷若将宝剑递到他手中,道:“你的剑法着实奇妙得很,我远远听来,剑声便如杜鹃啼血一般,似乎透着凄厉的感觉。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学的?”说完便倚着树桩坐下,又道:“你也坐下吧,腿脚受伤后站着很累的。”
  韩世聪轻轻一叹,缓缓坐下,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周芷若听他讲完,也随之一叹,道:“这或许就是宿命吧,你偏生不肯学太虚子前辈的剑法,冥冥之中却又促使你不得不学。”韩世聪愧疚道:“师父,我身为峨嵋弟子,本不该涉足外派绝学,只是当时情况凶险,我……我是为了你的安危才不得不学的,还请师父宽恕……他日你眼睛复明,便可以将我这剑法废了。”周芷若笑道:“傻徒儿,学了就学了,又何苦将它废了?天下武学本是一家,何必如此迂腐排外呢?峨嵋派之所以能在武林中立足,这其间却不知吸收了多少外来武学。你大可不必因此而自责。”
  韩世聪没有料到师父竟会如此宽容,顿感欣慰非常,又听她细声道:“既然是你的缘分,你就应当好好把握,不可倚仗神功胡作非为,要秉承侠义之道,多行善举。”韩世聪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周芷若微微一笑,道:“你性格很好,为师大可放心。”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束缚自己,你是男儿汉大丈夫,今后也该当干出一番事业来,莫要让人瞧得轻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我从前在峨嵋派中只是年纪最小的师妹,常常为人瞧不起,我自己勤练武功,奋发图强,付出了比别人多几倍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师父的青睐,再到后来……后来其实也没什么了,我能接任掌门,虽是有些阴差阳错,但终究少不了自身的努力。在这个江湖上,我还是相信一份耕耘便有一份收成的。徒儿,为师始终认为,好男儿该当入世而非出世,如今你既已入峨嵋派,又习得绝世内功和剑法,自当仗剑守义,广行侠举,这才不失为我周芷若的好徒儿!”
  韩世聪听师父这番说来,只感到精神一振,热血上涌,将来的人生仿佛是那么的值得期盼,不由得兴奋道:“徒儿定当不辜负师父的期望!”却听周芷若忽然音调转低,又道:“徒儿,有件事为师一直没有告诉你,或许说出来你会生气,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韩世聪笑道:“生气?我怎么会生师父你的气?就算师父你现在一剑将我杀了,我也不会生气。”他后半句话显然是在开玩笑,言语中却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坚决。
  周芷若道:“当初我找出种种理由不让你跟着大伙儿练功,其实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当初我们认定你的仇人是铁英山庄的人,我生怕你会去寻仇……要知道,他们个个都是高手,当真以性命相搏,自然不会有好结果。”说到最后,已有些吞吞吐吐。韩世聪呵呵一笑,道:“师父这是关心徒儿的安危,当初你若是对我明说,我心里只有高兴,岂有‘生气’一说?”周芷若本想说:“其实我撮合你和苏姑娘结成兄妹,也是希望你能暂时忘却韩盈儿,暂时忘却那份困扰你的仇恨,专心修习,你是个练武的奇才,待神功大成,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呢?”但话到口边,却终究忍住未说。
  韩世聪道:“当初师父传我九阳功和九阴心法,我已是受用不尽。师父这份厚望,徒儿今生永无相忘。话说回来,若不是当初师父你肯收留我,此刻我说不定早已成天涯落魄之人了。这份恩情……唉!他日即便让我为师父而死,我也无怨无悔。”周芷若听得好生感动,深锁的柳眉终于舒展开来,心中百感交集。
  一阵晚风吹过,周芷若轻轻咳了一声,伸手扶住树干,摇晃着站起,掸了掸裙边的灰尘,道:“我们走吧,好像有点凉。”说着便迈着小步往前走去。韩世聪匆忙站起身来,左脚支地,道:“师父,你看不见事物,还是让我扶着你回去吧。”周芷若回过头来,微笑道:“互相搀着也好,你的脚也不太灵光呢。”说完便伸出皓白如玉的纤手。于是二人便这般彼此搀扶着,蹒跚着往回走去。韩世聪此刻仿佛有一阵阵暖流在心头激荡,高悬的明月,稀朗的繁星,和畅的晚风……一切的一切,仿佛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令人心醉。他时不时地想:“倘若这条林中小路永远没有尽头,我能永远陪师父这样走下去该多好。”
  二人很快便回到了宿营之处,韩世聪等师父熟睡之后,便伸手捏住两旁鬓发,心道:“这等微妙的事情,还是不要让旁人瞧见的好。”微一使力,白发便如被切割一般丝丝落下。他长吁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钻入帐篷门口的睡袋,很快便睡着了。
  次日清晨,三人早早起身,吴清从包袱里取出一些简单的干粮,三人随随便便吃了,便各自就位,继续行路。车轮声辘辘作响,在山间小道上留下两道深刻的压痕,仿若老者沧桑的皱纹。不出十日,三人便出了大同边境,直奔郊外。又行了十几里路,吴清忽然道:“二位请下车吧,接下来我们可得步行了。”韩世聪经过这么些时日的歇息,腿伤已几近痊愈,于是呼地跃出车外,伸出右手,缓缓将师父扶出车外。周芷若刚一下车,便闻到一阵扑鼻的花香,顿时心驰神往,奇道:“吴大夫,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吴清道:“这杏子林地处深郊,与蒙古边境已是举目可及,此地山清水秀,人烟稀少,实是一个罕见的世外桃源。”
  韩世聪放眼望去,只见林间苍树屹立,溪水潺潺,顺流望去,竟见对面山上有瀑布飞泻,如烟卷浮尘,绵意不绝。而四下果是杏树密密,乍一看去,俨然是一片粉红的海,伴随着阵阵淡香,一副绝美的画面跃然眼帘。韩世聪看得痴了,心想:“之前吴大夫所说‘实非善地’,多半是指那边境交接的荒凉之处了,然而这里美景仿若画中一般,实是大大的善地。”忽又感到一丝心酸,暗暗心叹:“师父眼睛失明,这般美景却是无福观赏了。”只听得周芷若喃喃道:“世外桃源,世外桃源……置身世外,悄然隐居,当真能抛开俗世的一切烦恼么?那些责任和担当怎么办?”韩世聪微微一笑,自从那晚谈话之后,他便知师父内心所想,一个江湖中人,须当尽好自己的责任,不该选择逃避,此刻她这么念叨,却也是表达了这个意思,心下也不以为异。而吴清只道她是看不见身边美景,心中苦闷,是以有此感慨,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芷若在韩世聪的搀扶下,一面走一面道:“吴大夫,令兄便是住在此地么?”吴清点头道:“他就住在不远处的小丘上,他自己在那盖了一处小茅屋,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人独居,倒也乐得清闲。”周芷若道:“依你所言,这里荒无人烟,他自己一人居住,难道从来不感到无聊寂寞么?”吴清道:“那倒不会,距这杏子林五里之外有一座小镇,名曰湖畔镇,家兄也经常去镇子里和人谈天喝酒。”
  周芷若道:“湖畔镇?这名字挺有意思。莫非那附近有什么著名的大湖不成?”吴清道:“非也非也,那湖畔镇地处大漠边缘,不仅没有什么大湖,连小湖也没有一条。”周芷若奇道:“那为何还会取这种名字?”吴清道:“那湖畔镇是座历史悠久的古镇,百余年前,那里曾有十几条小湖贯穿其间,细流涓涓,连绵不止,可后来却由于风沙的缘故,那里的小湖逐一干涸,昔日的痕迹,却是早已不在了。这‘湖畔镇’名字乃是百余年前所起,后世人们也不愿更改,便从此沿用。”
  周芷若叹道:“世道沧桑,百余年后,这片‘世外桃源’说不定也已成荒漠,物是人非,什么也不会留下。”吴清暗自寻思:“怎生周掌门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沧桑的感慨?”韩世聪对此却已是司空见惯,只是有些心生怜意,也不多说什么。三人徒步而行,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不知留下了多少脚印,他们终于来到吴秋居住的草屋前。这草屋虽处土丘之上,造型却也颇为雅致,屋前有一数丈见方的小院,院中种着大大小小十余株茶树,泛着淡淡葱绿。
  吴清缓缓打开木门,朗声道:“请问吴秋吴大夫在家吗?”话音中气十足,回音在土丘间不住荡漾。隔了半晌也无人应答,吴清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眼下正是午饭时分,老弟他不在家吃饭,却又去哪闲逛去了?”于是抬起头来,对周韩二人道:“我们暂先在这里歇息一番,等等他,这家伙走不远的,很快就能回来。”说完便领着二人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则来回徘徊,四下张望着。
  忽听得几声悠扬婉转的山歌,立时便有一人快步走上山坡,转眼间已来到草屋门口。吴清微微一笑道:“老弟,你回来啦!”木门轻开,一头戴乌色草帽的中年男子飘然走进,此人留着一撮八字胡,神色闲然,正是吴秋。他先是一愣,随即撇嘴笑道:“哎呦!是你啊,老哥今日怎么有闲工夫来这儿了?当真是稀客啊!咦?这两位是?”说着一双细眼便在周韩二人脸上略略一扫,未等吴清回话,便继续道:“哦!老哥你是带了病人来了,对不对?”吴清笑道:“知我者莫过于老弟你了。”吴秋撇嘴道:“我可不是知你,而是知这位女施主,我一看就知道她中毒了。”
  韩世聪又惊又喜,道:“吴神医当真慧眼,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吴秋道:“这位女施主眼眶泛紫,如果没有看错,定是中了西域密制毒药‘悲芒散’,以致双目失明,眼带松脱。”周芷若喜道:“正是如此,吴神医,您看可有治愈之道?”吴秋也不回头细瞧,只是摇头晃脑道:“你这根本算不得什么顽疾,眼下我便有两种方法可以治你。”吴清喜道:“那便好了,老弟医术高超,果然……”吴秋打断道:“奉承话不必多说,我治好了她,你便欠我人情了。”吴清嘿嘿一笑,从包袱里取出两只木制锦盒,放于石桌之上,道:“你看这‘人情’够不够?”吴秋打开锦盒,眼神陡然一亮,嘻嘻笑道:“好家伙,这可是云南的‘峨山银毫’啊,嗯,是好茶,是好茶……”收起笑容,又道:“这女施主的眼睛我是治定了,不过……”吴清道:“不过什么?”吴秋笑道:“反正这位女施主的病情也不算严重,耽搁一小会也不打紧,眼下我可得先去一趟湖畔镇。”
  吴清奇道:“这是为何?”吴秋道:“哼!你可能有所不知,三年前湖畔镇来了一个姓曾的小子,这家伙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几乎什么病他都能治!哼!”吴清笑道:“那老弟你肯定不服了?”吴秋道:“这是当然,现在这位女施主身中西域的‘悲芒散’,那小子乃是中土人士,定然不会对此有所了解,嘿嘿,我有两种方法能治好她,看看那姓曾的能想出几种法子来!哼哼,这一次我要让他下不了台。”
  韩世聪心道:“这位吴秋大夫忒也争强好胜了。”吴秋道:“这位女施主眼睛不明,这位小兄弟也似乎是腿脚初愈,不便多加行走,我自己去将病情跟那姓曾的小子说了便成,你们在这里等我。”说完打开木门,甩袖便走。
  周芷若忽然朗声道:“吴神医,请等一下,您说的那位姓曾的大夫叫什么名字?”
  吴秋“咦”了一声,转身道:“此人名叫曾明,女施主莫非识得此人?”周芷若一脸愁色,摇首道:“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而已。”吴秋耸了耸肩,飞速地奔下山去。吴清望着他的背影,苦笑道:“我弟弟脾气古怪得很,你们大可不必理会。周掌门,韩兄弟,你们应该饿了吧,我们进屋找些吃的。”周芷若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起身,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三人随便找了些干粮吃了,又回到前院歇息。吴清在屋内沏了两壶茶,取出三只茶杯,笑着对周韩二人道:“我老弟向来不讲究吃穿,对这茶却是计较得很,他的茶叶筒筒都是上品,二位不妨一尝。”周芷若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苦味甚重,隔了半晌,才微微感到有些甘甜。韩世聪也喝了一小口,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喝茶上,隐隐觉得有些不放心,终于忍不住问道:“吴大夫,师父的眼睛当真没什么事么?”吴清笑道:“韩兄弟请放心,家兄既然说不打紧,肯定就没事了。他这人虽然有些神经兮兮,但治病救人,却是毫不含糊,这一点跟昔日明教的胡青牛先生倒是大为不同。”
  周芷若轻轻呼了一口气,点点头,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吴大夫,贵庄的人如此相助我们,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等我眼睛治好了,将来若是我峨嵋派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不惜开口。”吴清道:“周掌门实在太过客气了,区区小事而已,‘匡正扶义、行侠天下’这八个字乃是我们的庄训。”
  “匡正扶义、行侠天下……”韩世聪心中把这八个字默念了好几遍,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冲动和兴奋,就像是海上孤独的小船忽然发现了挂满灯笼的岛屿。
  周芷若点头道:“素问铁英山庄庄客遍布天下,所到之处,武林人士无不闻风丧胆,贵庄的大庄主想必定是个大有来头的英雄人物,却如何在江湖上声明不著,甚至连姓名也不为人知呢?”吴清呵呵一笑,道:“周掌门算是问对人了,在下虽然只是一介郎中,但终归也是庄中元老了,也算是头一批入庄的人,对一些事情也是略知一二。我就从头说起吧,我们山庄在成立之初,实际上便是以主持武林公道为己任,那时候天下初定,人心不稳,江湖上也是群雄争霸,这其中不免掺杂了众多三教九流的武林败类,于是在璇玑门的安排下,山庄应运而生,我们大庄主作为璇玑道长的同门师弟,便是在那时候脱颖而出,主持山庄事务的。”
  韩世聪微微一惊,心想:“又是璇玑门!听义父所说,这明教能够兵不血刃地一分为二便是这璇玑门在其中周旋,想不到铁英山庄的成立居然也跟璇玑门有关。而且那暮月教的陆教主是璇玑道长的徒弟,铁英山庄的大庄主又是璇玑道长的师弟,这……”他实在很难想象璇玑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只听吴清继续道:“江湖上对我们山庄的传言,我多多少少也是听庄中兄弟说起过一些,什么朝廷杀手之类的,对此我们也不多加争辩,用事实说话,况且人们这么误会我们,也并非空穴来风,毕竟那璇玑门就是当年朝廷设法组建的,而我们山庄是由璇玑门推动成立,虽然在成立后和璇玑门再无什么交集,外面的人们依然会往朝廷方面去想,时间一久,甚至有些朝廷中人也会这么认为。”韩世聪心头一震,暗想:“当初救我出来时的常大哥,便是这样的‘朝廷中人’了。”望了一眼周芷若,却见她这次并没有和自己四目相交,心下黯然:“只盼师父的眼睛尽快好起来。”
  吴清笑了笑,掀起茶杯盖,轻轻吹了吹,继续道:“我们山庄行事向来隐秘,有些特殊的任务须得以特殊的方式来解决,倘若泄露了姓名,办事便会棘手得多。庄中一些庄客尚且如此,大庄主显然更是需要隐姓埋名了。这也是外界对我们误会难以消除的原因之一,毕竟都很多事情都是暗中进行,从而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外界的人们又怎会知道太多?”周芷若道:“实在抱歉,早知如此,我便不打听你们大庄主了。”吴清微微一笑,道:“若是其他人打听,我是不会说这么多的,但是周掌门你可不一样。”周芷若奇道:“有何不一样?”吴清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自从我看到周掌门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和我们山庄以及大庄主都有很深的渊源,至于是怎样的一种渊源,我却是不甚明了。”周芷若有些吃惊,觉得他这句话实在难以捉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韩世聪更是不明所以,心知不便多问,只是暗想:“这位吴大夫虽只是一名医师,但一路走来,却是处处透着大家风范,举止间泰然自若,胸有成竹,俨然一副高人的姿态,铁英山庄,铁英山庄,当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既已明白山庄成立的初衷和世人误会的缘由,心中对他们已满怀敬仰之意。
  时下暖风阵阵,三人在院中喝茶,不知不觉已过了大半个时辰。忽听得“吱吱”两声,木门大开,吴秋满身尘土,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一面掸灰一面自言自语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个混小子!那个混小子!”吴清见他一张方脸涨得通红,不禁觉得好笑,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却装糊涂道:“老弟,又有谁得罪你了?此行去湖畔镇,结果如何?”后半句话已隐隐有些调讽之意。
  吴秋道:“哼!那个姓曾的混小子,他居然知道‘悲芒散’的来历,就连成份、出处、性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当真气死我也!”吴清笑道:“哦?果真如此?那倒是神了啊!”吴秋道:“那小子明明是中土人士,怎么会对西域的毒药知晓得如此清楚……除非……除非那小子是胡青牛胡先生的嫡传弟子!不过这决计不可能呀……”吴清拍了拍吴秋的肩膀,道:“老弟,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数之不尽,自己医术不如人家,也实属正常,你又何必如此看不开呢?”吴秋哼了一声,道:“我什么时候看不开了?谁说我医术不如他了,嘿嘿,那小子也只说出两种治疗的方法而已,跟我所想的如出一辙。我们二人理应旗鼓相当,平分秋色!”吴清笑道:“好,好,好,实是如此,实是如此,那还请吴神医赶紧替这位女施主开药方吧!”说完双手一恭,装作一副尊敬的姿态。
  吴秋捏着胡须,笑道:“老哥你还是把我看扁了,其实此番前去湖畔镇,我也不光是为了和那姓曾的小子比试,更是为了……”说着便伸手往怀里一摸,取出两包东西,捏在手里,轻轻晃了晃,道:“你瞧,这是我从那小子手里取的药材,有草乌头、醉仙桃……”吴清忽然打断道:“等等!老弟你……你取醉仙桃来做什么?那可是剧毒的药物啊!”
  吴秋哈哈一笑,道:“亏你还是‘中原第一大庄’的神医呢,居然连这个也瞧不明白?这位女施主所中‘悲芒散’乃是令其瞳孔紧缩为一个细点,直至不能视物,而这醉仙桃却能使她瞳孔扩张,眼带收缩,固然它的毒性甚烈,却可以再用草乌头、青蛇胆之类的药材另行解毒。老兄啊老兄,这‘以毒攻毒’的方法可是我的专长啊,难不成你都忘了?”吴清微一沉吟,道:“那老弟可得注意点用药份量,万万不可大意才是。”
  吴秋道:“这还用你说吗?我这两包药一次用完,一钱不差,我取药的时候早就调配好了。”吴清道:“一次全用完?”吴秋道:“那是自然,等今日的药全部吃完了,明日我再去镇子里取,曾明那小子店里的药材可是每天都换新鲜的,女施主这种病须得用新鲜的药医治,这样效果才会好。”
  周芷若道:“还真烦劳吴神医了,小女子真不知该如何感激才是。”吴秋道:“烦劳?哎呦我可不敢当哦,你是峨嵋派的能人高士,可不是什么‘小女子’哦。”韩世聪蓦地一惊,奇道:“怪哉怪哉,吴神医是怎么看出来的?”吴秋道:“我这位老哥生平向来不把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放在眼里,如今他却不远万里赶来这边关之处向我求医,嘿嘿,这只能说明这位女施主定是位江湖大人物。再仔细闻来,女施主身上隐约有些峨嵋黄柏和香火的味道,两相结合,不出意外,定是峨嵋派弟子,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他虽是向韩世聪解释缘由,也没忘了损吴清两句。
  吴清笑道:“老弟哪里的话,我什么时候目中无人了?你成天就知道讽刺老哥我。”周芷若道:“吴神医眼力嗅觉着实不凡,在下佩服之至,如您所说,在下的确是峨嵋派弟子。”吴秋听得有人如此真挚地赞扬他,心头一乐,呵呵笑出了声,随即便走回里屋,生火煎药。
  韩世聪见吴秋满面尘土之色,却丝毫没有歇息之意,关切地道:“吴神医,你这般跑来跑去,想必还没吃饭吧?”吴秋道:“在你们来这里之前我就吃过饭了,是那姓曾的小子请我的。”吴清笑道:“怪不得先前来时没见到你的影儿!嘿嘿,想不到老弟你和那曾明大夫交情还不浅啊。”吴秋一面煽火一面道:“谁跟他交情深了?我年纪比他大,又是同行,他请我吃顿饭也算是……也算是理所当然。”吴清哈哈笑道:“这便是理由了?老弟你真是一点没变啊!嘴上说不服人家,说人家怎么怎么不如你,背地里却和人家另有一番交往。你嘴上说找人家切磋,让人家下不了台,实际上却是和人家潜心探讨医理,互相学习,是也不是?”吴秋只顾煽火,也不回头,更不言语,却隐约能见到他的耳根已微微泛红。韩世聪和周芷若听了均觉得好笑:“这吴秋大夫还真有意思,嘴上虽是咄咄逼人,心里却往往不是那么想的,当真是‘脸皮薄如纸,交情厚如墙’。”
  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小屋里已是药味弥漫,乍一闻去,几欲令人晕厥,好在这屋中四人也绝非常人,一时间也无甚异样。吴秋将一碗浓浓的黑色汤水递给周芷若,道:“峨嵋派女侠,请用药。”周芷若听她语音古怪,不禁微微一笑,道:“多谢神医。”药汤刚凑到嘴边,立时便觉得一股呛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几欲作呕,于是咬了咬牙,微一屏气,将一大碗浓汤一股脑儿全部喝下,刚一下肚便是咳声阵阵,连声道:“好苦,好苦。”
  韩世聪在一旁见师父神色凄苦,豆大的汗珠顺着白玉般的脸颊不住流下,又听她咳声不断,不禁泛起一阵辛酸,仿佛此时此刻受伤喝药的已不是师父,而是自己。周芷若定了定神,长吁一口气,道:“吴神医为人与众不同,用的药也是与众不同,着实苦得很。”吴秋道:“你现在有没有觉得眼眶处有些酸痛,抑或是有些发胀的感觉?”周芷若道:“正是如此,挺难受的。”吴秋道:“你有这些感觉,说明我的药是对症的,过个几月时间,便可痊愈了,只是以往有人向我求医,都只是一人前来,我这破屋子也能勉强挤着一住,但如今你们却有三人,恐怕有些不太方便了……”
  周芷若道:“那我们不妨就去那湖畔镇住下,这样吴神医也无须每日都长途跋涉地取药了,可以省去诸多麻烦。”吴清道:“这主意倒也不错,老弟你觉得呢?”吴秋道:“我能有什么想法?随你们的便吧。只是这位小兄弟的腿脚似乎重创初愈,你能走那么多的山路吗?”
  韩世聪笑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吴神医且瞧好了。”脚尖向下微微一顶,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嗖”地窜上屋顶,又使开螺旋轻功,在屋顶上飞奔飘走,身形甚是潇洒,随即又呼喝一声,缓缓跃下。这草屋屋顶铺满了稻草,他这一路奔来跑去,却是连一根干草都没扬起。吴清拍手叫道:“韩兄弟好俊的功夫!”心下却是暗暗诧异:“瞧他的身法路数,当世轻功能胜过他的,也只寥寥数人而已,难道三年之间,峨嵋派竟出了这样的人物?我怎生一点也没听庄中兄弟提起过?”
  韩世聪笑道:“吴神医,这下您可放心了吧。”吴秋哼了一声,双眉扬起,讪讪道:“好吧好吧,老吴我有眼无珠,察言观色数十年,却没能瞧出你竟身怀绝世轻功。”周芷若端坐一旁,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得韩世聪步伐轻盈,比之过去,已然更上一层,欣慰不已,不禁面露微笑。
  过不多时,四人便收拾好行李,徒步前往湖畔镇。眼下盛夏已过,天气仍是微热,四人捡小路行走,两旁皆是树荫,翠色葱郁,宛如画中一般。韩世聪心道:“若是尘缘已尽之人,在此隐居下来,实是生平一大乐事。”进而又想:“不过我韩世聪却不会如此了,师父说得对,好男儿该当入世行侠,才不枉此生。”
  然而这一派宁静祥和之境却被一声暴喝搅乱:“方老儿,有种的别跑!”霎时间脚步声大起,纷乱嘈杂,仿佛有十余人在竞相奔跑。
  吴秋皱起眉头,愤愤道:“什么人啊,在这里大吵大闹,老哥,我们过去瞧瞧。”吴清道:“这片杏子林当说十分隐秘,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难不成是湖畔镇的居民?”吴秋道:“决计不可能,湖畔镇的人大都与世无争,举止皆是温文尔雅,这些人言语粗鲁,显然不是。”吴清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即朗声喝道:“请问是什么人在这里?”话音刚落,便有十余名黑衣汉子从树丛间闪身而出,乍一看去,竟是黑压压的一片。当中一人大腹便便地走出,粗声道:“喂,你们几个,有没有看到一个断臂的糟老头儿?”
  吴秋生平最恨别人对自己无礼,听此人语气中满是不屑,心中恼火,嚷道:“喂什么喂,你是喂鸡还是喂鸭呢?”那汉子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我问你们话呢,知道的便说,啰唆什么?”吴清呵呵一笑,缓缓走到那人跟前,拱手道:“阁下莫不是西域‘紫金门’三当家‘铁花神掌’匡啸松?”那汉子一愣,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塞北边关之地居然还有人知道老子我的名头,哈哈!”这“紫金门”乃是西域秘门,派中诸人向来不来中原生事,是以中土乃至蒙古地带的武林人士对他们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如今吴清却一眼便瞧出此人底细,不免会让他暗暗称怪了。
  吴清笑道:“阁下的大名,对于我们铁英山庄的人来说,也不算新奇了。”匡啸松心头一震,惊诧之意大起,连忙向后退了半步,颤声道:“什……什么,你……你是铁英山庄的人?”吴清笑道:“阁下莫慌,有话慢慢说,有问题慢慢问便可。”匡啸松脸上直冒冷汗,又向后退了几步,心想:“这家伙并不面熟,鬼知道他是不是铁英山庄的人,就算他是,想必也不是山庄里的什么好手,我们有十几个人,他们才寥寥四人,又何必怕他?”于是大喝一声,道:“好家伙,今日让我在这里遇到了你们,当初你们山庄的人废了我二当家田鹤的武功,大伙儿要替他报仇啊!”一声令下,十余名黑衣汉子已将四人团团围住,杀机腾腾,似乎就要动手。
  吴秋在一旁瞧得直冒火,大声道:“老哥,他们欺人太甚,给我好好教训他们!”吴清本以为自报家门可令对方知难而退,却没想到竟是遇到了死磕的人,于是道:“匡大侠,在下只不过是庄中一名郎中而已,当初得罪你们的乃是我们庄中的段沧海段兄,冤有头债有主,我觉得你们该去找他报仇。”匡啸松哈哈笑道:“那姓段的武功那么厉害,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嘿嘿,总而言之,只要是铁英山庄的人,就是我们的仇人,等你们下了十八层地狱再来叫屈吧!”说完提掌便朝吴清胸口打来,吴清连忙向左一躲,脚尖点地,右手如闪电般抽出,握住对方手腕。
  匡啸松觉得对方手劲虽大,却也未至一流境界,当下放宽了心,冷笑道:“想不到铁英山庄的人武功也不过如此而已。”狠一发力,又将吴清手腕牢牢握住,呈对峙之势。而便在此时,那十余名黑衣汉子已纷纷扑向吴秋、韩世聪、周芷若三人,掌风呼呼,攻势甚是凌厉。吴秋不会丝毫武功,躲避不及,被对手打了一掌,正中脸颊,顿时肿了起来,连声骂道:“混账王八蛋!”周芷若微微一叹,道:“吴神医小心,躲到我身后来。”顺着声源,缓缓递出一掌,正中一人肩头,只听得哇的一声尖叫,那人立即瘫倒在地,捂住肩部,不住地哀号。周芷若听得背后又有人来袭,蓦地飞出一脚,正中那人小腹,那人哼也不哼,当即飞出数丈。
  周芷若咳了一声,道:“有不怕死的,尽管过来。”剩下十余人顿时傻了眼,自己的师兄被人轻轻一击便倒,那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上前来。吴秋颤声道:“你……你怎么这么厉害……你……你到底是……”匡啸松万万不知这容色清丽的女子居然身怀如此武功,但见她似乎有些面熟,脑中忽然闪出一个人的身影来,面色陡然变得惨白,颤声道:“你……你是……”他这么一分神,便被吴清一把扣住手臂要脉,顿时感到酸痛连连,右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吴清听他这般开口,便知其意,也微微一笑,立刻打断道:“不错,想不到你认识的人还真不少。”此刻匡啸松已然毫无斗志,吴清微一使力,将他甩开,自己则向后轻轻一跃,与他相隔数丈。
  周芷若虽不明所以,但心知对方显然认错了人,于是顺着吴清的话,微笑道:“既然都认出来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匡啸松见四人没有丝毫赶尽杀绝的意思,如获大赦,连声道:“大伙儿快走,留着小命,继续找那方老儿,快走,快走!”众汉子见三当家的居然怕成这般模样,哪里还敢出手,跟着匡啸松,一路连滚带爬地跑开了,很快便消失在四人眼里。
  韩世聪见这伙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免觉得好笑,也颇为好奇,道:“师父,想不到他们居然认识你,还这么怕你,是不是师父当年收拾过他们?”周芷若却将脸转到吴清这边来,抿嘴笑道:“吴大夫,你说是不是?”吴清心知她是在变相地试探自己被误认为何人,但这毕竟是秘而不宣之事,于是故意不露声色,只是微笑道:“女侠年轻有为,名震江湖,平素侠义之举定不在少数,这紫金门实乃旁门左道,被女侠收拾过也是正常。”他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吴秋听他们这般说话,更是一头雾水,心下微恼,高声道:“喂喂,你们瞒了这么久,也该有个说法了吧,这位峨嵋女侠,你到底是谁?峨嵋派中何时出了你这么一号人物?”周芷若从怀里取出一样事物,握于手中,微笑道:“吴神医为本座治病,到头来连我姓甚名谁也不知道,未免不在理。”说着缓缓张开手。吴秋赫然瞧见一枚精巧的铁指环,顿时全然明白,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能为你治病,我倒是增色了不少……”
  韩世聪道:“这里原本极是清静,来往者甚少,紫金门的人为何会在这里大张旗鼓地找人呢?”吴秋摸了摸脸上的肿块,恨恨道:“鬼知道那伙人到底在找谁啊,什么断臂的老头子,关老子什么事,但愿他们在这里找上一百年也找不到!”
  四人行色匆匆,湖畔镇很快便已近在咫尺。这湖畔镇位于杏子林深处,与大漠相接,可谓是中土和蒙古的交界之处,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古镇,镇中的居民大都坦然若仙,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书卷之气。路人相见,无论熟人生人,都是微笑着打招呼,神态谦和,文雅非常。在湖畔镇里,人与人之间从未起过争执,因为生活对他们而言,永远是享用不尽的快乐。吴秋平素常来此镇游走,对这一切已然见怪不怪,但吴清、周芷若、韩世聪三位却是极不习惯。吴清低声道:“老弟,这里的人怎么都怪怪的?”吴秋哼了一声,道:“怪?何怪之有?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铁英山庄吴神医也有觉得新鲜的事物。”吴清微笑道:“老哥我哪有你见识多啊。”
  周芷若走着走着,忽然猛地咳嗽了一声,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待得咳声尽去,掌心竟已留下斑斑血迹。韩世聪大惊道:“吴神医,这……这是怎么回事?”吴秋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这是正常反应,你想想,我给她使的乃是‘大毒大解’之法,先灌毒,再排毒,身子偶有不适,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亏得周掌门内力精湛,直至此刻方才微有异样,若是寻常人士,服药后不过片刻便会咳血,更别说接连跑这么多山路以及出手跟人打架了。”
  韩世聪听他这么说,觉得有理,心下稍宽,但仍有疑虑,毕竟师父的一切现在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尽管他对吴秋十分信任,但终究还是有些心中没底,况且此地深处边关,难免也会感到举目无助,进而忧心忡忡。
  吴秋见他仍是愁眉紧锁,“嘿”了一声,撇嘴道:“韩少侠,你放心,你师父是堂堂峨嵋掌门,我吴秋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害她。”斜眼看了看吴清,又道:“更何况‘中原第一大庄’的人在此,我若是胡乱害人,岂不是下场很惨?”吴清呵呵一笑,韩世聪忙摇首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周芷若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喘了口气,道:“徒儿,我没什么事,咳了两口血,反而觉得眉间清爽多了。”吴秋嘻嘻笑道:“这便是了,我吴神医开的药怎么会有错?”周芷若道:“只是我现在感到有些累,不知……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吴秋道:“很快的,很快的,前面那处客栈便是。”
  四人发足奔走,很快便来到那所客栈门前。那是一家古色古香的小客栈,周身由红木雕砌,形似简陋,实则华贵。眼下还不是晚饭时分,酒客甚少,乍一看去,却是显得十分冷清。吴秋站住脚步,道:“我识得这家店的掌柜,我们住在这里倒是极为方便。”
  韩世聪抬起头来,见客栈门口的大匾上劲然题着“清雅居”三字,心中颇感惊奇,暗想:“瞧这三字的笔力,必为高人所题,这人内力深厚,绝不是寻常的百姓,难道这大漠边缘的小镇,还暗藏着什么武林高手不成?”瞥眼看看吴清,只见他眉头紧锁,似乎也在为此感到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