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玄诀毕露挑八方

  却说这日韩世聪和周芷若助众人料理了常遇春的后事,当晚便和蓝玉、李文忠等人告别,向他们借了两匹军马,缓缓西行,很快便出了柳河川边境。韩世聪满腹悲伤,实难自已,一路上少言寡语,闷闷不乐。
  又骑得半晌,周芷若忽然叹道:“早知如此,之前便不让段沧海他们先走了。”韩世聪奇道:“为何?”周芷若道:“当然是让他们带路,去见见那位囚犯了。”韩世聪回过神来,道:“是了!那松楠子现在还关在铁英山庄,我该去会会他!”周芷若看了他一眼,神色淡然,道:“大家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留给咱们悲伤的时间很少很少。”韩世聪叹道:“师父说得对。”周芷若道:“咱们一路向南,而后改道向东,去胶州见识见识那天下第一大庄。”韩世聪道:“师父也和我同去吗?那派中事务……”周芷若道:“不必担心,我已有安排,怎么,你想自己一个人去?”韩世聪忙道:“不,不,当然……是希望跟师父一起。”周芷若幽幽地道:“之前你听到蓝玉复述松楠子那几句话时的反应,着实吓了我一跳,眼下虽然凶徒大多已伏法,首恶已被关押,但此中仍是疑点重重,甚至比先前还要扑朔迷离了。”韩世聪回想起自己在帐中的表现,也有些后怕,努力回忆,那几句简短的话语似乎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索性也不再去想,于是道:“要拨开这层迷雾,怕是得见到那松楠子才能有希望。”周芷若点头道:“没错。”忽然翻身下马,又道:“别忘了常大哥留给你的最后物件,拿出来瞧瞧吧。”
  韩世聪经她这么一提醒,只觉得自己这一路上简直浑浑噩噩不知在干什么想什么,连忙跃下马来,把缰绳攥在手里,将怀中的两张纸片取出,打开其中一张,只见上面写着:“今日酉时,海村生火,请即前往,以免酿祸。”他将纸片递给周芷若,周芷若仔细瞧来,只见字迹娟秀,似乎是女子所书,不禁柳眉一蹙,道:“这显然便是当初常大哥收到的报信了,看看这笔迹你熟悉吗?”说着又将纸片交到韩世聪手中。韩世聪低头细瞧,凝神思索,终于摇了摇头,道:“不熟悉,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笔迹。”周芷若叹了口气,道:“再看看另一张写了些什么吧。”
  韩世聪又打开另一张纸片,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可爱的笑脸,寥寥几笔,却也十分传神,右下角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字:笑君书。
  韩世聪一脸茫然,将纸片交给周芷若,道:“这可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周芷若粗粗一看,随即拿起来闻了闻,皱眉道:“虽然我不知道上面的图画和文字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这张纸片应该是被烤过。你看这纸片有些微微发黄,闻起来还隐约有点香木烧焦了的味道,想来应该是放置在一个香木制的容器里,容器被火炙烤,纸却没被毁坏。”韩世聪感到有点不安,道:“如果想要烧毁这张纸,直接点燃便是了,为何要放在容器里烤?”周芷若道:“很大的可能,这张纸片就是从海客村的火场带回来的,你以前的家里有没有类似这样的香木制容器?”
  韩世聪脸色大变,一滴豆大的汗珠顿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颤声道:“有……以前盈儿的房里有好几个檀香木的盒子,大多是给她盛放胭脂水粉用的……”说完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十分哀伤。周芷若道:“虽然不知常大哥是如何找到此物,但据我推断,这上面的图画和文字常大哥肯定也没有解开,所以才会将此物和那神秘的书信一起给你,让你亲自解开这两个谜题。”说完轻轻一叹,将纸片又交还给了他。韩世聪双眼紧闭,神色凄苦,道:“现在想来,常大哥怕是早就有所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将此事调查清楚了,他感觉到自己要走了……”说到最后,已带着泪声。周芷若叹道:“常大哥让我们千里迢迢前去相会,冥冥之中或许也有临终托付之意。”韩世聪调整好情绪,正色道:“常大哥临终前都在为我的事情操劳费心,这等恩情,着实撼天动地!待我查明真相,一定要去常大哥坟前告知于他,再同他喝一壶酒。”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咱们暂时不回去的话,是不是该跟岚妹说一声?可是……该怎么通知她呢?”
  周芷若看了看天色,若有所思,跟着缓缓说道:“放心,我自有安排。咱们先向西南方去一个地方,之后再向东行。”韩世聪道:“好,一切听师父的。”两人各自跨上马背,飞奔开去。
  时下夜色缭绕,二人行至顺德府平山镇外的一处摆渡口。周芷若勒住缰绳,不再前进,四下探视了一番,道了声:“下马!”随即轻轻一跃,翻下马背。韩世聪不解道:“师父,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何在此停留?”周芷若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隔了半晌,周芷若取出一只短哨,轻轻吹起,三长两短,发出尖锐的声响。韩世聪微微一愣,知道这是峨嵋派召集同门的讯号,不一会儿,只见泊岸的几艘小舟中缓缓显出几个人影,待得身形渐进,见是赵灵珠、静迦师太和刘宽慈三人。赵灵珠笑道:“掌门人,我们三人在此已恭候多时,你一路风尘仆仆,可真是辛苦啦!”周芷若淡淡一笑,想起常遇春的死,又不免笑得有些勉强。
  韩世聪心道:“原来师父早就安排了三位师伯在此接头。”周芷若忽然“咦”了一声,道:“刘师哥,你是代替龙师哥来的么?他自己怎么没有来?”刘宽慈道:“回掌门人的话,你们离开之后的第二天,龙师弟便染上了风寒,我瞧他无力操劳奔波,便越俎代庖了。”周芷若道:“原来如此,那便辛苦刘师哥了。”刘宽慈笑道:“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何苦之有?”赵灵珠道:“你们走后,我们下午就出发啦,不料却被苏姑娘瞧见了,吵着闹着要跟我们一起来,我们谨记掌门师妹的嘱托,不能让她承担危险,好说歹说劝了快半个时辰,才说服了她。”韩世聪眼前浮现出苏凝岚的笑脸,不禁心头一暖,但想起自己将前往山东胶州,那二十天之约显然无法兑现,不由得又有些酸楚之感。
  周芷若道:“三位师哥师姐,恐怕我和徒儿还得过些时日才能回去,我们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去调查一下。”三人面面相觑。刘宽慈奇道:“莫非是金顶疑案有了新的眉目?”周芷若道:“刘师哥聪明过人,确是如此。”静迦师太道:“要不咱们跟掌门师妹你一起去吧,人多也好有个照应。”周芷若摆了摆手,道:“不必,我们此行乃秘密之举,人越少越好,你们就回去吧,顺便告诉大伙儿一声,尤其是那位苏姑娘。”赵灵珠笑道:“这个包在我身上吧,我已经掌握了劝说她的方法。”周芷若点头道:“我不在的时候,大伙儿就听静玄师姐的,如有危急之事,就让贝师姐传书给我。”三人一齐点头,表示明白。
  静迦师太向四周看了看,道:“既然掌门人安然无恙,咱们也就放心了。今晚就在此歇息,明日再赶路吧。”周芷若也四下打量了一番,道:“也好,我们也真的很累了。”赵灵珠道:“这里只有三艘小船,一艘大船,我今晚就和掌门人睡那艘大船吧。”刘宽慈道:“好,大船确是比小船要宽敞舒适得多,掌门人接连赶路,也应当好好睡上一觉了。”周芷若道:“赵师姐,我们这就进船吧,外面有些闷热。”赵灵珠笑道:“好的。”二人牵着手,缓缓进了船。
  刘宽慈道:“这四艘船是我们向附近的渔家借的,租金还没有给,我现在得和师太去付一下银子,免得人家说我们闲话。韩师侄,你先上船吧,我们一会就来。”静迦师太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快回吧。”说完便和刘宽慈匆匆没入黑暗之中。
  韩世聪冲他们的背影作了个揖,转身便钻入小船,收拾好床铺之后,便立即躺下,双眼直直地望着外头的星空,心想:“师父为何让三位师伯在此迎接咱们,我们一路上又没有什么凶险……哦,是了,师父虽然一开始就料到段沧海和蓝玉并无恶意,但毕竟前路未知,因此才埋下这一招,以防万一。师父心思缜密,处事谨慎,我恐怕要学好久了……”想起逝世的常大哥,心中又酸楚了一阵。
  “常大哥临终前嘱咐我们要和铁英山庄相互关照,这却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用意呢?可惜他却没能把话说完……唉!是是非非,当真是扰人啊!”正在韩世聪这般暗自叹息之间,忽听得岸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进,听起来似乎人数不少。韩世聪觉得不大对劲,警觉之意顿起,当即跃下床来,却听得噗嗤一声,身旁的船板不知何时已被人用长剑捅出一个窟窿。那剑约莫三尺来长,剑锋刺入船身,登时寒光四起。
  韩世聪心知不妙,顺手掀开背囊,取出那柄晓雨剑,一个箭步跳出窗外,只见四下黑灯瞎火,忽然感到身后凉气逼人,回过神来,只见嗖嗖嗖便是数发剑光齐齐射来。韩世聪心想:“敌人恐怕不在少数。”连忙奋力挥出宝剑,只听得卡擦数声,显是有人折断了兵刃。韩世聪借机将晓雨剑凌空乱舞了一阵,霎时间电光闪烁,剑气森森,敌人见状,发出“噫”的呼喝声,皆不敢上前。
  韩世聪一个箭步跃上河岸,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已多了十余名身着青色衣衫的剑士,时下天色幽暗,韩世聪瞧不清对手相貌,见对手不再出招,不禁下意识地挪了几步。便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断剑声,他回首望去,只见周芷若所在那条大船被连顶掀开,两名剑客飞身窜出,重重摔在岸边,皆尽折断了肋骨,哀号声此起彼伏。
  韩世聪担心师父安危,一面舞动着手中宝剑,一面缓缓退回到大船舱门,一瞥眼间,只见周芷若架着赵灵珠从船内缓缓走出,脸上沾了不少血污,眉宇间满是愤恨之意。那十余名剑士仍是冷冷地站立着,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说话。
  韩世聪见赵灵珠双目紧闭,嘴角不住涌血,忙道:“师父,师伯她怎么了?”周芷若不发一言,伸手封了赵灵珠周身数处大穴,将她平放在地上。韩世聪借着月光,只见赵灵珠肩头、小腹处皆有剑伤,入口甚深,伤处流血不止。忽听得一声微弱的咳嗽声,赵灵珠缓缓睁开双眼,周芷若喜道:“师姐,你醒啦……”赵灵珠一声剧咳,呕出一滩鲜血,断断续续道:“掌……掌门人……我……我……”话未说完,忽然喉头一哽,便就此僵住了,一双白藕一般的臂膀渐渐垂了下来。周芷若狠狠地咬了咬牙,喘气声逐渐厚重了起来。
  韩世聪亲眼看到同门师伯在自己面前死去,霎时间百感交集,想起自己刚加入峨嵋派时赵灵珠等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照,泪水几欲夺眶,却终究忍了下来,大声道:“你们这帮歹人!为何无故杀人?”叫到最后,声音已然发颤。
  人群中有人冷冷地说道:“一报还一报,周掌门,你必须拿命来,否则你的弟子也会为你所累。”周芷若轻轻抚了抚赵灵珠的尸身,待她双眼渐渐合上,将她轻轻放入小船之中,解开麻绳,小船立即随波飘往远方。周芷若喃喃道:“师姐,一路保重。”幽幽起身,森然道:“周芷若就在这里,想取我性命的,尽管上来一试!”那人哼了一声,道:“周掌门,如今你们只有两人,我们却有二十人,今日说什么也不会让你活着回去。”韩世聪心想:“哼!你们纵然有二十人,也决计不是师父的对手,只是不知刘师伯和师太如今身在何处?莫非……莫非他们也如赵师伯一般遭难了?”想到这里,不禁感到一阵难过。
  周芷若忽然咳了一声,道:“敢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先请报上名来!”那人冷冷道:“在下木长赤,西域青海派人士。”韩世聪恍然大悟,心道:“是了,先前他们青海派的叶长青死于师父之手,这些人想必是来找师父寻仇的,哼,叶长青位居长老,武功却抵不上师父万一,这些人又能有什么本事?”
  周芷若吁了口气,道:“原来是青海派金龙门的木长老,那日蜀江之上那伙来路不明的黑衣剑客想必就是你们吧?”木长赤依旧是冷冷道:“正是,只可惜那日你不在场,我们也无心恋战,不然何须等到今日再取你性命?”韩世聪心下恍然:“原来他们就是那次在江上与我们激战的黑衣人,那伙人剑法不弱,倒也不能大意了。”忍不住叫道:“你这老儿好大的口气!”周芷若蓦地又咳了一声,道:“不管你们是为叶长青报仇也好,另有所图也罢,今日你们害我赵师姐性命,我要你们二十倍偿还!”说着右臂轻轻一摆,手中赫然多了一柄三尺古剑,正是刚修复不久的倚天剑!
  木长赤只感到眼前一闪,四下登时被映照得炫亮,凄冷的剑气已刮得众人微微发毛。周芷若小声道:“徒儿,你躲开一些,莫要伤了你。”韩世聪正色道:“不可,多一人便是多一份胜算,我不能让师父一人独斗。”周芷若还欲说些什么,却听得木长赤一声暴喝:“给我上!”立时便有十二名剑士大步跃上,东西各站六人,紧接着又有八名弟子绕至二人身后,转眼间已呈包抄之势。青海派自掌门以下,共分三门,各有所长,叶长青所在的银龙门擅长使五尺巨剑,以力量见长,而木长赤所在的金龙门则以普通的三尺长剑为主要兵刃,腰间佩戴一把,身后也背着一把,同时配以短剑,以备近身格杀。
  周芷若并不理会这些人,流目顾盼,瞧准了木长赤所在,飞身一个箭步抢上,手中倚天宝剑顺势凌空画了个半圈,直向木长赤胸口刺去。这一刺来得又稳又狠,她身边二十名剑士还未反应过来,剑尖竟已飘然而至,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众人齐声呼喝,纷纷猱身而上,长剑如芒点般向周芷若刺去。木长赤也拔出腰间的佩剑,急忙闪身,从周芷若剑锋下溜窜而过。周芷若轻咳一声,顺势抓住他的右臂,扣紧关节,猛一使力,将他手中佩剑抖落,右手则向身后猛地一抄,一记峨嵋“大坪霁雪”如排浪般袭来,随着当当当数十下清脆的声响,那二十名剑客手中长剑立时断为两截。
  众剑客惊魂稍定,急忙扔掉断剑,使开外家功夫,又陆续抢上,呼喝声此起彼伏。韩世聪见师父已然腾不开手,情急之下,使开螺旋轻功,后发制人,晃然间便绕至众人身前,将手中晓雨剑舞得仿若自己的第三只手臂,剑气划空,发出刺耳的噪音,一缕缕剑花层出不穷,杂乱而不成章法,四下里仿佛飘起了雨点一般。众人见此情景,以为他在使什么高明的剑法,哪里还敢上前,暂且僵持不动。而木长赤此刻右臂为周芷若所制,心知不妙,连忙抽出左手,使出一记龙爪手,冷不丁防便朝周芷若脸颊抓去。周芷若运足内功,右手急忙收回宝剑,微微向后翻转,剑锋擦掌而过,一道血练洒出,当即斩下他三根手指。
  周芷若冷笑道:“木长老,你当真如此脓包么?”右手暗暗发力,运出九阴神功,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将木长赤偌大的身躯轻松甩出,重重撞在岸边的岩石上。木长赤哼也不哼,左手鲜血直喷,似乎已是晕了过去。周芷若转过身来,提着倚天宝剑,缓步朝那二十名青衣剑客走去,凄冷的月光洒照在她的俏脸上,整个人显得出奇的神秘。众剑客见长老在三招两式之间便被对方以奇功击败,心下不免有些骇然,隔了半晌,却无一人上前迎战。
  周芷若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你们……”刚说了两个字,忽觉胸口一阵燥热,气血上冲,嘴角竟忍不住喷出一丝血来。韩世聪见状大惊,连声道:“师父!你怎么了?受伤了吗?”周芷若话音微颤,道:“你……你们……”猛然又喷出一大口血,血水中还冒着屡屡白烟,终于脚力不稳,踉跄便要倒下。韩世聪急忙抢上前去,伸手握住师父的手,才不至于令她摔倒。
  韩世聪感到周芷若手心冰凉,周身微微发抖,脸色也逐渐由红转白,不禁慌了,大声道:“师父!你怎么了?怎么了?”周芷若双眼无神地瞧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不能吐字。人群之中有人大叫道:“大伙儿上啊,那丫头毒性发了!”于是那二十名剑客再度蜂拥而上,各自持着一柄备用的短剑,不容分说便朝周韩二人刺去。韩世聪怒道:“贼子!竟使如此下三滥之法!”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细察敌人的来向,胡乱便是一记横劈,只听得一声惨呼,一名青海派弟子被晓雨剑斩下一只臂膀,登时晕厥过去。风声呼呼,转眼又有三名青海派弟子欺至跟前,韩世聪来不及挥剑相挡,三把尖利的短刃已直插入腹,顿时血如泉涌。他忍着剧痛,哼也不哼,右脚猛地横扫踢出,这一踢乃是使上了九成的内力,只听得噗嗤几声,那三名剑客胸腹竟被踢出一个窟窿,血溅当场,立时毙命。
  周芷若脸色惨白,见韩世聪宁可忍受剐腹之痛,也不愿让敌人伤到自己,心下感动不已,眼角怔怔地流下泪来。不知何时,那木长赤已然站起身来,高声呼道:“大伙儿齐上,杀了他们!”大袖一挥,嗖嗖嗖便是三枚弹珠当空打来,韩世聪惊异之下,腹中绞痛,一时也不知如何抵挡,但见周芷若使出最后一丝劲力,将手中倚天剑猛地挥将出去,剑弹相交,在空中发出霹雳般的爆响,那猝不及防的凌厉一击被精准地化解了。而周芷若却再度呕血,腿脚也逐渐不听使唤。木长赤轻轻跃起,将倚天剑握于己手,笑道:“用我的三根手指换来这绝世神兵,倒也值了!”众剑客也附和着大笑起来。
  韩世聪呕了一口血,见敌人大批抢上,随即拉起师父的手,轻轻道:“快跑!”迈开脚力,飞速往岸边的树林奔去。周芷若一面奔走,一面剧烈地咳嗽,她身子虚弱,脚力已全然无法使开,只得淡淡道:“徒儿,不要管我了,你走吧!”韩世聪正色道:“这是不可能的。”将师父的手握得更紧了,生怕一不留神师父便会被自己落下。此刻那三把短剑仍牢牢插在他小腹之中,一路跑去,已在砂石间留下斑斑血迹。
  过得片刻,韩世聪感到师父的手逐渐松软,心想:“哎呦,不好,师父中毒颇深,恐怕已不能走路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之别,拉住她的另一只手,将她迅速地背于身后,轻声道:“师父,徒儿先……先得罪了……”周芷若仿佛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太低,听起来仿佛呜咽一般。
  韩世聪大口喘着粗气,忍着小腹处撕心裂肺的疼痛,始终不敢放慢脚步,只听得身后脚步声此起彼伏,心知敌人已大股追来,更是加足了脚劲,不知不觉间便使出了螺旋九影轻功,身子仿佛都飘了起来,一路洋洋洒洒,未溅起一粒沙尘。他将师父架于身后,只感到她身子颇轻,手脚仿佛已是没有一丝气力,于是一面奔走,一面轻声问道:“师父,你怎么样了?现在哪里不舒服?”身后传来周芷若微弱的声音:“我……我……还……还好……你……你……”韩世聪道:“师父,再坚持一会儿,我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就停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韩世聪听得四周的脚步声逐渐消逝,似乎敌人已被远远甩开,心下稍宽,不由得大吁一口气,抬起头来,见不远处有一所破烂的茅草屋,不禁一喜:“不如先在这里暂避!”于是鼓足气力,发足奔去。待得他进入草屋,见屋中无人,便立即将屋门紧闭起来,随后将周芷若缓缓放于一张铺满干草的旧床之上。他深深吸了口气,整个人仿佛泄了气一般,真想立刻摊睡下来,便在此时,腹部的剧痛阵阵袭来,低头瞧去,短刀尚在,伤口仍自渗出鲜血。但他心知在此关头决计不可懈怠,见周芷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由得一阵心痛,轻声道:“师父,你中的是什么毒?我……我该怎么办才能救你?”周芷若颤声道:“我……我没事……就是……就是眼睛有点儿疼……疼得厉害……”
  韩世聪有些慌了,他不明医理,又不通封穴之法,一时间心急如焚,早已忘却自己也是身负重伤之人。隔了一小会,周芷若忽然喘息道:“快,快把我扶起来……”韩世聪精神一振,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肩头,让她缓缓坐起。周芷若双目紧闭,将双手缓缓铺于胸前,轻轻呼了口气,又将双手平平落下。如此反复动作了数回,周芷若的脸色已是忽红忽白,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下落,还未落地却又化为缕缕蒸汽,逐渐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层汽障,并不住地向外扩散。韩世聪坐在一旁,表情甚是忧虑,抑或是有些焦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周芷若重重咳了一声,嘴边沾满了黑血,韩世聪惊道:“师父,你怎么样了?”周芷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微微笑道:“我……我没事啦……”说着缓缓伸了伸腿脚,忽然又道:“你呢?你的剑伤还好吗?”这一番紧张的观望,韩世聪又已忘却自己小腹处的伤痛,听师父这么一说,方才缓过神来,喘了口气,咬牙道:“没关系,我自己把剑□□便可,师父你先好好歇息。”说完想也不想,伸手便握住一柄短剑,狠狠一抽,周芷若一声惊呼:“不可!”然则余音未了,韩世聪小腹处已是血喷如泉,那柄短刃已被连身拔出,牢牢握在他的手中。
  周芷若颤声道:“徒儿,你还好吗?你是不是把剑□□了?你赶快止血,千万别乱动!”正说话间,韩世聪咬了咬牙,又迅速地拔出一柄短刃,随着扑哧一声,又是一道血柱窜出。韩世聪脸色惨白,神色却镇定非常,此刻他周身真气窜动,又受换元冲和功的调节,血脉逐渐舒展开来,只觉得小腹间有一股暖流逐渐升起,竟有些说不出的舒服之感,而创口处的鲜血也很快便止住了。
  韩世聪苦笑道:“师父,你没事就好啦,我……我死不了的……我还要和师父共御强敌呢。”于是狠下心来,将最后一柄短刃也拔了出来。他轻轻吁了口气,扯下一块衣袖,将创口简单地包扎了一番,却听得周芷若以一种奇怪的语调问道:“徒儿,你……你是不是将三把剑都□□了?”韩世聪侧过脸来,轻轻道:“是啊,我倒觉得□□后反而舒服了许多,师父,我现在只关心你体内的毒驱得怎么样了?”周芷若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已运功将毒素全部祛除了,感觉真的精神了许多,只是内力尚未完全恢复,还需疗养一会儿,这种毒比起当初左树清所使的‘凝血散’要厉害得多了。先不说这个,徒儿,你强行将剑拔出体外,当真没有事么?一定流了很多血吧?”韩世聪见师父面色红润,先前的虚态荡然无存,又听她话音清脆,终于宽了心,知师父定然无恙,于是开玩笑道:“多,很多血呢,流了整整一地都是,难道师父看不见么?”
  周芷若只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道:“真……真是这样么?这里太暗,太黑了,我看不到,你……你没事吧?”韩世聪立时警觉起来,奇道:“什么?师父,你说这里很暗?”周芷若道:“是啊,很暗,我什么也看不见呢,唉,这也难怪,眼下已是深夜了……你当真没事?”
  韩世聪顿时呆住了,手一颤,那柄短剑“锵”地一声落在地上。周芷若探了探脑袋,道:“徒儿,你怎么了?”隔了半晌,韩世聪才道:“师父,今夜月明星朗,此处又是深处荒野,月光和星光直射入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你的脸,你……你真的觉得很黑么?”说到最后,话音已是止不住发颤。
  周芷若听他这么一说,立即瘫倒在木床上,连声道:“什么?什么?不可能。难道……难道我眼睛瞎了?”她情绪激动,牵动心脉,又连咳数声。韩世聪极力忍住内心的痛楚,故作镇定,道:“不会的,师父,不会的,你且看看这个。”急忙从身后拿出晓雨宝剑,借着月光,将那如严霜一般的剑身映照得闪闪发亮。他将剑身故意在师父眼前晃了几下,急促地说道:“师父,师父,你能看见这亮光么?”周芷若重重一叹,摇了摇头,道:“不,不,我什么也看不到……”
  韩世聪一阵惘然,心中顿时闪出千百种念头,见师父容色憔悴,眼神中尽是无奈和绝望之意,不由得大为痛惜,只听得周芷若轻声道:“不,不,这不会是真的,不会的……”说到最后,音调已是剧颤不止,眼眶晕红,却是欲哭无泪。韩世聪百感交集,轻声安慰道:“师父,你放心,解药定在那伙贼人手中,你的眼睛一定能治好的。”周芷若呜咽道:“不可能了,他们人多势众,我现在功力未复,眼睛又瞎了,你……你能打得过他们?”
  韩世聪低头不语,隔了半晌,才缓缓道:“还是那句话,我就算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师父周全,即便我们不能夺回解药,这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妙手回春的神医?只要我两条腿还在,就一定要帮师父找到能治好你眼睛的人!等师父功力恢复了,我们就立即出发。”周芷若听他这么一说,神色似乎渐渐有所舒缓,喃喃道:“神医……神医……可是他身在何处呢?唉……今生今世,我恐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位神医了……为什么,为什么……”韩世聪也不知她所言何意,只道是她悲痛不能自胜,言语中自然有些错乱,真想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再轻声安慰她一番,但碍于身份之别,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脚,默默替她难过。
  韩世聪心想:“这究竟是什么骇人的毒药,居然能让人失明!师父内力如此高强,居然短时间也无法将其完全逼除……还有,师父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为什么我却没事?”又想:“照此情景,刘师伯和师太也一定没能逃离魔爪,唉!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我峨嵋派就损失了三位同门,连掌门人也深受其害,青海派……青海派……”他低声念着青海派的名字,语声从齿缝中挤出,充满了怨毒和愤恨。
  他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晓雨剑,剑身依旧是亮堂堂的,仿佛渗了露水一般。韩世聪心想:“此剑名为晓雨剑,剑身便如被雨水滋润过一般,果然奇妙。”他心中愤慨,便不自觉地牢牢抓住剑锋,狠狠发力,手掌立时窜出丝丝鲜血,渐渐将剑身染得殷红,月光反映其上,韩世聪忽然发现剑身的边缘处似乎隐隐刻有文字,不由得一惊,赶紧松开手,凑近细瞧,果然有蝌蚪大小的细碎文字铭刻其上。韩世聪觉得奇怪:“这宝剑平素常伴我左右,为何我却从来没注意到上面刻有文字呢?”他略一思索,将宝剑反复观摩了一番,忽想:“莫非这宝剑沾了血便会显出文字?这……这也太神奇了……”
  此刻周芷若正独坐床头,静心打坐,试图恢复功力,韩世聪不敢打扰,便将宝剑上的文字粗粗浏览了一番,见上头赫然刻着“太虚剑,玄门九令”这七个小字。韩世聪心道:“看来这上面的文字定是义父所刻了,他老人家心思慎密,这‘见血现文’的本事,当真是神奇得紧。”于是继续朝下。
  “无,名天地之名;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韩世聪在心中默念着,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义父为何在此引用老子《道德经》里的话?他的用义何在?”怀着满腹好奇,接着默念道:“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或浊;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韩世聪仍是一头雾水,心底却依稀有些明光闪现。“玄门九令,玄门九令……莫非就是指这九个字?”
  接下来便是大段大段的行文,韩世聪埋首苦读,起初颇觉深奥晦涩,不明其意,渐渐的,却感到一阵阵兴奋,霎时间脑中闪过无数的图画,每一张图画里都有一个身着蓝色长袍的道士,手持一把三尺来长的大剑,在一片桃树林里练剑,剑法奇特,玄幻至极。韩世聪凝神观望,仿佛看到了那道士体内每一处脉络的细微变化,时而血气舒张,气流贯身,时而六脉紧缩,真气回流,伴随着这一系列内力的变化,那道士舞剑的姿势也在不断的变幻。韩世聪看得痴了,心里却记下了每一招每一式的细微关节。
  一阵凉风吹来,韩世聪陡然惊醒,发现自己仍是倚在床脚,手中牢牢抓着晓雨宝剑。他心中渐渐明朗开来,似乎悟到了什么:“这莫非是剑谱?倘若真是如此,这剑谱果真不同寻常,我一开始看便产生了幻觉……”他擦了擦脸上的虚汗,顺手将宝剑丢掷一旁,心想:“不可,这是义父他老人家的剑法,我是峨嵋弟子,我……我可不能学啊……”回首看了看仍在床上打坐的周芷若,心中又是一阵惘然:“如今我们身处险境,师父眼睛失明,我得时刻伴在她左右,倘若我武功仍是这般稀松平常,待会儿那伙贼人追来,我们难道要束手待毙?我一死固不足惜,可是师父呢?”他轻轻叹了口气,依稀见周芷若脸颊闪烁着晶莹的光亮,仿佛是清澈的泪珠,只道她伤痛至深,以至于忍不住流出泪来?她心里想着什么,韩世聪自是不得而知,一颗心却已和周芷若一样,和她一起分担着那份前所未有的痛楚。
  “我是个苦命的人,相依为命的妹妹惨遭恶人杀害,连家园也被人一把火烧了,而凶手却是个跟我们家毫不相干的西域人士,这里面的谜团实在太多了,我恨不得现在就见到那位被囚禁的恶徒,然而师父却在此刻受伤了,探明真相事大,护得师父周全更是我的责任,必须先把眼下的困境熬过去!”“在我走投无路之时,是常大哥和师父二人挽救了我,若不是他们,我恐怕还不知会落得何等田地……眼下常大哥已然病逝,我绝不能让师父再为恶人所害,为了她的安危,这剑谱……我一定要学!待得敌人尽除,师父重见光明,我再让她将我这身邪门武功废了便是!”他这般胡思乱想,不知觉间又拾起地上的宝剑,凝神思索开来。
  韩世聪将《玄门九令》那几句字诀牢牢记在心里,又继续琢磨那大段大段的行文,沉思之间,忽觉眼前一亮,立刻联想起先前出现的幻觉,那无名蓝衣道人的身影似乎已牢牢刻在他脑海之中,挥也挥不去了。他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于是伸出手来,摸索着那蓝衣道人的幻象,一面比划一面在心中默念道:“气沉丹田,眼观五指,凝神止息,随气而生,方得混成……”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已晃晃过去。
  太虚子早年闭关修行数年,方才参悟出一套绝世太虚剑法。与太极剑法恰恰相反,这太虚剑法虽名为“太虚”,实际上却是刚劲十足,每一招都是杀气冲天,毫无“虚”招可言。太虚剑法共分为三部,苏凝岚所学“乾罡三诀”乃是其中的入门要诀,层次较浅,相比之下,眼下韩世聪所观“玄门九令”却是太虚剑法的高层境界,集结了整套剑法的精华所在。与乾罡三诀“气从剑生”的宗旨恰恰相反的是,玄门九令崇尚“以气御剑,剑从气生”,没有相当的内力作为积淀是不可能学会的。韩世聪兼习九阴九阳两种内功,又习得换元冲和功作为运气法门,内力修为已达至极境,再加上他天资聪颖,想象力极强,是以生平第一次剑谱便产生了幻觉,顺着那虚无的“蓝衣道人”的指引,韩世聪剑谱便如同观摩真人练剑一般,进步奇快,记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天空已渐露淡光,而屋内却显得更加昏暗了一些。韩世聪手持宝剑,越读越感到神清气爽,先前的疑惑渐渐淡去,终于恍然悟道:“剑法的精要,原是以己观已,使剑于有无之间!虽形似于无,却能摧动万物,发挥出无穷的劲力!”他即已明其要义,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跃跃欲试,于是猛地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狂喜,暗叹:“义父留给我的宝剑,当真是一件宝物,怪不得他老人家会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呢!”他先前一直佩服苏凝岚剑法高超,可自从观摩了这“玄门九令”之后,仔细想想,岚妹那套剑法其实也并不出奇,于是情不自禁,居然仰天笑了三声。
  周芷若听他笑声诡异,不由得一惊,问道:“徒儿,你怎么了?”韩世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吵到了师父,顿觉愧疚,于是搔了搔首,压低声音道:“没什么……师父,你的内伤好些了么?你的眼睛……眼睛……”周芷若摇了摇头,淡淡道:“黑……还是那令人心痛的黑色……”韩世聪暗自叹息,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发觉不远处传来阵阵躁动,刚有所察觉,就听周芷若道:“小心!他们来了!”韩世聪微微一惊,只听得屋外顿时响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一男子叫道:“混蛋,两个大活人难道会凭空消失不成?”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低声道:“长老,眼下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何还要苦苦追寻那两个人呢?”
  那男子怒道:“你懂什么?师弟死在那贱人手里,我得替他报仇!”韩世聪在屋内听得清清楚楚,那说话的男子定是木长赤无疑,又听他骂师父为“贱人”,心中已是怒不可遏,提剑便要冲将出去,却被周芷若一把拿住。周芷若轻声道:“敌强我弱,敌明我暗,见机行事。”韩世聪吸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忽又想起她已看不见自己,心中一苦,于是低声道:“是!师父。”
  木长赤又在外头高声喊道:“大伙儿到处搜搜,别放过一处可疑的地方!”韩世聪暗暗叫苦,自己虽已将玄门九令剑法统统参悟了一番,但毕竟从未实实在在地练习过,心中不免有些没底。周芷若轻轻叹了口气,道:“徒儿,都怪为师当初没有好好教你武功,眼下敌人人数众多,我功力未复,眼睛又不好使了……唉!不知今日之劫该当如何化解?”韩世聪低声道:“放心,一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师父你有许多心愿未了,我也是如此,我相信老天爷不会这么绝情的,或许他们也找不到这里……”
  正说话间,只听得“嗤”的一声,身旁茅草堆成的墙壁被人用长剑刺开了一个大洞,接着便有一人提剑闯入。那人一瞥眼间,正瞧见周韩二人,立即大叫道:“长老!长老!他们……”周芷若不等他说完,顺着声源,抬手便是一记“飘雪穿云掌”击中他的胸口,随着“轰”的一声,那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五脏六腑仿佛揉成了一团,口吐鲜血,晕了过去。韩世聪喜道:“师父,你刚才那一掌击得好漂亮!”周芷若咳了一声,苦笑道:“方才那一掌我已使上七成力气,若是平时,那家伙恐怕便有穿胸之祸了。唉!眼下我的功力未复,也未必能胜那木老贼……”韩世聪见她神色凄然,只得喃喃地叫了一声:“师父……”却不知如何说下去。
  屋外人声躁动,显是青海派诸人已听到了那人的呼喊声,立时便有十余人朝这边飞奔而来,转眼间已行至门口。木长赤站在人群之中,朗声道:“峨嵋派的周芷若,速速出来领死!”过了半晌,却是毫无动静,木长赤冷冷道:“难道里面没有人?丘师侄,魏师侄,你们进去瞧瞧!”两名身着青色布袍的剑客齐声道:“是!”一面抽剑一面缓缓往草屋踱去。
  周芷若凝神细听,但觉对方脚步沉稳,呼吸缓和,显是内气雄浑的高手,不由得一惊,小声道:“小心,他们不是等闲之辈。”岂知那丘魏二人耳力着实不俗,周芷若话一说完,他们便立即反应过来:“那里有人!”于是捏起剑诀,呼喝着便往周韩二人刺来。周芷若听声辨位,如闪电般抽出左手,将那姓丘姓剑客的长剑夹于食指和中指之间,奋力一扭,剑身顿时翘起,随即飞起一脚,将长剑从他手中踢落。而与此同时,那魏姓剑客手中的剑也已直挺挺地刺来,剑锋忽明忽暗,乃是青海派的“海龙针”剑法,威力奇大,剑气一路卷过,四下已是枯草漫漫。
  韩世聪见师父此刻一人迎战二人,虽神色不惧,却已微露疲态,于是追索着那虚无蓝衣道人的身法,下意识地扭动手腕,手中晓雨剑顺势划了个半圈,这一划看似漫不经心,却已是玄门九令中的上乘剑法,剑尖不偏不倚,正中那魏姓剑客的左肩“缺盆穴”,那人痛哼一声,连忙按住肩头。韩世聪先是一愣,想不到自己的剑法竟会如此精准,吃惊之余,随即反应过来,乘着上风,刷刷连出两剑,冷光闪耀,两剑客右腕经脉竟被挑断,顿时喷出两道血练,身子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周芷若听得剑声尖锐,不免大惑,一时竟呆住了。那丘姓剑客颤声道:“你……你小子使的是什么邪门剑法?”韩世聪笑道:“这叫‘灭蝇剑法’,专治各路飞蝇蝼蚁,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那人哼了一声,也不多言。韩世聪冷冷道:“出去!向你们的木长老报告情况吧!”说完将二人猛地提起,使足劲力,狠狠扔出屋外。周芷若道:“你……你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听起来好生高妙!”韩世聪提着宝剑,轻轻抚了抚,道:“是跟这把剑学的。”周芷若还未明白过来,又听到木长赤在外面叫道:“贱人!快滚出来,再不出来我们要放火了!”
  韩世聪气得咬牙切齿,道:“师父,这帮人欺人太甚,你先在这里安心歇息,我去为你把解药取回来!”方才那两手本事不知不觉流露出来,韩世聪惊讶过后,信心已是大增,心知收拾那帮人并不在话下,言语中不免有些狂意。周芷若拽住他的衣角,轻声道:“不可不可,你实战经验不足,对方诡计多端,切莫枉送性命!”韩世聪笑了笑,道:“为师父做点事,也是应该的。”顿了一顿,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又道:“如今我的命,也只属于师父你和峨嵋派了。”说完拔腿便走,但听“嗤”的一声,衣角已被抓下一大片。
  周芷若苦于目不视物,也不知他从何处出屋,根本无法去追,只得长叹一声,心中感慨万千。木长赤手持双剑,在屋外大吵大嚷,十余名青海派剑客分成“人”字形排列,如苍松一般立于草屋门口。只听得“吱吱”两声,草屋的木门缓缓打开,木长赤看准时机,大袖挥舞,将手中长剑抛出,随着“当”的一声,长剑已穿板而过,门口却是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木长赤哼了一声,道:“好家伙,敢耍我!”话音未落,只见韩世聪从茅草屋顶飞窜而出,伴随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幻影,两三步间已站在众剑客面前。
  木长赤冷笑道:“你小子轻功倒挺厉害的,你师父呢?怎么了?不敢出来了?”韩世聪将晓雨剑扛于肩头,故作镇定,朗声道:“家师跟我说了,你们这群鼠辈不配跟她交手,我来打发你们便可!”话刚说完,便惹来众剑客一阵大笑。木长赤道:“就凭你?想必是你那小妮子师父功力未复吧!”人群中有人接口道:“不错,说不定这时候她已经是个瞎子了,你小子就不必在这里装腔作势了!”
  韩世聪笑道:“你们这群鼠目寸光的西域人士,忒也小觑了我们峨嵋派,我师父何等神功?这种不入流的毒药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眼下她早就康复了!依我之见,瞎了眼的怕是你们!”木长赤冷冷道:“哼!那可是我们青海秘门毒药‘悲芒散’,其功效如何,我们心里自然比你清楚。你小子若是硬要找死,也无妨。”说完两指轻轻一扬,便有四名剑客缓缓走出,分站四角,将韩世聪围于中心,长剑伸出,分指他周身四处要穴。
  韩世聪见他断掉的三指创处已被包扎严实,心想:“之前他们一直没能追来,或许便是为了给这老贼包扎耽误了些时间,而让我们侥幸脱逃,倘若没有这段时间,今日之事恐怕真的难以收拾了,不对,这时间耽误得也太久了,他们中途究竟干嘛去了……不管怎么说,擒贼先擒王,不能和他们纠缠太久。”于是叫道:“姓木的老贼,看好了!”立刻飞身跃起,那四名剑客看准时机,跟着将长剑递出,剑尖左右摇摆,剑气顿时将韩世聪下盘牢牢罩住。韩世聪见情况不妙,心中微有惶恐,又见木长赤嘴角泛着冷笑,心中气恼,于是轻啸一声,身子后仰,手中晓雨宝剑借着翻滚之势,凌空划出一道清亮的剑光。韩世聪聚精会神,脑海中空荡荡的,只有那幻境中的蓝衣道人仍无时无刻在眼前浮现,剑随心动,几个翻转之间,便已使出玄门九令中的“犹”字诀。此刻他身子直直下落,宝剑在手中画出数个圆圈,剑花接踵而至,只听得几声凄厉的尖叫,那四名剑客各自握着断剑,肩头不住地渗出血来。
  韩世聪缓缓而落,脚尖点地,殷红的鲜血顺着晓雨剑的剑尖缓缓滴下。
  木长赤及众剑客尚未从那诡异的剑法中回过神来,只听韩世聪沉声道:“方才那一剑若是使在你木长老身上,定是十来个碗大的窟窿了!”说完朗声便是一笑。那四名剑客表情惊恐,捂住伤口,倒退着回到人群之中,口中喃喃,似乎在念叨些什么。韩世聪将晓雨剑随手挥了挥,道:“木老贼!你若是交出我派倚天宝剑和‘悲芒散’的解药,我便饶了你,否则……”也不理会周围十余名剑客高手,将宝剑微微一扬,剑气到处,身旁两名剑客的长剑应声而断。韩世聪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身便朝木长赤走去。木长赤待他走近,略略端详了一番,见他眼神怪异,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剑,忽然面露惊慌之色,仿佛唤醒了什么不好的记忆,连连退了数步,颤声道:“你……你的剑法是跟什么人学的?这绝不是峨嵋派的剑法!教你剑法的人是谁?他……他在哪里?”
  韩世聪脚步不停,边走边道:“老贼,你需要知道那么多吗?不想送命的话,就快交出宝剑和解药!”木长赤喘息不止,道:“此药无解……宝剑……宝剑已经不在我这里了……”韩世聪怒道:“你胡说八道!宝剑明明是你拿的,怎么会不在你这里?既是你们青海的毒药,又怎么会无解?”木长赤道:“不……不是的……宝剑我已经……已经……”韩世聪道:“已经什么?”木长赤刚想说些什么,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叫道:“峨嵋派周芷若就在这里面,速速将她拿下!”木长赤听得声音熟悉,心下一喜:“是师哥他们来了!”
  韩世聪却是大惊失色,听这些人的音色浑厚,显然内力均是不俗,匆忙往身后瞧去,只见十名青衣剑客不知何时已将茅草屋团团围住。他们各自手持一根三尺来长的细剑,光线朦胧,竟似看不到剑身,这些人体型各异,但瞧装束打扮,可见是又一批青海派的人到了。
  韩世聪眼见草屋被围,哪里还顾得许多,撇下木长赤等人,大叫一声:“师父!”转身便朝草屋方向奔去。然而任凭他轻功卓绝,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已有五名青衣剑客同时窜入屋内。韩世聪心知师父大伤未愈,与这些人交手终究会吃亏,不免心急如焚,忽感到身后有凉风袭来,风势绵绵不绝,跟着寒光一闪,一柄细剑已然刺来。韩世聪不敢怠慢,当即将宝剑往背后斜刺而出,身子随之回转,这一刺看似招式朴实无华,实际却是“敦”字诀的起手一式,这一下点出,紧接着便是数下后招,每一招都看上去都简单明了,但结合在一起却是出其不意,难以招架。只听得“呲”的一声,宝剑和细剑相交擦过,迸出点点寒芒,再细瞧时,只见对方细剑的剑身已然断为数截,仿佛一根根银针,散落在地。
  与此同时,茅草屋内也传来一丝丝沉闷的声响,似乎周芷若已和敌人交上了手,过不多时,只见一名青衣剑客从屋顶飞出,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细剑脱手而出,插上一棵树。余下四人则仍在里头,打斗声片刻未止。
  韩世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师父眼睛不灵,也只能抵挡片刻而已,我须得将这些人打发了,赶紧前去助她。”微一愣神,忽觉大腿一凉,一把三尺来长的细剑已是穿腿而过,一阵抽搐之后,便即摔倒在地。耳边传来木长赤的冷笑声:“小子终究是小子。师哥,咱们必须立即收拾了他,否则后患无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此人剑法神似当年那位大仇人,须得留下活口,探得大仇所在,再杀也不迟。”韩世聪借着月光,忍痛瞧去,只见木长赤身边站着一位瘦弱干枯的青衣老者,约莫七十多岁,双目泛着精光,显然内功极其深厚。
  木长赤道:“师哥说得也有道理,玉龙门金龙门的弟子们一起上,抓活的!”说完自己也提剑上前。他见韩世聪大腿被刺,瘫倒在地,顿时胆子大了起来。青衣老者手持细剑,跟他平行而动,其余众剑客齐声道:“是!”心里却不敢大意,只是缓缓向他欺近。韩世聪忍着剧痛,狠狠笑道:“你们真敢上来?很好!”说着便强行站起身来,怎奈剧痛连连,实非常人所能忍受,挣扎了几下,仍是在地上打转。众剑客见他眼神凶狠,一时也不敢上前为难,只是在他身边不住地转圈,似乎在摆什么剑阵,木长赤和青衣老者也在其中。青海派虽分为三门,但不同门下只有兵刃之别,并无招式之分,剑法路数均是大同小异,因此抱团摆阵,也可配合得天衣无缝。
  韩世聪苦于右腿重创,站也站不稳了。他左顾右盼,见众剑客仍是绕着自己转圈,初时也不以为异,渐渐的,仿佛那十几名剑客已化为数十名,上百名,人影憧憧,已是分不出真身和幻影。韩世聪不由得冒出了冷汗:“这青海派地处西域偏僻之地,武功当真有独到之处,诡异得很。”只听得木长赤冷冷道:“上!”众剑客随即将长剑荡出,霎时间光电交接,韩世聪只感到眼前忽明忽暗,已分不清是剑影还是人影,蓦地背后一酸,又被人一剑刺中腰际。
  韩世聪咬咬牙,定了定神,端坐地面,眼观四下,仍是一团团青色在眼前疾晃,时而有长剑刺来,他便顺手挥挡,大腿处和腰际更是流血不止。他惊怒交加,想到师父仍在屋内和敌人搏斗,更是急得内气翻滚,顷刻之间竟从肩头冒出了丝丝水汽,心想:“他们步伐身法奇快,我以快制快,终究没有结果。倘若能瞧出他们的破绽,以静制动……”便在这转瞬之间,忽然感觉心下明亮:“我何必将他们看成一群人,他们整齐划一,步调一致,我当成一人便可!”眼前顿时出现那蓝衣道人的画面,顺手便将宝剑递出,一下便刺中了实处,惨叫声随即传来。
  众剑客惊呼一声,立时便有人挥剑将其挑开,剑身上的鲜血溅得他满脸都是。韩世聪看准那人的走向,飞速又递出一剑,剑尖点出,随即又向右划过,剑光闪耀,仿佛是暴雨降临之前的那一道闪电,这一下正削中他的双眼,那人大喊一声,不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顿时阵型大乱。韩世聪借机拦截,长剑左右飘忽,转眼间又刺伤几人。这几下剑招仅在眨眼之间,场上顿时只剩下十人。青衣老者见形势不对,手持细剑,纵身跃来,使出青海派独门“采桑剑法”,趁韩世聪尚未回转,嗤地一剑便往他脊背点去。与此同时,木长赤也一跃而起,借着下落之势,一记“落雁剑”便往他肩头刺去。
  韩世聪眼见腹背受敌,却不以为意,蓦地将宝剑先从身后递出,这一递力道已是非同小可,跟着身子一偏,左手翻出,迅速扣住木长赤的手腕。青衣老者心想:“小子,你看不到我的剑路,这般出剑,忒也大胆了些!”于是偏转方位,转而攻他左肩。韩世聪心想:“这老儿见我不能分开手来,忽施变招,倒也是阴损至极!”晓雨剑在身后缓缓一摆,敌人长剑尚未刺中自己左肩,便已将其兵刃隔开。青衣老者但觉对方手劲奇大,内力修为竟似高于自己许多,心下大奇,也不敢和他硬拼,剑尖荡开,不与他兵刃相交。便在这时,忽听到木长赤一声惨呼:“你……你……你难道是……”话未说完,只见他口吐鲜血,手中长剑脱手落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衣衫鼓起,身子停在半空,仅有手腕与韩世聪相连,整个人仿佛一只风筝。
  韩世聪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直冲上脑,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内劲冲出,顺势向前一推,便将木长赤远远抛出。他不敢怠慢,心知身边仍是强敌环伺,在打发木长赤的同时,手中宝剑却是片刻未停,将幻化后的剑招使得绵绵不绝,仿佛招式无穷无尽,永远也使不完。青衣老者见他虽已是身负重伤,在这剑阵之中却是大占上风,自己始终插不上一招,心中暗暗气恼,静退一旁,伺机而动。
  韩世聪心知这些人中以这青衣老者武功最高,见他退开,心下稍宽,始终牵挂着师父的安危,凝神细听,透过这周围凌厉的剑声,隐约听得茅草屋内杂声四起,然而自从飞出一人之后便再也无人从屋内出来,心中大急:“这么久了,不知师父会不会再受伤?”却不知自上一位青海派弟子被击出屋外,不过片刻而已,自己剑招本身变化不一,又身在战中,不敢分神,以为过了很长时间。
  既然心念于此,韩世聪再不多虑,当即变换招式,使出玄门九令中最繁琐的“飂”字诀,追索着蓝衣道人的影子,将一口宝剑使的龙飞凤舞,却看似混乱而又不得章法。众剑客还未来得及称奇,只听得丁丁当当一阵乱响,紧接着便是哎呦哎呦一阵呼号,每人手腕的“神门穴”一一中剑,窜出鲜血,各自撒下兵刃,剑锋到处,连退在一旁的青衣老者也中了招,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这“神门穴”在手掌后锐骨之端,中剑之后,手掌再也使不出半点力道。这“飂”字诀胜在一个“繁”字,即便身在百人之中也可出奇制胜,韩世聪情急之下,加之对剑法的领悟还不够纯熟,随意使出,便犹如千斤拨四两,小题大做了。
  韩世聪此刻早已忘却了身上的新伤,深吸一口气,借此机会,以剑为拐,勉强站起,蹒跚着向草屋走去,腿上和腰际渗出滴滴鲜血,挥洒一路。他心中只记挂着草屋内的情况,见青海派众人已大多瘫倒,毫无斗志,也不多加伤害,提起晓雨剑,边走边继续使起那“飂”字诀,以防敌人在身后使暗器偷袭,剑光闪烁,强劲的剑气将他周身笼罩得密不透风,当此情形,别说是青海派那三尺长剑或者细剑,便是倚天剑刺来,也无法再伤他丝毫。
  直至回到草屋门口,韩世聪猛地将门板拉开,忽听得“哗啦”一声,一名玉龙门弟子已狼狈地飞出门外。韩世聪下意识地闪身一让,却见又有两名剑客被人打出屋外。他心中大慰:“师父即便是双眼无法视物,也可稳占上风,我却是多虑了。”他腿上痛意渐消,仿佛已然麻木,脸颊时不时渗出冷汗。先前他腹部中剑,失血已是过多,眼下又遭敌人暗算,再坚强的身子也已支持不住。他依靠着草墙,眼前似是一片模糊,已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忽听得屋内传来“嗤”的一声,跟着一男子惨呼不止,转眼之后,再无声息。韩世聪微微露出笑意,终于放宽了心:“屋里的贼人都被师父解决了。”便是这么一泄气,只觉得手中宝剑似乎有千斤之重,剑招顿时停了下来,身子微微发颤。他心中惴惴,再欲提气,却是万万不能,口中喃喃念叨:“师父……师父……”喊了几声,便不省人事了。
  待得韩世聪再度醒转,已是躺在一所陌生的屋子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腿,发现已被厚厚的绷带绑住,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好,好,我还没死……”他心念一动,“这是在哪?师父呢?师父呢?”急忙翻身下床,而右腿却硬梆梆地不听使唤,双脚还未落地,便噗通摔倒。门“吱”的一声打开,一酒保模样的人探头探脑地踱进屋来,见韩世聪跌倒在地,慌道:“客官!客官!小心了,不可胡乱走动。”说着便伸手将他扶上床铺。
  韩世聪刚想问些什么,却见门外又进来三人,当中一人身着黑衣,体型微胖,满脸堆笑,正是段沧海,另两人则是穿着一色白袍,也是那日护送他们前往柳河川的铁英山庄庄客。韩世聪着实吃了一惊,忙道:“段大侠?怎么会是你们?我师父现在在哪儿?”段沧海在屋内的一张木椅上缓缓坐下,倒了两杯清茶,递给韩世聪一杯,回头对另两人和店小二说道:“你们先出去吧!”三人轻轻关上门,小心翼翼地离开。
  韩世聪只觉得喉咙干燥难忍,一口将茶喝干。他挂念师父安危,见段沧海竟似有些漫不经心,更是心急如焚,将空茶杯扔在床上,伸手扶住床榻,支撑着站起,似乎又想走出门去。段沧海喝了口茶,笑着说道:“韩少侠莫要着急,你师父就在隔壁,由山庄的神医给她观察伤势,切莫打扰。”韩世聪终于松了口气,说道:“伤势……师父她受伤很重么?”眼神中尽是忧虑和不安。
  段沧海露出一副古怪的笑容,道:“周掌门倒是没什么内伤,只是中毒不浅,我们将青海派那帮人浑身上下都搜了个遍,却是没有发现解药,仔细想想病理,那姓木的所言可能真的不虚,这悲芒散本身就没有解药。眼下究竟周掌门的眼睛能否康复,仍是不得而知。”心下却想:“这小兄弟心肠倒好,起来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师父安危,也不先问问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韩世聪深深吸了口气,神色悲苦,半晌无语,似乎在琢磨他说的话,过了一忽儿,终于缓过神来,觉得自己缺了礼数,连忙正色道:“多谢段大侠相助之恩!”说着便要拜倒。段沧海连忙放下茶杯,将其托住,道:“不必多礼,小心你的伤口,快起来吧,我们之间无须这些礼节。”韩世聪经他这么一托,只感到一股柔和的冲力袭来,生怕自己的换元冲和功伤了他,不等对方劲力到达,便连忙挺胸收气,自己回到床上,又道:“谢谢段大侠,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段沧海喝了口茶,缓缓笑道:“这里已是山西汾州境内,我们是在落水镇的一所客栈里,韩少侠伤得不轻,昏迷了三天三夜,难怪不知。”韩世聪惊道:“当真如此?我……我昏迷了三天三夜?”段沧海点了点头。
  韩世聪喃喃道:“难怪方才我会那么口渴……”忽又说道:“段大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那日深夜我和师父二人在郊外被青海派的剑客偷袭,一直跟他们周旋到凌晨,我伤势甚重,后来不知怎地便失去了知觉……”段沧海微微收起些许笑容,道:“那日我在顺德境外的小舟中发现了一位峨嵋派女弟子的尸首,料想定是出了什么乱子,当晚便带人在那一带四处寻找你们,直至第二天清晨,方才发现你们的行踪,等我们赶到之时,却发现周掌门躲在草屋里,双目已不能视物,你独自一人瘫倒在屋子旁边,而那些青海派的人东倒西歪,有的还在包扎伤口。令人吃惊的是,西域武林名宿青海派玉龙门长老石长碧也在其中,他的手腕竟然被人用剑刺了个洞,着实令人胆寒。”
  韩世聪低下头,心下黯然:“想不到赵师伯离去了之后,还又救了我们一命。”又想:“他说的石长碧应该就是那青衣老者了。”抬头看段沧海,顿时吓了一跳,只见他双眼已然笑成了一条直线,转眼间便凑到自己跟前,又轻声道:“是你干的吧?你这手剑法可是俊得很啊,日后有机会咱们切磋切磋。”韩世聪见他笑容怕人,感到极不自在,道:“在下这点三脚猫功夫,岂敢和剑圣大人相提并论。”段沧海笑道:“说实话,能用长剑不偏不倚刺中石长碧的神门穴,武林中怕是没有几人能够做到,连我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实在是有些好奇。”
  韩世聪心想:“这石长碧果真有这么厉害?我怎么看不出来?莫非是因为他那两个师弟过于脓包,以致我以为他也是个老脓包?当时情况那么乱,谁还记得谁厉害不厉害啊……”轻轻叹了口气,想把话题岔开,道:“总而言之,还是多亏了段大侠来得及时,若是青海派那些人恢复了几分,我昏迷不醒,还不得束手就戮。”段沧海微笑道:“只可惜还是晚了一些,你的腿伤得可不轻。”韩世聪愣了片刻,只感到右腿依旧是那么硬梆梆的,竟似毫无知觉,不禁有些失色,道:“这……难道我的腿废了?不能走路了?”段沧海叹道:“废了倒不至于,但你的腿自从受了那一剑之后,已是伤及经脉腿骨,眼下虽已请吴神医为你接骨续脉,但一时半会恐怕还不能灵活走路。”韩世聪恨恨地道:“可恶的青海派老贼,竟害得我们如此惨法……不知那木长赤和石长碧眼下身在何处?”
  段沧海笑道:“我生平最恨使毒害人之人,起初打算将那姓木的就地解决,但周掌门始终不同意,说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把幕后主使给揪出来。”韩世聪思索了一小会,终于心下恍然:“那木老贼说我派倚天剑已经不在他手中,又听到有人说什么‘任务完成’,现在想来,多半是中途将宝剑转手了,不然光是包扎手指,怎么可能耽误几个时辰?”定了定神,道:“他们背后显然另有主谋,确实应当留个活口,详加问询。”段沧海笑着打断道:“只可惜,现在他也是个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