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丧钟

  曹浩辰,今年十九岁,就读于燕宁市第一中学,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白不黑,成绩处于上游但也不会经常出现在前五十名的大红榜上,让他在燕宁市一中学出名的是一群小混混。
  高一的时候一群混混堵住了刚选出来的班长,女,名曰温如玉,年方二八,娇小玲珑,生得一幅好面孔,而且正好是曹浩辰喜欢的黑长直。
  路见不平一声吼,何况是英雄救美这等美差,当时的曹浩辰正犯中二病,觉得自己深藏不露天下无敌,没想到竟然真的两下就把那群混混撂倒了,从此一战成名。甚至还有几个家伙特地提溜着一篮子水果跑到五班找他拜师。
  他的功夫不是市面上培训班教的跆拳道,散打一类,而是真真正正的中国功夫。
  他小时候体质弱,他爸爸就把他送到大爷爷那里休养了一年,自己和老婆浪迹天涯了。
  他大爷爷是真正的武学大家,抗战的时候武林中人都站出来报效祖国,他大爷爷就是那时候出的名。解放之后召开武林大会,各路豪杰把他和其他三人奉为江湖四侠,他大爷爷是四侠之首,更是武林盟主。
  本来大爷爷只用教他一些调养之法,但那年偏偏赶上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曹浩辰自此知道大爷爷不是普通人,就开始缠着大爷爷学功夫,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把整套曹家拳法学完,而且这之后一练就是十年。
  不过现在已经过了中二的年纪,他爸也教训他不能随便动武,现在是法治社会了,不能什么事动用旧江湖那一套了。
  今天曹浩辰要去医院,上周学校刚全体体检过,本来没什么事的他突然被点名要去医院检查,习武之人身上哪有点毛病自己还不清楚?但碍于班主任的淫威,只能就范。否则高三生活这么紧张,怎么舍得浪费任何一分钟,他也是要考211的人,说不定赶点了还能蹭上个985。
  老爹说得对,现在法治社会了,他就是一手功夫也不可能打进985,还是要靠成绩。
  闲来无聊,他找路上的小石子踢着玩,低着脑袋走路,没注意,一不小心和神色匆匆的上班族撞上了。
  那人忙说了几声对不起,便跨着大步走向路边一辆老爷车,走到旁边的时候车门打开,他连忙钻了进去。
  车内阴暗潮湿,车窗都拉上了帘子,不透光。他对面的男人递来一沓资料。上班族匆匆瞟过几眼,嘴渐渐长大,愣了一会才缓过神说:“不是,这么做真的行吗?”
  对面的男人说:“没看见政府的盖章吗?我们搞社会学的总需要一点实际行动。”
  “可是这……”上班族有些犹豫,“你们搞社会学的也明白,这种东西一搞不好人精神崩溃了或者想不开了什么的,谁来担这个责任?我是正经医生,可做不出这种欺骗患者的事。”
  “就你想得多。”男人掐灭了烟,不耐烦地说,“我们会监视整场实验,一有不对立刻采取行动。行了,你就先准备准备,待会有个一中的小家伙去体检复查,你给他出报告,已经和你们院长打过招呼了。”
  疑似医生的上班族叹了口气,知道这件事没办法扭转了。
  曹浩辰有些恍惚,放在以前,以他的功力绝不会无缘无故撞上人,看来最近的确有些心乱了。突然,他眉头一皱,转向一条小巷。巷子里几个渣茬围住了一个死宅,图谋不轨。曹浩辰一来这群人就一哄而散,其中为首的那家伙恶狠狠地剐了一眼曹浩辰。
  “小子记住了,老子叫余天乐。”
  死宅叫王天赐,他父亲老年得子,自觉是上天恩赐,就起了这么个名字。王天赐看到曹浩辰来了就送了口气,从裤裆里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包着红花花的毛爷爷。
  曹浩辰的眼角青筋跳起,这混蛋竟然把人民币藏在那种地方!
  王天赐没注意曹浩辰眼光,自顾自地说:“好像是一群雏把式,不知道你的名声,才敢在这片地方闹事。别的地方都有老大了,他们也不敢去。我被他们盯上了,但这是我娘的救命钱,怎么能给他们?”
  曹浩辰心里一紧,王天赐的父亲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据说当场没有撞死,而是肇事司机怕活人麻烦给碾死的,现场肉沫横飞。王天赐的母亲因为这事伤心了好一阵,后来辞掉了工作去追查肇事司机,找了三年没找到,自己却给病倒了,从此一病不起。就这样,曹浩辰打小穿一条裤衩的好伙伴辍学了,没和他一起上初中。曹浩辰那好心老爹还特地筹了五万多元的善款,可惜在医院这种蔑视人民币的地方,没半年就给耗完了,后来零零碎碎给过一些钱,王天赐也没好意思要。
  以前还一起撸个串什么的,后来上了高中学业多了,也就顾不上这边了,没想到王天赐混到了这种地步。
  曹浩辰:“走吧,正好一道去医院,我护着你,免得那帮人渣再找回来。”
  王天赐吓了一跳:“不是吧,小侠客你得什么病了?”
  曹浩辰嘴角抽了抽,没理他。
  市医院离得不远,没有二十分钟就走到了,还是拖着王天赐的原因,否则以曹浩辰的轻功水准十分钟足以。
  曹浩辰有些心悸地看了看医院上血红血红的十字,他认为医院是不祥之地……
  王天赐则是混熟了,一路都有熟人打招呼,两下就绕到了缴费处。曹浩辰不和他顺路,去拍了几张CT,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检查路,为了验尿他不得以喝了三瓶矿泉水,还是自掏腰包,这期间竟然还有一个自己都走不稳的老中医给他把脉……
  曹浩辰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么繁琐的检查,到最后会不会一口咬定要他交钱?
  七点半到医院,到了十点才算检查完,王天赐他妈也睡下了,于是就过了一起陪曹浩辰等检查结果。
  王天赐说他妈病倒之后他就经营他爸留下了的那个小卖铺,房东看他一家可怜的紧,就给他们房租减半水电全免了,还经常跨越半个区来光顾生意。这些年虽然过得磕磕绊绊,但也没让这个家垮了。
  赶巧,王天赐刚诉说完自己艰辛的历史,医生就叫到了曹浩辰。
  医生把桌上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看了看曹浩辰,然后就连连叹气,有一种朕哀你不幸怒你不争的感觉,看的曹浩辰心惊肉跳,不敢打扰医生一个人的戏。
  最后,医生才把资料递给曹浩辰,让他自己看。
  上面有每一项的检查结果报告,各种数据极其繁杂,光看就让曹浩辰眼花缭乱,更别说看出什么花来了。
  “综合这些检查结果来看呢,你……”医生踌躇了一阵,才叹气道,“你可能没有几天了。”
  静,静得不像人间。
  这个时候,曹浩辰发现原来熙熙攘攘的医院格外安静,没有护士的碎碎念,没有老大爷喊“再说一遍我听不清”,没有年轻女孩掩面哭泣,也没有那个病人要死要活。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医生,您刚才说什么?”曹浩辰不敢置信,追问。
  “年轻人,我感到很可惜。”医生叹了口气,“但根据报告结果显示,你可能只剩下七天了,也就是一百六十八个小时,一万零八十分钟,孩子,好好规划你剩下的人生吧。很高兴认识你,我姓李。”
  果然,医院是个不祥之地,那血红血红的十字代表着死亡。
  曹浩辰懵在那里了,足足五分钟。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曹家拳的继承人,将来继承盟主之位的人;他可是全班排名第二,这个六月份要考211的学霸;他可是……他什么也不是。
  将死之人,除了浪费社会资源,几乎再也留不下任何财富。
  他们可能恣意挥霍,把自己毕生的心血拿来供自己最后的享乐;他们也可能去做平时不敢做的事,比如违法乱纪;他们也可能选择安乐死,不接受病魔的困扰;他们也可能把积蓄捐出,趁着最后的时间浪迹天下。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改变将死的事实。就算再疯狂,再沮丧,再看开,再如何祈祷,都必死无疑。
  若是一名九旬老者,或者一名耄耋之年乃至是古来稀的老者都会将生死看淡。
  可曹浩辰今年才十九!他刚成年不久,他还没有体会过家的感觉,没有一个可以陪在他身边的伴侣,他正处在青春的最后阶段,就要跨入人生最辉煌的阶段,这个时候给他宣布死刑,未免……太残忍了。
  曹浩辰木讷地拿起报告走了出去,在走廊等待的王天赐看他的脸色就吓了一跳,预感到出了什么事,没敢多问。
  曹浩辰瘫坐在长椅上,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几个关系还算好的同学发了一条同样的消息。
  “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后七天,你打算怎么过?”
  回答五花八门,怎么想的都有。
  “这么矫情的问题你也问?浩辰你脑子被门夹了?”
  “还过个屁,去死啊。”
  “为什么要等到最后七天?我们应该把人生的重心放在现在的每一天上,把每一天都过得充实饱满,而不是思考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我的话,大概会收拾行囊去等珠穆朗玛峰,在峰顶大笑三声而死。”
  ……
  曾经曹浩辰的想法和他们一样,觉得这个问题矫情做作毫无意义,可是当这个问题真正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乱了阵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天赐看着他发的信息,心里顿时没了底,小声问:“浩辰,不会吧……”
  曹浩辰低着头,不说话。
  王天赐悄悄瞟了一眼,发现曹浩辰眼圈通红,面部狰狞,嘴角死死抿住,那沓报告已经被他捏得变了形。
  王天赐不再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是一个死肥宅,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无法拯救这位文可定江山,武能平天下的曹家拳传人。
  说起来曹家拳一脉单传,一百多代,就要断在这里了吗?
  两人就这样坐着,在昏黄的灯光下孤寂落寞。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敲响了最后七天的丧钟。
  在空荡的走廊慢慢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