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地牢阴冷,寒气刺骨。
  “咳咳……咳。”薛洋背倚着灰色败土墙,又咳出一摊血来。妈的,下手真重……
  他艰难地抬手蹭去唇角残血,只这一简单动作,也牵连着全身剧烈疼痛。
  囚衣上旧的血液已经干涸,却依然有鲜血汩汩渗出,氤氲粗布衣料。条条鞭痕肆无忌惮地狰狞着遍布全身,触目惊心,皮肤开裂血肉外翻更是惨不忍睹。
  一声叹息从皲裂的双唇中呼出,伴着嘶哑沧桑。
  直到听到牢门锁链松动声音那刻,薛洋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大概是薛洋几天里在死寂监牢中听到的唯一声响。
  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警觉地盯着来者。
  凶神恶煞的狱卒们簇拥着一名锦袍男子靠近。
  中心之人依旧一身金星雪浪,眉间一点朱砂,脸上挂着与往日相差无几的和善微笑。
  金光瑶。
  薛洋暗暗啮齿。
  却没有多余的力气表现,头一偏便不再看他。
  “打开。”金光瑶轻声命令身边狱卒。狱卒得命迅速将牢门推开,颔首等待下一步指令。
  “端来。”
  这时,有侍卫端着木制托盘挤过人群前来,他将托盘上的酒坛与陶碗搁在薛洋身边,又向金光瑶行礼便退下了。
  金光瑶又令左右:“都退下吧。”
  狱卒这才纷纷离开,地牢又复往日沉寂。
  待牢外空无一人,金光瑶才撤下架子,俯身端起酒坛往两只碗中倒满酒。
  薛洋不屑一顾,甚至连余光也不愿凭白赠他。
  那张伪君子的脸他看够了。他不会忘记金麟台上、他昭告天下修士‘奸人已归案,立即行刑’时的决绝语气,也不会忘记行刑时自己万分痛苦之际他的云淡风轻。皮肉之伤不足挂齿,可这心如刀割该如何医治。
  金光瑶静默良久,本就不指望薛洋能对自己说些什么抑或指着鼻子痛骂自己。
  讨骂都成奢望。
  他依旧笑着,轻柔如水,纵眼前是这般可怖景象也未有波动:“成美,你可憎我?”
  薛洋听着好笑,眼中更是轻蔑。干涸的喉中迸出一声冷哼。
  “我知你心中有怨,抑或心有不甘。当年我从金麟台石阶上跌滚下来时,我比你更不甘,更心痛。”他音色温润如玉,节奏分明。“我以为我经历了人生中最不堪的一刻。但这只是个开始,爬得越高,越是、身不由己……”
  他缓缓凑近薛洋的脸,紧盯着薛洋躲闪的眼:“一步错,满盘皆输。但命只有一条,我输不起。”他笑容变得诡谲。“成美啊,金光善将我拒之门外时我便恨透了他。你我本是一种人,我太清楚恨意会造成什么了。”
  薛洋眸色闪了闪,垂下眼睫遮住眸间情绪。
  “所以,我绝不许你恨我。”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金光瑶毫不迟疑,甩袖便将一旁盛满了酒的陶碗端起,逼近薛洋,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将碗口强硬地塞进薛洋嘴里抵到牙齿。
  “若消不了恨,便就着酒一同咽到肚子里去。吐出来一滴我便当即要了你的命。”
  薛洋自是不服气,拼命晃动身体以寻求躲避,无奈太过虚弱,加之全身麻痛,他的奋力挣扎在金光瑶眼里跟本不值理会。
  薛洋甩头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朝金光瑶吼道:“你何不一刀杀了我!”
  金光瑶没答,掐脖子的手移到眼前人的下颚,稍用力捏其两颊,手腕一弯将酒水尽数喂给薛洋。
  薛洋只能任之宰割,连呛带喘也尽数咽下,洒出的酒沿着脖颈的曲线滑进伤口,灼烧般的痛疼逼着薛洋清醒地听清他的每字每句。
  双拳紧握,无力地捶打地面。“你不得好死!”薛洋忍着喉中剧痛说完,便重心失衡倒地,单手撑着身体猛烈地咳嗽起来。
  金光瑶淡淡地望着他狼狈身躯,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自顾自端起另一只盛满了酒的陶碗,碰了下薛洋方才喝空了的空碗。
  陶碗相击,声音沉闷并不清脆。金光瑶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道了句:“别了。”
  悄无声息地将锁链钥匙放在薛洋身边,转身就要离开,可刚抬起的脚却又收了回去。
  原地踌躇之际,金光瑶从衣袖中掏出颗糖来,思索一阵,摇了摇头。将凝滞在空中捻糖的手握紧、垂下。
  一切尽藏于袖。
  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攥着一颗永远送不出去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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