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锋芒

  苏紫衣提剑闯入红巾官兵的包围圈时没有想到,这些看似酒囊饭袋的匪兵一个两个出手竟如此凌厉。宽刃挥砍,几次擦着苏紫衣的身子而过。饶是她自小学得一身剑法之外,身法学得也不错,在刀光剑影中来去自如,虽然无法盖过这几人,可打个有来有回倒也不是难事。
  商人带着小厮缩在马车旁看得呆了,初到姑苏,在城外便被这些官匪给拦下来讨买路钱。给的少了便成了明抢,长刀一亮一干人只得倒在一边喏喏地看着,怒在心而不敢言。
  因此当那素衣姑娘飘着红绫从道旁高枝上翩然落下,一挥雕凤细剑将这些官兵扫翻在地时,他们不禁在心中叫起好来。
  “大胆刁民,你这是在和朝廷作对!”终于,一个官兵滚出混战圈,横刀而立,怒声呵道。另外几人与苏紫衣依旧打成一团,苏紫衣忙不迭地应付着四面而来的银刃,却依旧答道:“我是在帮朝廷清理门户!”说着,她剑锋一转,细剑擦着眼前一人的胸前甲胄,像切豆腐般划破护心镜。剑锋再露,几朵血花绽在旁边几人的脸上。那人高马大的官兵顿时便落到了地上,捂着心口动弹不得。
  圈外的官兵见状怒不可遏,“剁了她!”他厉喝一声提刀便上,冲着苏紫衣的后背砍去。苏紫衣又出一剑刺破一人胸膛,再无暇去管那身后突袭。长刀劲风已至,苏紫衣银牙轻咬,可钻心的疼痛迟迟没有落在身上。她扭过头去,却见那人已经嘴角带血地躺倒在地,捏着提刀的手哀嚎着。只见他虎口裂开,刀也落在了远处,刀刃上赫然一个破洞。
  苏紫衣轻轻落在地上,侧过身来,贴着直直挥下来两片钢刃,提着细剑反手刺向第三人。细剑无声地自那人喉间穿过,再拔出,大片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苏紫衣右边衣袖。她一个后翻和剩余两人拉开了距离,三人僵持而立,皆是喘着粗气。最后两个官兵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人,两人魂断,长官也被废了右手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二人对视一眼,提起刀,一前一后的向苏紫衣冲去。苏紫衣身子一转,细剑倏地化作一道白色流芒,划破风声传来轻吟的剑鸣。三人一个交锋便急急错开,只听得铿锵两声,最后两名官兵的长刀皆是拦腰而断,人也紧跟着捂着小腹跪坐在地上。苏紫衣提剑归鞘,拍了拍手,她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晕开的几点血渍和被割破的衣服,叹了口气。
  回家免不了又是一顿挨骂,苏紫衣怅然,何以见到这种事就忍不住想要拔刀相助呢?不过,有这样的官员,身为朝廷官员的父亲也有责任,他治下不严才会有官兵为匪的恶象。
  苏紫衣一边思忖一边朝着姑苏城墙而去,那群瘫在一边的商客这才互相搀扶着起身,几个人上前拦住了苏紫衣说是要道谢。苏紫衣连连摆手道举手之劳,对方却还是递来了金陵城的小玩意,更有一人呈过了一枚精致的玉佩。苏紫衣抬头,看着递来玉佩的那人,乍看之下心中有些吃惊。
  “你瞧孟公子与这位女侠眉眼看着有些相似。”一人如是说道。孟邦彦微微一笑,向苏紫衣点了点头。苏紫衣也冲他回以浅笑,她对几人说道:“大家不必言谢,吴地本不应如此。”说完,苏紫衣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了。
  “孟公子,您这出手也是阔绰,这块玉成色上佳,可不是凡品。”几人都是抱着手目送着苏紫衣离去,一抹红绫随风轻轻飘起。待她走远,有识货的人方才对孟邦彦这么说道:“孟公子家财力雄厚,此来姑苏既没有带货也没有携家仆,只与我们同行,是来游玩?”
  孟邦彦神色如常:“从来听说姑苏园林佳境,藏风纳水,一来姑苏访美景,一来家师托我访故人。”说话间,孟邦彦抬眼,送苏紫衣一席素衫失去踪影。几人转身回到商队之中,他们还在大声恭维着孟邦彦的老师,孟邦彦却皱起了眉。那苏紫衣无论剑术身法,在他看来,都与昔日师傅在院中所舞相似。
  那枚玉佩…孟邦彦从腰中乾坤袋里取出玉佩,放在手心端详。这玉佩是师傅所赠,是亡母故人之物。听师傅说,他与那故人师出同门。孟邦彦见苏紫衣身形如此熟悉,才取出玉佩,想看看对方反应。但是苏紫衣却并未认出那块玉佩不寻常之处。虽然心有遗憾,可孟邦彦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至少她与那位故人,会有些联系吧。”孟邦彦喃喃自语,将那玉佩小心收好。对方身手不错,可临危之际自己也帮了一手。那打落长刀的小石子就是孟邦彦暗自打出,也幸好苏紫衣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师傅千万嘱托过,不可在外显露自己的习武路数。
  “可为何在同门面前,也不能有所表露呢?”孟邦彦也有疑惑。同行的商人已经整顿好队伍,一行人重新上路,绕开了躺倒在地的五名官兵,继续朝姑苏城而去。
  苏紫衣进城后没有回家,而是左转又绕,沿着临河小巷钻进了一家成衣店。店里昏昏沉沉,开在河边,湿气免不了浸入布料里,因此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缭绕在屋内。站在台后的伙计也不像做生意的模样,见苏紫衣轻飘飘地闯了进来,既不加阻拦,也不说招呼,只是懒洋洋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冲她点了点头。苏紫衣身形轻盈,掠过他时抬手拍了一下小伙计的脑袋,然后一弯腰,撞开挂在墙上的一件衣服,钻进了藏在后面的暗道中。
  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她穿过一扇窄窄的暗门,来到一间暗室。暗室四面整齐摆着在摇曳烛光下明晃晃的各式长剑,地上也到处丢着一些铁器的边角料。暗室中间是一个石台,穿着一袭紧身红裙的妇人认真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你怎么又弄成这样?”见苏紫衣走进暗室,她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苏紫衣手背在身后,轻盈地走到妇人身后,手攀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捏了几下,道:“江姐姐,我一个小女子行走江湖,难免遇上些坏人,弄得满身是血的。”
  江沅呸了一声,说道:“你有这么一个爹,何必走这江湖。再说放眼这苏州城,能正面和你过上几招的同辈人也没有几个吧。”苏紫衣扁了扁嘴,松开了江沅的肩膀,走到一边,凑近观察挂在墙上的长剑,心不在焉地说道:“若是一对一地遇见倒也不在话下,可一下子对上五个,到底还是有些应付不过来的。”江沅听罢笑出了声,她把长剑横置在桌上,将布轻轻盖在了上面,站起身来走到苏紫衣身边,说道:“我就说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你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一对一的打架都不放在眼里了。”说着,她把墙上挂着的剑给取了下来,“这是新打的,用着倒也不沉,你那细剑用了这么多年,也该换了吧。”
  苏紫衣闻言刷得抽出那雕凤细剑,出鞘便是久久的剑吟之声。她举起剑细细端详着剑身,说道:“可它依旧削铁如泥啊,没有必要换吧。”
  江沅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人也是奇怪,我这做武器商的要送你一把新剑你到还矜持起来了。”苏紫衣把长剑收回剑鞘,嘻嘻地对江沅笑道:“江姐姐,这些年你常送我兵器,又不收我钱,总让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而且我使它使惯了,猛地一换反倒有些不自在。”
  “早也没见你这么客气,来者不拒的。怎么,突然转性了?”见苏紫衣执意不要,江沅便将长剑放回原处,转身走回台边,重又拿起台上那剑看了起来。苏紫衣紧随着她,头搭在她的肩上。剑身散着寒气,剑锋锐利无比,血槽自剑柄处一直延伸至尖端。森然雕琢着黑色龙首的剑柄吞吐着这支利器,即使是看着,也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其锋芒。
  “尧?是这把剑的名字么?”苏紫衣看到血槽末端刻着玲珑小字,问道。江沅摇了摇头,“这是剑主人的名字,是我一旧相识。”
  “哦,旧相识。”苏紫衣突然拖了长音,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江沅用指节叩了一下苏紫衣的脑袋,“此人十数年前也是名震一方的人物,身手比起你爹来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十几年前突然自毁佩剑退出江湖,从此名不见经传。”
  “那他托你制剑,是要重出江湖吗?”
  江沅笑而不语,她看着剑身映着自己芳华依旧的面貌,微微侧头,然后说道:“他若重出江湖,即使你爹远在姑苏,也定然坐不住。”
  “那个人是谁啊?他不在苏州城里吗?”
  江沅点了点头,放下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