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请教

  倾酒阁内灯火通明,一个主位,左右皆是宾座。而这倾酒阁内,比百贤庄的这位大当家还要早一些在这里等着的,竟是从一开始就被两个壮汉不知架到哪里去的段云凤。
  他随意的横躺在主人座右手边的尊宾席上,一手端着酒杯,喝尽了一抬手,老陈就给他将酒斟满。
  听到有人来了,他这才晃晃悠悠坐起身,揉揉眼一看闵损带着一个俊俏的小姑娘走了进来,拍腿讥笑道:“好你个闵损!老不羞这出去一趟还带回来个俊俏姑娘来!”
  即便是被口无遮拦的段云凤这样说,闵损也只是乐呵一笑回道:“等一会我那师弟回来,世子殿下再这么说试试?老朽保证,世子殿下明天可能就要起不了身了。”
  这挑衅般的口吻让段云凤一下子就上了钩,手中酒盅啪的一下放在桌子上指着闵损说道:“闵损,本世子还就不信在你们百贤庄会有人不认得我!试试就试试,本世子要是什么事都没有,你说,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闵损站在大堂正中,先对身边的少女指了指那主人座位低声说道:“子好啊,你先去坐着,饿了就先吃,没事的,不用管你爹那些破规矩。”
  少女乖巧点点头,小步跑到主座上。闵损虽然说过不用管什么礼仪规矩,但少女面对这一桌她喜欢的美食,已然没有开动,还是乖乖等着。
  闵损转身看向段云凤,“世子殿下若是敢说,还能安然无恙。老朽亲自将世子殿下送回西蜀,免得再受这三年游历的劳苦。”
  段云凤一拍桌子喜上眉梢,“好!一言为定!你闵大夫子一言既出,八匹马也拉不回!”
  “别说八匹马,就是你们西蜀三十万铁骑也拉不回。”
  段云凤心里窃喜,在它看来这场赌注他是必赢的局。既然是闵损的师弟,那就不可能不认识他段云凤,也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还真能对自己动手不成?
  不一会,众人都来到了这倾酒阁。
  张文成见段云凤在此,立即上前揖手行礼道:“不知世子殿下远道而来,子房有失远迎,还请世子殿下恕罪。”
  “世子殿下,他就是我那二师弟了。”
  段云凤上下打量,看张文成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再加上对自己的那种态度,对这场赌注更是信心十足。
  心情愉快的段云凤笑眯眯说道:“诶,无罪无罪,快坐快坐,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众人落座,最后进来的则是裴长卿和百贤庄的三当家颜渊。
  一见裴长卿,段云凤立即坐起身子,一脸坏笑的问道:“姓裴的,听说你和傅哥干上了?诶,谁赢了啊?”
  裴长卿本想在最末席落座,却被满脸笑意却态度强硬的颜渊带到了主座左手边的左宾席位。
  裴长卿正坐于宾座,看向吊儿郎当的段云凤反问道:“段云凤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独孤傅的武功修为大概是何等程度。”
  段云凤不屑轻笑,“我上哪去知道,你知道我对这些东西最没什么兴趣,怎么会去了解傅哥武功是个怎样的程度?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和傅哥干起来了没?谁赢了?”
  一旁色沈如是看向了裴长卿,看得出来,她也非常想知道。裴长卿心里无奈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和独孤傅只交了一手,他便走了。”
  段云凤两手扶着面前桌子惊讶道:“什么!?傅哥跑了?没和你打起来就跑了!?行啊你裴长卿!我还从没见过傅哥和谁交手不战而退的!”
  “独孤傅并没有想要交手的意思。”
  “那不还是一个意思!”段云凤相当激动,拍了拍一旁的老陈说道:“老陈都知道,只要是交手,傅哥还没让过谁!要和他打的,他就没有拒绝的。真没想到啊,本以为这次你是完蛋了,谁知竟是傅哥先跑了!不行不行,我得好好记下来,以后见着傅哥和他好好说说这事!”
  裴长卿不再说话,似乎也不想再提起此事。颜渊见此情景端起酒盅说道:“今日实为大喜,二师兄回到百贤庄,裴公子如愿得到玉衡签。鄙人不才,先带这第一杯,诸位请便。”
  饮尽酒盅的酒,按照一般的规矩来说,二主位带的第一杯酒都应该饮尽。
  但张文成却始终没有动他的酒盅。
  颜渊刚想开口,闵损却毫不留情的说道:“怎么,在山上待了十多年,连规矩都忘了?还是说连酒都不会喝了?”
  闵损干脆饮尽杯中酒,明明是父女,对待的态度却相差千里。坐在闵损身边的张子好正吃的开心,看闵损酒盅里没了酒,立即起身为闵损斟酒。
  看准这个机会,段云凤立即说道:“我说闵损,你这找来的俊俏姑娘还真有勤快,要不你就给我如何,王府正缺一个”
  话没说完,段云凤两眼翻了个白眼,身子往后倒了过去。躺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再看他身后不知何时张文成竟站在了那里。
  两手负后看着躺在地上的段云凤,又看向段云凤身边的老陈低声道:“得罪了。”
  老陈咧嘴笑笑,摇摇头。随之从包里拿出来了一把蒲扇,给段云凤扇起了风。
  闵损
  张文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道:“规矩自然不会忘,酒,可是师兄你教我喝的,我又怎敢忘了这酒如何来饮。”
  “没有忘了规矩,酒也会喝,为何不喝?话都是酒后说得,有什么想说的喝了再说。”
  张文成不再多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轻放下酒盅,张文成反倒是笑了起来,说道:“十五年了,师兄你的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
  “黄土埋脖子的老头子,脾气还能怎么变。”闵损看着张文成,眼神中似乎有几分失望的意思,“倒是你小子,这十几年在山上,怎么变成这个性子。想想你以前的干脆利落,再看看你现在。啧啧,你那八斗风流都去了哪了?”
  “风不风流不还是外人说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师兄你还不清楚吗。”
  “占尽天下八斗风流,世人都说张先生何等洒脱逍遥,如今一见,倒是与世人所说大不相同。”一直没有开口的宋君平终于说了话,他的眼中更多的像是仰慕,“垂髫之年六步成诗,写下绝句子夜秋歌。外傅之年入百贤庄,束发之年便在百贤庄讲学,教授三纲五常。弱冠之年登稷上学宫,次年任稷上学宫大祭酒!也是稷上学宫最年轻的大祭酒。世间读书人皆以张先生为目标,常有人说,人生若能终先生所成事之其一,便是无悔来此人间。今日鄙人能与先生同席,可谓三生有幸。”
  张文成呵呵一笑,说道:“宋居士过誉了,世间事态皆有其因,无非是让我刚好遇到罢了。”
  “先生认得我?”
  宋君平的语气有些激动,张文成淡淡说道:“曾与终南山有过来往,那位老祖也曾提起过宋居士。”
  宋君平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起身为张文成斟酒,能敬张文成一杯酒,他就已经感觉此番来到百贤庄意义非凡。
  张文成没有推辞,欣然接受了宋君平敬的酒。
  “宋居士,我听裴公子提起你的难处,考虑到这是宋居士你的私事,裴公子也没有细说究竟是何事。若不介意,能否解释一二。”
  提及此事,宋君平则是一脸苦相,正坐于席位说道:“裴庄主说得不错,鄙人确实遇到些难事。倒也不是什么遮遮掩掩的事情,裴庄主和他的朋友也都知道。既然张先生想知道,鄙人自然也不会隐瞒。”
  宋君平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和盘托出,自己的妻子被软禁,自己为何会成了摘日神教的“叛徒”,还有独孤傲的阴谋。凡是所知,便是知无不言。
  “独孤傲虽说是不会对鄙人的内人如何,但鄙人在摘日神教的几年来对那魔头的性子了如指掌。内人如今生死未卜,鄙人也不敢妄动,只能按照这魔头的计划一步步做下去。”
  “按照宋居士所说,现在那魔头大概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如果他想,自己主动出击,想要截杀诸位也不是不可能。但他这么做的或许还有一个可能。”颜渊思考片刻继续说道:“或许这个魔头并未掌握如何参悟七签的方法,所以才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裴公子一行集齐七签,在将其夺来。将宋居士安插在裴公子身边,更主要是为了参悟七签的方式。独孤傲这一手,纯粹就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宋君平认同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和裴庄主也是如此想的,所以裴庄主才会想要将计就计,主动出击。但目前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便是怕那独孤傲会在我们身边安插其他眼线。会早我一步向独孤傲通禀这一切的情况。若真是如此,反倒是我们更为被动。”
  张文成下意识的看向了裴长卿,而裴长卿始终沉默不语,独自饮酒。
  沈如是看裴长卿不说话,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裴公子此次与张先生回来,已然得到了玉衡签。宋先生也是在傍晚时分传书于独孤傲。我想,此番独孤傅上山抢夺玉衡签是假,确定消息为真。独孤傲还没有对宋先生完全的放心,才会让独孤傅,他的亲儿子来确认此事。”
  “未必如此。”裴长卿放下酒盅,笑着看向了沈如是说道:“沈姑娘说得与我一开始见到独孤傅时想的一样,只是到后来他的突然离开,让我产生了疑惑。我想,独孤傲,或许对自己的儿子,都没有说出真相。”
  “这一点,我也认同。”
  “这是为何?”沈如是不解裴长卿和宋君平的想法,“独孤傲难道不是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独孤傅会更容易行动吗?西蜀三十万铁骑,除了西蜀王段琳琅之外,他独孤傅的声望最高。有此等方便的关系,不应该善加利用才对吗?”
  “若是一般情况,或许就是沈宫主所说。”宋君平面容严肃,解释道:“只是独孤傲和独孤傅父子二人,关系并不算是融洽。自我到了摘日神教之后,也就只见过独孤傅一面。这么多年来,独孤傅一直都在西蜀王段琳琅的身边。或许比起摘日神教,他更喜欢王府一些。”
  沈如是轻蹙眉头,“既然如此,独孤傅又为何会率人进犯落凤山?这总不能是段王爷的命令吧?”
  宋君平无奈苦笑,“这就是这对父子复杂的地方。独孤傲始终认为有愧于独孤傅,而独孤傅虽然不怎么与独孤傲往来,但只要是独孤傲的命令,他都会去做。”
  “一个纠结于父名,一个困于子孝。”闵损一脸嫌弃的表情说道:“魔头不是魔头,君子不是君子。这对父子还真是有意思。”
  独孤父子的情况究竟如何,在座的也没有人知晓详情。或许真的有一个知晓详情的人在,只是那个人现在陷入昏厥,无法向众人解释一二。
  “常言说得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独孤傲不也是身为人父,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张文成自己给自己斟酒,看着酒中的倒影说道:“家如此,国如此,天下亦是如此。”
  夜深时,宴席也不知是何时而散。
  大概从张子好昏昏欲睡的时候,便就已经结束了。
  宴席是散场了,但要说的话可还没有说完。
  “久等了。”
  百贤庄内湖上楼阁的外围有一处不系舟,颜渊一手拎着两坛绿蚁。不系舟上,已然有几人在等着他。
  “这么晚了,酒坊也都关了门。庄内平日又少有饮酒者,藏得好久都在刚才喝完了。这里也就只有两坛大师兄藏绿蚁,幸亏藏了有些时日,正好可以饮用。”
  闵损瞥了颜渊一眼说道:“拿我的酒也就算了,还来数落我?”
  颜渊笑眯眯回应道:“小弟不敢,小弟这不是变相的称赞师兄你有先见之明吗。”
  打开酒坛,一股新酿酒香便飘散出来。颜渊一边倒酒一边还说道:“看到这绿蚁酒啊,我就想到了有一年腊月,大雪的天二师兄曾写过的两句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此话并非张文成所说,也非闵损所说。而是依靠着不系舟栏杆的裴长卿所说出口。颜渊倒好了酒说道:“原来裴公子也有所耳闻。”
  裴长卿笑笑,看向张文成说道:“张先生的墨宝金言在下或多或少都了解一些,这首《问月》民间流传甚广,在下也就知道了。不过要说对张先生的了解,宋先生应该才是当仁不让。”
  宋君平听到裴长卿说到了自己,连忙摇头道:“裴庄主言重,鄙人只是相当仰慕张先生,所以才会尽量的去读一读张先生的文章诗词。当仁不让,言重了言重了。”
  张文成拿起酒盅看着湖中倒映的明月倒影,轻笑一声说道:“客套恭维的话也就算了,大师兄,今天我下山还有一个目的。”
  “讲。”
  “我想向师兄你请教一个字。”
  闵损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愣,斜眼看向张文成说道:“你自己造的字就别问我了。”
  “自然不是我造的字,这个字不仅仅是向师兄你请教,也是向裴公子你请教。”
  裴长卿指指自己,“我?张先生你可别开玩笑了。世间文字八万个,张先生你都不认得,我又怎么会认得。”
  张文成不说话,只是笑笑。用手指沾了沾杯中酒,在不系舟的倚靠栏杆上,写下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