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里是我家

  靖关六年末,正值一年之中最冷的月份,如羽毛一般的雪花纷飞落下,在枯黄的的草摞之上扑了一层又一层,似是为了来年的那一抹新绿,铺盖得格外认真、仔细。这一年,西蜀王朝各地都下起了雪来,都说瑞雪兆丰年,但此时的西蜀境内却充满了一股静默的压抑味道,前些时日靖南关告急,听说是南朝余孽打过来了,给这本就寒冷的冬日,又蒙上了一些肃萧之感。有的人已经在暗自盘点着家当,想着如果守不住,就往更北边逃走,还听说现在的皇宫里都炸开了锅,这样突兀的袭虐,直接打蒙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任谁也没有想到南朝人年都不过,就要打过来了,此时,还没有得到最新的消息,毕竟天寒地冻的,碟子消息也没有那么快送到,大家都在默默祈祷着,希望靖南关能守住吧。
  昆仑的雪已经连下了一天一夜,地上的积雪已经差不多有普通人脚脖子的高度,李老汉穿着厚厚的棉衣此时正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在下山的路上,虽然风霜早已冻住了他的胡须眉第,满面细碎的冰渣,也难以掩盖他脸上的喜悦之情。
  李老汉在心里暗暗盘算着,今儿个拴着了好几个大宝贝,来年去取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家里那闺女也该出嫁了,隔壁村儿的孙小儿好像和我家那女娃一直眉来眼去的,我这当老爹的不清楚吗,这下好了,能有一个不错的嫁妆了,恩,反正在我们这啊,能干活儿就行,那孙小儿还算壮实,来年再给我生个胖孙儿,哎呀,等到他能叫外公了,那也是美得不得了了。
  想着想着李老汉都快笑出声了,但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随即面容一苦,但是听隔壁村儿的教书先生说南朝那边要打过来了啊,听说最近的时候都丢掉好多城池了,哎呀呀,这老百姓啊,最怕战乱了,我们昆仑这一片还好,听说山上住着一个老神仙,所以一般都没有人在这片儿撒野,只是,老神仙可不会管,我吃不吃饭啊,现在打得那么凶,到时人人自危,乖乖,就算到时人参紧缺价格翻一倍,但还有谁来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买吗,愁哦,哪娘的,就不能不打仗吗,你打我我打你,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哦,我得想想法子看看到时候要不要去远一点的市集去看看。
  正想着,李老汉似是看到两个黑点在山脚缓缓行进着,老汉用手遮住额顶挡住迎面吹来的雪花,想看的更清楚些,嗯,似乎是两辆马车,乖乖,这又是什么情况,作妖吗,大雪都要封山了,这些人还要上山吗,这是不要命的啦。
  的确,在这一片白衣素裹之中,大地都是一片白得刺眼,这缓缓行走在路上的两架马车便是显得格外的突兀,两架马车外各自坐着一个戎仆,前面的一辆,车夫生的孔武有力,虽然风雪早已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光这体型,乍一眼似是一座小山,堆在了车上,不由的让人担心这木质的马车会不会受不住他的重量而破裂,在这个人身上总淡淡的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似这寒冬大雪也不能让这股气味凝结,叫人感觉更冷了一些,想来这个汉子,怕是手上不知道结果了多少人的性命。
  而后面的车夫,可谓和大山一样的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袭青衫文士装,目测也不过而立之年,面容俊朗,眉间似有春华,让人如沐春风,即使是这严寒彻骨,但不见他有丝毫的冷涩之意,一看便知此人功力深厚,已经到了不惧严寒的地步。此时的他正手握马鞭,撑着他的脸颊,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或者在无聊的发着呆,又或者是在默默的听着车内的一场足以改变南边战局的谈话。
  青山文士的马车内,有两个身影正隔着一张茶桌相对而坐,桌上一盏碧玉的香炉正徐徐的缭绕着青蓝色的烟雾,若是有识货的商人闻见了,可得惊掉眼珠,这味道可是寻常人根本买不到的娄烨香,在黑市上也都是有市无价的存在,因为一般人根本没法拿到,只有皇城里最为显贵的寥寥几人才可以有幸用得。可是此时的两人丝毫没有在意这似是很金贵的香,右边的人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但却没有一丝丝的胡须,面色红润,若不是脸上有着一道道岁月留下的沟壑,想来也是一副鹤发童颜的高人之样,此时的他正襟危坐着,穿着一身暗红色大太监的礼制官服,头顶还镶着几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珍珠,叫人真是好奇是何等显赫的太监,可以配得上这一身衣着,而相对而坐的那个人,应该说不是坐着,而是半仰着靠着身后的靠枕,细观此人面冠如玉,星口剑眉,丹凤眼,高挺的鼻梁,棱骨分明,头发随意的束在脑后,穿着一身玄黑色的绸缎衣服,且绣有若有若无的祥云图案,未束衣袋,衬出他消瘦的身形,但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
  此时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太监模样的老人眼观鼻,鼻观心的符合礼制的跪坐着,似是在等着对面那个男人说话,黑衣男子却也只是用深邃的眼眸望着垂帘,食指不时轻轻敲打着一看便是高等材质所做的茶桌,杯里的茶早就凉了,但是两人都没有喝茶的意思。马车内甚是安静,只有呼吸声和黑衣男子手指轻磕的响声,老太监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许久过后,黑衣男子终于微启薄唇:“子息,咳”似是许久未说话所以轻轻清了清嗓子。
  “是真的要打到靖南关了吗?”
  大太监微微欠身,用他略微尖细的声音说:“回王爷,我来寻您时收到急报,已经在攻城了,算上老臣这一路上的路程,到现在,不出意外,应该已经打下靖南关了。”
  这一系对话后,此时坐在马车上的两人的身份也就明了了,一个正是当朝资历最老,先皇钦赐姓名,且是当朝唯一被封千岁,可随意出入皇宫的大太监,陈吉,字子息。
  而相对而坐那位,先帝只有两位皇子,一位现在高居紫禁之巅,那么这一位,便是十年前的武无敌,也是当朝皇帝的亲哥哥,靖王爷,陈珩。
  似是听到王爷这个称为很是不适应,陈珩皱了皱眉转过头看了老太监一眼,开口道:
  “你还是叫我殿下吧,我不是你们的什么王爷。”
  大太监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慌忙把身子欠的更低了些:“是的,殿下,是老臣唐突了。”
  陈珩再一次转过头看向垂帘,又或者是透过垂帘看向了前面的马车,继而嘴角尽带嘲讽的开口道:“怎么,他陈祁守不住了,还是要我回去给他擦屁股?”
  陈吉不敢多言,只是把身子埋得更低,都快要碰到榻面上了,毕竟这话怎么回答传了出去,都够他被参好几本了。
  陈珩此时不屑笑意更甚,自嘲的笑了笑,凝视着这个满头白发正匍匐着身子的老太监,想他的确是殚精竭力的劳累了这么多年,头发也白了,不知何时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转而微微一叹:“算了,那里毕竟也是我的家,我不会不管的,我答应过父皇,我要为王朝筑下一道墙,我在则国不破,我说道便会做到,你放心吧,我会跟你一起回去的,但是之儿不可以,我绕路来昆仑,你现在应该懂我的用意了。”
  陈吉终于算是松了口气,这么多天来他就见了靖王一面,只是和他闲聊了一会儿,但对于什么事,什么时候回去的事只字不提,今早又是突然说叫跟着来这里一趟,他还不知道靖王是要做什么,还好,靖王总算是答应要回去了,但此时也不敢起身,俯着身子继续道:“殿下从来都识大体,老臣从未因此担忧过,全凭殿下做主。”
  似是想通了,陈珩面容一松,说道:“好了,不必如此,我们之间,不用那么多礼节,我小的时候你还抱过我的,子息。”
  陈吉缓缓起身,终于久违的正视了眼前的男人一眼,这个曾经一骑当前,率领着当年的靖字十二骑大破敌军的男人,不经有些感慨:“殿下,你老了。”
  陈珩不经轻笑道:“你这个阉人,还知道调笑我了,想不想吃吃我的军棍?”
  陈吉虽然很讨厌别人提他的难言之隐,要是别人,敢这么叫他阉人,他定要叫他们全家都和他一样,也得阉了去,拿来泡酒喝,但是对于眼前这个人,陈吉不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他没有任何看不起他,反而,在以前,他犯下过错之时,都是他挡着帮他承担了下来,所以,比起当朝的陛下,其实打心里,陈吉心里,更喜欢的,还是靖王殿下,只是造化弄人啊。
  陈吉正心里想着出神,靖王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说道:“你想甚呢,他还是聪明,知道找你来,也是苦了你这个老身板了,但说实话,要是叫其他些个人来,我定要直接剁了喂狗去。”随即一顿,短暂沉思过后继续说道:“我这个弟弟啊,真是还真是善用心计,好一个帝王之术。我在这方面的确是要输他一筹了。”
  陈吉不敢参言半句,只是说道:“殿下,要不要先让老臣给您说说前方的战况?”
  陈珩转头玩味儿的看着陈吉道:“还用看吗,不是被打到哭鼻子,他会叫你来找我吗?战事不急,回去路上我自会问你,这会儿要到山脚了,我去看看之儿。”
  陈吉随即起身准备为靖王撩起帘子,和他一并去看看那个粉琢儿一样的瓷娃娃,说实话,陈吉从来就不喜欢小孩子,应该说是厌烦,在皇宫里看着那些小皇子都很不舒服,但是没有想到,看到这个小世子之时,那是一个忽然的喜欢得不得了,反正是怎么看都觉得喜欢,心想这么可爱的小娃娃,想来只有王爷和王妃这样的绝代风华,才能生出这样的孩子吧。嗯,不知道以后谁家的小姐姑娘,能有这个好福气了。这一想又是失神了,靖王已经是起身自己撩开了帘子,回头对他说道:
  “你还是算了吧,你忘了你来的那天把我家之儿吓哭了?连做了几天噩梦,我好哄好久才不闹,没找你算账都好了,你还是在这儿呆着吧。”说着对着驾车的青衫男子说道:“颜戟,停车。”只见被称作颜戟的男子轻轻一扯缰绳,马车便缓缓停下,一看便知他的马术功夫也是极好的,颜戟转过头来对着靖王笑了笑,似是在说,你看我这马术如何??
  陈珩淡淡一笑,算是嘉许过了,脚尖一点,便越上前面的马车,颜戟嘟了嘟嘴,又摇了摇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道:“都一把年纪了,还那么爱显摆!”
  身后的陈吉一脸苦闷,拿出铜镜看了又看,无语道:“有这么吓人吗,我觉得还算和蔼啊,就只是老了些吧。”说着翘起了兰花指,用尖细的指甲,对着镜子一划,镜子便碎了,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嘴里念叨道:“怎么才能让小孩子喜欢呢,真是麻烦啊,看来得等回到京城,好好请教下那些个产婆奶妈子了,实在不行就抓几个小孩子来试试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