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个人的理想
用略带恐惧的色彩，小心翼翼地幻想。有时候想着想着自己便毛骨悚然，害怕被人遗忘的情绪不停翻滚，想要活得精彩，想被人记住，由此产生间接性踌躇满志。第二天睡醒却又是没心没肺的新一天，回归持续性混吃等死。
当然，单纯的用混吃等死这四个字来形容林文，是不负责任的。
这对混吃等死的人都是一种侮辱。
除夕夜，林文坐在清冷的山间别墅里，一个字一个字敲着。
“这份是要给奇艺的修改方案，是个小IP，可以再拖一拖。”
“还是先弄昆爷要的东西，今天弄好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后天再给昆爷发过去，今天发过去肯定又是一顿臭骂。”
新年的前一天，林文仍然在电脑前，为剧本大纲的架设绞尽脑汁。林文不是个编剧，只能说是个枪手。林文有无数个成为编剧的机会，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林文放弃了。最后林文成了一位制片人旗下的，隐藏在娱乐圈深处的枪手。混得还算过得去，人不在江湖，江湖里却有他的传说。毕竟写火过几部戏。
再加上十年来，奇艺集团百部大剧计划，最大的合作者便是林文的顶头上司，圈内最顶尖的制片人，朱昆。
奇艺集团的当家人物龚天宇，见了他当面，都要叫一声昆爷。
一大班子跟着昆爷混饭吃的编剧、枪手，吃好吃坏，都能吃上一口，林文算是吃的还不错的。
就是有点累。三百六十五天无休的工作。林文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安安稳稳过一个年了。一七年年前接到消息，要严打带有神秘灵异色彩的影视作品，林文负责的《河祀2》项目被紧急叫停整改，一八年接到古代历史剧中关于少数民族的整改条例，当时手里的项目也被要求重做，说什么剧本内容旨在挑起民族矛盾，原因竟然是反派一号是少数民族的王子，诸如此类的原因林林总总。
今年也一样。但林文实在是太累了。
偌大的空荡房间里，只有林文敲动键盘的声音。声音一开始如同暴雨落入沥青台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慢慢变成鼓点，缓慢而沉重。直到最后，声音慢慢消失。
林文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死亡，他曾经躺在床上，无数次幻想过的感受，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恐惧，甚至有一丝轻松——终于可以休息了。
死前最后的一念，林文的脑子一瞬间闪过很多东西。
十八岁时候爱过的少女，湛蓝色的朴素校服，自信到把刘海全部按在头顶的马尾，最喜欢听《BORNTOLOSE》，笑声很清脆，是后来林文再没遇到过的那类人；二十二岁那年做的决定，放弃了去读国内顶尖大学研究生的机会，毅然决然进了编剧这一行，天真地想为自己写一个梦；二十七岁时候，被社会毒打，遍体鳞伤的林文，第一次违背了老师带他入行的初衷，昧着良心写完那部自己看着万分羞耻的文案；三十岁一朝成名，却因为已经没了当年的锐气，放弃了顶头上司的提议，彻底隐藏在了娱乐圈的暗面深处。
还有离去的老友，聚散的同窗，相逢却又陌路的爱人……林文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后来，林文爱过很多人，没有一次像十八岁那样热烈；也曾为梦想奋不顾身，没有一次像二十二岁那样执着；有过龌龊，没有一次像二十七岁时那样蝇营狗苟；有过放弃，没有一次像三十岁那次那么彻底。
林文把好的人生活出了坏的样子。以至于最后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了偌大的房间中，何时才会被人发现尸体都不一定。无论如何，林文都很难不被人称之为失败者。这种失败完全是林文自己导致的，谁都怨不得。
如果再来一次……
算了，还是别再来一次了，我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这是林文万般思绪过后的最后念头，然而上帝总爱开玩笑。
……
万家灯火照亮了不远处的城市，烟花一簇又一簇绽放在夜空，离得很远就能感受得到那浓浓的年味和欢快的气息。
山间的雪下得格外的大，不一会儿便没过了林文别墅前的台阶。
……
手机的铃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在很远的地方。
林文伸手去取，却怎么也碰不到那声音的来源——就是那样远的距离。
妈的，怎么死了都不消停。
灵魂深处的疲惫让林文只想把那该死的手机按掉，继续死死地睡过去。
但手机一直响。虽然明知道手机的音量是设定好的，但是林文还是觉得那声音越来越响。带着一丝起床气，猛地坐起身，睁开了眼，走到远处的桌前，按掉了不停作响的手机。
正要回到床上继续睡觉的林文，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我重生了？林文打开手机，清楚的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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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3/11
未知未知
林文的第一反应却没有很惊喜。甚至平静到有点吓人。
如果时间再往前挪四年就好了。听起来有点贪得无厌。
但林文确实感觉很遗憾。
林文上一辈子会感觉遗憾的事情有不少，最遗憾的那件却已经过去了。
人生总有些选择是无法挽回的。可能注定如此。十全十美的不是人生，是影视作品。
甚至影视作品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就像林文会略带恐惧色彩的幻想死后的世界一样。林文也不是没有幻想过重生的世界。
最完美的节点该是十七岁。他无论如何都想再那么炽烈热诚的喜欢一个人一次。不为漂亮的容颜，也不为相知的相惜，更不为了什么利益。
单纯的，炽烈的，热诚的，再喜欢，再爱一个人一次。林文幻想过回到十七岁。疯了似的想过。
只是世事不能尽皆如愿。回到二十二岁的林文，突然觉得重获一生也没有什么值得欣喜的了。
他除了脑子里有些天马行空的想象、笔杆中还存了几滴墨水外，全然没有别的长处。长得不够好看，唱歌不够好听，彩票不曾关注，大的经济动荡与他无关。就算重活一生，无非是重复过去。写曾经写过的东西，赚曾经赚过的钱。
一时间，林文越想越沮丧。重生，回到过去，在大多数人眼里都觉得是用光了几百辈子运气都遇不到的好事，在林文眼里好像也不过如此。
林文很快就冷静，划开手机。甚至连正在弹出消息的微信都没有管。
把打来的号码拨了回去。
“是林学长吗？”
电话那头声音像是从什么很遥远的地方吹来的风似的。很温柔，很温暖。
林文很久没有听到谁对自己这么温柔的说话了。
走向社会之后的声音有很多。有娇媚的，却砭人肌骨的；有粗鲁的，还怒气冲冲的；有尖锐的，且包含恶意的。总之是没有那么温柔又温暖的声音了。
后来的林文曾经怀疑过类似这种声音可能永远只存在于年少时候的憧憬。很显然也不单单如此。
“你是？我的手机没有备注。”林文大学的时候就是个很孤独的人。班上的人尚且不怎么往来，更何况其它级的学妹。
“我是16级新入学的学生，方稀语，学长不认识我也正常。是这样，听说学长考取了吉大的研究生。不知道学长这周四有没有空，王老师想请学长和其它几位学长学姐，来给新生做一个讲座。”
林文沉默了一会儿。当年是有这么个事情。但是被自己拒绝了。
因为自己并没有选择读研，而是为了追逐所谓的理想而努力。
理想。
听起来有点假、还空且大。好像应该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人该喊的词。
自从进入新世纪开始，人们就越来越不相信理想了。
林文曾经是相信的，可能也是他身边人为数不多，还相信的。但最后也被林文自己否决。
他没相信过什么理想，从没。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相信理想的。直那年夏天。在游戏直播里。看到主播在韩服王者局，排到了一个ID——wobufu。
我不服。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林文差点眼泪都落下来了。
他根本没有过什么理想，他只是咽不下心里那口气。他只是有一点意气难平。直到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疤越来越多，那点意气才被慢慢消磨。却因此耽误了很多人的一生。
一生，这个词很沉重的。
有很多事情，一生只能经历一次。林文是知道这句话的。
可是今天，林文又知道，一些事，哪怕两生，也只能经历一次。永远无法重来。林文悄悄把那些两辈子都没办法再经历一次的事情藏好，重新回到了这个社会。
“好的，我有时间。我会提前准备讲稿的。具体时间、地点是在哪里？”
“到时候我会提前通知学长的。”
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又温暖。
重生，没那么有趣，但也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