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人的希冀
那是他以前最喜欢去的地方。有他最喜欢的桥。
……
“你还是喜欢这座桥。尤其喜欢春天的夜晚来看它。”
“就快要告别了，难免感伤。”
“你也会伤心吗？”女子缓缓走到林文身边，用好像第一次认识一样的目光去看林文。
“有些事情，当时可能不会伤心，事后一定会。”林文一边感叹，一边将最后几枚沙果丢进了湖中，被天鹅争抢。
“事情不是还没发生。”
“只是你们的事情还没发生。”
“我们的都还没发生。”女子走到林文身边，想拉林文的手。
轻轻一握，发现握住了，女子乍一惊，便攥得死死的。北方的春有些冷，女子的手也冰凉冰凉的。
“这次为什么不躲开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老了吧。”
“老了？”她笑了笑，林文也形容不出来那种笑声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觉得笑得真好听。
“还不赖吧？”
“什么还不赖？”
“女孩子的手。”
林文一下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女子声音带着一丝娇媚，但一样的是也很温柔。
“你不会以为我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吧。”
“可不是，不然你这些年怎么这么蠢？”
林文的人生虽然很失败。但在大学时代，却绝对算得上是个风云人物。
入学的时候，因为高中时代休学写书的事迹被同学宣扬，一举成名，担任了学校的文学社部长，并被当成文学社的下一任社长来培养。后来又和一些小的影视公司合作，设计过一些小的宣传片。更是早早与发声影业的创作部展开了业务，甚至还带着一些文学部的社员赚了几笔不少的钱。
再加上长得不赖。大学时代的林文，绝对称得上是风云人物。当然，林文还是个孤独的人，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大学四年，没有一点关于他的绯闻传出，风评干净的就像一个出了柜的一样。连走得近的朋友都没有几个。林文不是自命不凡，不屑于与他们交往。只是大多数人总觉得林文不太好接触，而且和林文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被当成比对的对象。
“曹青青！”
“嘻嘻，你知不知道，你和高主席的同人文在咱们学校的贴吧特别火。”
高主席，高健云。他们这一届的人文学院学生会主席。也是和林文比了四年的人。从才华比到能力。从军训时，文化板报的制作；到大一课上，一位老师要写的三行情书；再到院学生会和校文学社内部事务。四年来，两人各有输赢。最后高健云把林文赶出了学生会，林文也把高健云弄出了文学社，怎么看也是相看两厌的两个人。
高健云算是大学时代，林文最看不顺眼的人了。
可前世毕业酒会那天，高健云一边哭，一边趴在林文耳边，小声跟林文说，有空要去他的家乡玩。林文才知道，大学时候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那天很多人都在哭，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一天之后很多人就再也见不到了，高健云是哭得最让林文难受的。老话都说相逢一笑泯恩仇，离别时候的泪也可以做到。
“你的人生真精彩，而且才刚刚开始。而我的就快要走向尾声了。”曹青青握着林文的手，无不感慨。她以为林文不会听懂她的话。曹青青心跳的很慢。她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刻就会突然停下。她偷偷爱了林文四年了。年轻的女孩子，总是更崇拜英雄，还没有被资本打垮。她是真的很爱很爱林文，爱了四年。
林文没有回应过她，她也不难过，因为林文谁都没有回应过。甚至她时常庆幸，林文没有回应过她，她不想让林文喜欢上自己之后，自己却尽不到一个爱人的责任，没办法陪林文度过余生。
林文突然觉得很无力。
如果没记错的话，毕业的第二年就听到了曹青青去世的消息。
刚毕业，大家都还有联络，那也是林文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同龄人生命的消散。这么看来，林文也蛮幸运了。至少初高中同学都无波无澜，岁月静好。
重生了，但是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却依然很无力。他只是个旁观者。旁观着那些悲剧再一次发生。那些美好会重来一次。悲剧也一样。会有能甜蜜两次的事情，会有再次重逢的温暖感受。也有能悲痛两次的事，有无能为力的恼怒。
他好像什么也改变不了。
刚刚，他还在为自己改变了人生，接受了老师的邀请，并准备去读研感到洋洋得意，发出重生还不赖的感慨。
转眼间，他又觉得重生好像是再残酷不过的惩罚。他能改变的事情只是一小部分，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更多的部分便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林文知道心被撕裂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他体会过很多次。因为事业、因为理想、也因为爱情。但这一次不为这些。只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应该做点什么，林文想。重活一次了，有些改变不了的事情，也一定要去做。
“等毕业，我想带你出去看看。”
“毕业旅行吗。”心跳一天比一天缓慢地曹青青，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有力的冲击着胸膛。
“可能会有点久，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多去一些地方。”
“多久？我记得八月份，那边就要求你去报道了吧。”林文考上研究生的事情，曹青青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会申请那边的延迟入学。具体多久，看情况允许吧。”
“这怎么行？”
曹青青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这个从来不理会自己的男人，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只觉得自己很温暖，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北方的春似乎没有那么冰冷了。
但她更知道，林文有更应该做的事，有更值得遇见的人，有更需要守护的美好。
这些与她没什么关系。
至于林文。他提出这样的想法，没有经过任何缜密的思考。他可能是一个好朋友，但绝对成不了好领袖。他总是这样的性子。做了再说。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好性格，但，问心无愧即可。人一辈子很难说一直做对的事，但是一定要做对得起自己的事。直到这一刻林文才觉得自己可能自始至终还是那个对着制片人大喊“我要脸！”的少年。
前世林文就知道曹青青喜欢他，那时的林文只是没有心思谈恋爱，却也不是傻子。曹青青喜欢的那么小心翼翼，但喜欢一个人，会从眼睛里流出来，从喉咙里涌出来，从点点滴滴的生活细碎中冒出来。
林文对曹青青算不上喜欢，和外貌、性格、气质等等都无关。只是因为那时候林文不想谈恋爱。仅此而已。但曹青青是后来林文的余生里也会想起来的人。以一个还算熟络的朋友身份被想起。每年清明节，林文都会坐在小区的那棵柳树下，静静地想一想这些年离去的故人。偶尔也会想一想自己。但只是会想起，算不得喜欢。林文后来再没特别的爱过谁、喜欢过谁，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现在想和曹青青去旅行，只是恰好回到了这个时间点，恰好遇见，觉得可惜。可惜是一个看了就很令人感到可惜的词。所以林文想做点什么。为她，也为自己没有白白重来一次。林文前世并无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理想没有实现。这一世也没什么执念。如果一定要发表点“重生感言”的话，可能就是希望自己这一世能活得自在一点。不要成为活在别人口中的名字。
想活得，自在一点。读研还是编剧，都没那么自在。到底是被困在一隅。所以林文才会问曹青青。
“你如果四年前跟我说，要和我休学去旅行，我一定什么都不顾，抛下一切和你走。”
“但现在，有点晚了。你的邀请，我等了四年，才等到。如果我还有时间，我还愿意等，可现在，有点晚了。”曹青青声音毫无起伏。只是眼角的泪出卖了她。
曹青青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什么叫人生不如意，也是直到这一刻才感受到那种发自心里的甜。
曹青青最喜欢读的书是一个同样患有绝症的少女写的《花田半亩》。她一直觉得能在其中寻找到一丝积极的共鸣，她找到了，甚至和那女孩一样，有漠视死亡的平静。只是她一直不知道那女孩字句里的甜意是怎么冒出来的。今天才算有了深刻体悟。
“也算不得很晚。”
“为什么？”很显然，曹青青并不是在问林文，为什么说还不算很晚。她在希冀别的答案。
“因为觉得可惜。”
“仅仅只是可惜吗？”
“是啊，可惜。”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曹青青的手攥得更紧了，林文感到一丝丝生疼。
“我遇见过很多值得可惜的事。”
林文顿了顿，曹青青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下文。
“不想再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