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航于1941的旅人
听起来就很文艺，装修的也不赖，颇有民国的风味。也正因为此，这间咖啡馆成为不在少数的伪文艺青年用来拉近自己和文艺圈距离的最佳场所。好像来到这种名字看起来就很文艺的地方，点上一杯咖啡，故作慵懒的翻动书页，自己就活成了自己想活的样子一样。林文也很喜欢来这里。当然不否认林文可能也只是一个贴地爬行的伪文艺青年。
这点林文自己也不太能确定。三十岁之前林文一直以为自己是飘在空中的，随风而去的。后来才慢慢懂得自己是贴在地上的。会被人群踢开，被暴雨冲走，落入下水道，从排污管里被当做垃圾排出，这一生随波逐流。但随风而去和随波逐流本质上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后来林文便也不去想自己到底算得上是真文艺青年还是伪文艺青年。人这一生活着不算很难，但是事事都想弄个明白，求个通透，那便难了。
店里放着手嶌葵的《旅人》，算是不赖的音乐。见林文走过来，拄着脸发呆的少女缓缓展开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可能是手嶌葵这首空灵又伤感的《旅人》，林文看着少女的笑容，只觉得类似于北海道六七月的雪和下飞机的时候就能闻到的小樽的薰衣草香气。海边的城市林文去过不少。就空气而言，小樽是最让人有幸福感的了。
“还是冰美式吗？”少女的声音甜腻。和那个略带淡淡感伤的笑容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意式吧。”
“四年了，你第一次换口味。”
“其实好久之前就已经换了。”
少女没再回话，林文兀自走进了最里面的包厢。阳微手里夹着一根细细的烟，身边坐着一个林文还算熟络的人。
工作的事总是谈的轻松又顺利，比起感情这本算不明白的帐而言。
这不是林文第一次见余诤，这个时候的余诤还没有第二次起势，没有后来见他时候那股子穷酸的傲劲儿。后发迹的人怎么扮也扮不出天潢贵胄那类人骨子里的傲样。就像有些人生来就该写《深歌集》、《献给伊格纳乔·桑切斯·梅西亚斯的哀歌》、《十四行诗》；而有些人哪怕才华再盛，地位再高，写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些拾人牙慧的浮夸剧目。
下午喝好了咖啡，林文晚上又被阳微拉去见龚天宇。说起龚天宇，林文不禁莞尔一笑。龚天宇算是少有的带着一丝古道侠肠的儒商，推杯换盏之际，别人叫他龚总，他总会不高兴，而如果有人叫他龚博士，便会被引为知己。为了熟络的朋友，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继续如期上映题材敏感的作品。有个性，有能力，但。
少有的东西未必是珍贵的。龚天宇最后也算是毁在了这个时代少有的任侠气上。林文对这种人是怀揣敬意的。林文本身也不能说和这类人毫无关系。
“你到底是要吃这口饭，还是要坚持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要脸！”
不管多少岁，到了某些处境，总会有一个十七岁的林文从他身体里钻出来，并敢于对世界宣战。林文本身就和这类人有关。在这样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里天真、幼稚的坚持着一些东西。这个世界一直有这么一批人一直坚持着。所以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林文到底是飞在空中的文艺青年还是贴着地面爬行的伪文艺青年，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文艺青年也好，伪文艺青年也罢，都有自己想活成的样子，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大多数人一生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还把梦想荒芜了的那片地方狂乱长出的野草叫做现实，并以此嘲笑和他们不同的人，以期待有朝一日所有人都能跟他们一样“现实”。就像迷航于1941的旅人，这个有点文艺的名字。
他们口中“真是文艺啊”这样的评价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当成“真是做作啊”来听。但却并没有人去问问柜台上那个总是拄着脸，笑容感伤又温暖的好看女孩儿，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们不屑于了解可能存在的意义，也不愿意听与他们无关的故事，“我不知道”这句很坦诚的话也是他们锋利的爪牙。
“听他说，一九四一年，太祖母跟丢了迁移的队伍。在那个动乱的年代……”
“对不起。”
“祖父一直坚信太祖母只是走丢了。在那个时代，谁走丢了都是很正常的事。很多人一次分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也是司空见惯的情形。当然，这并不是一个会让我们觉得太伤感的名字。父亲当初用这个名字的时候说，只是想为那个时代记录点什么。那个时代有英雄美人，有激昂诗篇，有比任何一个时代都美的山河景色。应该有人记得那个时代。”
“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听店里人总叫你小南。”
“我姓姜，单一个南字。”
林文一下笑出了声来，嘴角呛出了几滴咖啡，还有几滴被咳到了姜南的脸上。林文一边道歉，一边拿纸巾递给姜南。姜南没有恼怒，只是冲着林文笑了笑。温柔又略带伤感的笑容与林文并不太礼貌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姜南接过纸巾，先擦了擦林文的嘴角，又将纸巾折了一下，轻轻的擦了擦自己的脸。动作亲近却不轻佻。温暖却不暧昧。也是林文后来岁月里有限的可以被回想起的人，而这是被林文回想起次数最多的情景……
当然，不是每一个名字文艺的咖啡馆背后都有一个几代人的故事。但重要的从来不是故事，重要的是你愿意去了解之后再去评价，不要活在别人视野里，不是吗？
把和龚天宇喝得烂醉的老师送回了家，林文一个人走在寂寥的环路上，脑子里全都是温暖的场景，耳边一直环绕着手嶌葵的《旅人》。
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真的很重要，林文无不感慨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