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因果有偿今在我

  “为师严陀,一翼可遮山河无光,一爪可摄日月晨昃;一啼可惊鬼神生泣,一振可遁云楼万里!”那道白袍人影背坐过去,伸出形如枯槁的右臂,一指问天。
  依稀可闻他又低声兀自喃语:“以人身修妖法,炼度己身,这可是古往今来头一遭,万望莫让为师失我所望啊。”方循几度欲回首相顾却难以达愿,他知道,这多半是出自师尊手笔。
  手脚并用,方循出了这山坑地洞,始觉已无杂声并然,探身望去,方才那伙墨袍人士已是不知去向。“怕是苦寻未果,改往别处了吧。”他甩了甩头,刚蹿出几步却又停走而踱,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擎灯提盏,而入夜能视的本领,已非凡俗手段,便趁着月色尚在柳梢下山去了。
  “明霜,明霜!”方循潜声低喝,且听得蹄声蹬踏如雨,马矫如龙,嘶声猎猎。他循声而走,终是看见了仍在树拴的明霜,着手解拴绳,那马倒有些狐疑不决,似是难以定夺,朝着方循喷了口热沫。
  方循见状挑眉:“怎么,这才多久便唱上故人相见不相识的戏码?”他将马牵下山来,却身回望西山。“果然,师尊残识散后,天地真炁不生,也就不复先前祥山飞翠,云霭齐焉之胜景。”
  他借着皓月微光,躬身一拜。“授业之恩,方循铭感五内,纵然山河漶漫,定不敢相忘。”也不牵着那马,他人行在前,马衔其后。
  “难得回乡一次,当与娘亲知会一声。”语罢便纵马扬鞭,来到故居之处。月明星稀,蝉振林樾,一道麻衣背影跪坐在坟丘前。
  “娘亲,这依照旧例,循儿当守孝三年,未及服除,不得远离。但这今时不同往日,非常时期要行非常之事,我须承袭遗志,就得超脱樊笼。”
  “您瞧,已经东方欲晓,因风而起,也需自行振翅;都说仙道贵渺,眼下循儿东风在备,只欠剑起豪情。”
  “剑是西山剑,气是孤勇气。这勇,做儿子的找不到,只好拉下脸来问娘亲取,仙道无常,此行应是上游,日后估摸着怕是再也难以支身祭拜。”方循闭目轻叹,将手中黑铁令牌攥紧。
  继而起身四望,折下一根李子枝,又缠着自衣衫上撕下的一根布条,在坟土中扎下。
  把缰绳在腰杆上套牢,咬破指尖,一滴鲜血滴落在令牌之上,方循旋即一步踏出。
  一人一马如云烟般消散而去。此时,贡河下游北原周山脚下齐渊城,有紫气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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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圣过二十年,
  肉重不能飞上天。
  抖擞衲头还自笑,
  囊中也坚一文钱。”
  “老道长,我敬你是云游仙家,布施缘法。但我们这小本生意,诚信经营,童叟无欺;你吃下二十文钱的账,只一文钱交付怕是说不过去吧,您说在理不在理?”
  “在理,在理。不如这样,我先上山入浩明宫观,取了银钱便下山与你,不知意下如何?”
  “这……”待店家正权衡利弊之时,一个高大少年牵马,徐徐而入。这少年正是方循,启用那道传送灵符之后便被传送到此城中来。
  在经过一番了解后令他疑窦重重,这城名作齐渊城,的的确确是在北原,不过并不是师尊所言的上游北原浩明观,而是下游北原浩明剑宗。
  肚中正饥的他正打算先垫垫肚子,再前去拜山。没想到看到这么一幕,一位衣着怪异的邋遢老头与店家正僵持不下。
  方循摇了摇头,高声喝道:“店家,上点小菜,一壶子酒!”那店主撇开老头,问道:“客官,吃米吃面?”
  “南岭人,吃不惯面食,动作麻溜些。”“得嘞!”那店家将抹台布一展,立马忙活起来。
  “老先生,不妨来晚生处同坐共饮。”那老头听了便转过身来,方循定睛一看。这人背上相并负着一雌一雄双股宝剑,腰间挎着一个黄玉般澄灿的宝贝葫芦,一件破旧衲衣是云游道士所著,不知历经多少次浆洗缝补,在而今这初夏时节,显得与往来众人格格不入……长相却疏松平常,只是眉如卧蚕,厚重张扬。倒也蓄须束冠,是道士模样不假,就是有些蓬头垢面,若是打理得齐整些,便颇有仙风道骨。
  “噢,失敬失敬,原来是位老神仙。”方循抱拳一笑。那老道士摆摆手,落坐方桌北面。“来咯!两位爷,您请着。饭甑在里头,都是今晨刚备的新炊,顶香顶香的黄梁米;这碟是酒糟猪头肉,这盘是昨夜剪来的韭尖韭芽,烘的蛋花,您尽管招呼着。”店家呈上酒菜便退去了。
  方循却拧起了眉头,那老道似是看出了什么,夹起一筷子菜,含糊不清地说道:“不打紧,俗居道士,荤素不忌。”
  “嗯,不错不错,这山猪肉煎得焦香,一看就是焖煮久了的色调,软糯弹牙,肥瘦适中。这韭菜啊性温,补肾补阳,祛阴散寒,你们这些个后生得多吃些。”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非亲非故,只是萍水相逢,你无端请我老道吃饭做甚?莫非是看我年老体衰,动了恻隐之心?”
  “吃便吃,扯闲话做甚?我这身外之物,又不能带离凡俗,等我上了周山,都叫做沧海一粟!”方循头也不抬。
  “嗬,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想当道士?再者,你就敢肯定剑宗之人定会收你?”那老道搽了搽嘴,放下筷子,发问道。
  方循也是酒足饭饱,叫声:“店家!”连带着那老道的旧账一并结算清楚,他将碗中余酒一饮而尽,牵着明霜登阶上山。
  他借着酒意,即兴起诗。
  “今昔先朽廿有三,
  四肢不劲少即僵。
  先师未感精诚致,
  初犊无畏上周山!”
  “好诗!”那老道士远远听地清楚,又忙着将坛中剩酒一滴不留地装进腰间葫芦里,悠悠地叹道:“觅故人天涯不见,叹迷徒要学神仙!”
  “何人在山下发狂吟,扰我师门道众清修?”一左一右守山弟子齐声问道。“南岭方循,特来求道。”方循打着酒嗝,拱手答道。
  “若是上香,请改日再来,今日观中谢绝香客;若是求道,依我等之见,则大可不必,你满身酒肉腥臭,此意可谓不诚。”
  剑宗之内,中庭主殿,正在主持观内自小收容的道子受戒入门科仪的剑宗掌教,睁开久闭的双目,盯着堂中祖师坐像。
  坐像右手擎的是门中至宝,司正剑。左手拢成爪状,却是空空荡荡,令得浩明剑宗历代掌教都疑惑不已,祖师陆准留有遗训;历代掌教口耳相传,必须等一位严姓后人来还果。
  有弟子问祖师,要还的是什么果,这般珍贵,值得如此枯守。祖师笑答:“我借他的是因,因果因果,要还的自然是业果。”
  山下,方循甩出一道令牌,朗声道:“上呈你宗掌教,带句话给他老人家。”两位弟子跃起接过,问道:“什么话?”
  “就说,千年之前严求陆,千年之后陆求严。”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