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抄家

  昨个儿晚上,连连从梦中惊醒。到了卯时,韩语乔才堪堪入睡。
  喜禾急匆匆从外面赶来,喜裳责难她不轻手轻脚些,惊扰了姑娘。韩语乔本就睡的极其清浅,闻声揉着隐隐发痛的额角坐起了身。
  喜禾心下慌忙,说话时手都在哆嗦。看着姑娘,眼圈都急红了:“不好了,姑娘快去楚相府看看吧!”
  “出了何事?”韩语乔问道,心里忐忑,有种说不出的预感,极其不祥。
  喜禾接过喜裳递上来的帕子,抹了抹眼泪,呜咽着:“奴婢听跟在世子爷身边的小凳子说的,今日早朝有人参了楚相国一本,说他徇私枉法,结党营私。皇上一怒之下,当堂把楚相投到了天牢,又命人抄了楚府……”
  韩语乔闻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仿佛喜禾在诓骗与她,牢牢地抓着喜禾的手臂,胸中憋闷的难受,一口气喘不上来,只觉眼前一黑,人已失去意识。
  喜禾喜裳手忙脚乱地扶着韩语乔,掐了人中,半晌,才见人渐渐转醒。韩语乔睁开眼睛,就要下床,被喜裳拉住衣角,穿上了鞋。
  她缓了缓气,继续问:“那楚相府里的人呢?楚予呢?楚笑微呢?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被牵连?”
  喜裳皱着眉:“姑娘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你跟她说些这个干什么?”
  喜禾见姑娘闻信心下惶急,也暗暗有些后悔这么直接将消息告诉了姑娘,在喜裳责备的目光中,声音低不可闻道:“相府的人都被收监了……”
  “大哥呢,”韩语乔转身就走,边走边问:“他可知道?”
  喜禾回道:“世子爷闻讯已经赶去了大理寺。”
  韩语乔不再多问,心里已是百转千回。楚家经这么一遭,怕是再难翻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楚予今年要参加科举,这样一来,前途尽毁。楚笑微这个自幼时便被宠爱的女子又能否经得住家中如此大的变故。
  然而,事实上的情况更加糟糕。楚相府挂满白色布帘,原是相国夫人一急之下殡了天。
  屋漏偏逢连夜雨也就是这般了,楚相府门前有官兵把守,韩语乔赶到了,根本不得近前去。
  又让车夫驾车往兵部而去。
  兵部门外,韩晟延翻身下马,顾不得擦擦额头浸湿的汗水,大踏步地往里进。忽然有人来报,说是韩国公府的姑娘有要事来寻。韩晟延面上一惊,没有料到消息传的如此之快。
  韩语乔顾不得其他,一见自家兄长,急忙迎了上去:“大哥。”
  “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韩晟延赶韩语乔道:“这不是你一个女子该来的地方,快快回府去。”
  韩语乔听他这么说,知道事已如此,他们之力简直是负有撼树,可还是一脸难过:“我想见见他们。”
  韩晟延自然知道妹子担心的是谁,他也是忧虑,楚予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友。虽然不知楚予和妹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念在多年的情谊,他还是顶着父亲给的忠告而为他们前后奔走。
  韩晟延恨只恨,他自己人微言轻,关键时候想面见圣上都不得见,何谈向皇上讨得对楚予他们的宽恕。
  “现在还不行,待过两日,风头不这么紧了,我再寻机会让你进去见见他们。”韩晟延安慰道。
  “哥哥……”韩语乔明白韩晟延的为难,也深信不疑他对楚予的友情,当下见不着人,空着急也是徒然,“玟衡兄长和笑微,还托你叫人多多照顾,别让他们在牢中受苦……”
  尤其是楚笑微,长这么大还没经历过什么风雨,这一来就是狂风暴雨,家中突变,父亲锒铛入狱,又骤然失去了母亲,叫她怎么承受的住。
  回去的路上,韩语乔拧紧了手帕,将从韩晟延那里听来的信息在心里暗暗思量着。
  想那楚相国是何等人物,自先帝爷起,就成了首府,贵为一国之相,兢兢业业,无人不赞。
  那样风度翩然,温润和蔼之人怎么会是贪赃枉法的劣徒?韩语乔怎么也不能将这些祸国殃民的丑事与那位和善的伯伯联系在一起。
  事情来得突然,不免让人觉得蹊跷。
  韩语乔心下疑虑,却又不敢讲与他人听之,只能暗中揣测,上官大人参了楚相,且能拿出十足的证据,想来是有备而来。然而,当今皇帝与上官家关系斐然,皇后上官氏就是上官家族族长之女,难道扳倒楚相是皇帝授意而为?
  韩语乔被自己的猜想吓得不轻,顿时浑身打了个冷颤,喜禾赶紧将收在马车座下的箱子里取出大氅,为她披上。
  韩语乔裹紧了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心生寒意,遍体通寒。若真是她所想的这般,恐怕无力回天。
  这一日,禁卫军大张旗鼓地抄了楚相府,就没了动静。好像这场风波不曾来过,瞬间偃旗息鼓了一样。只有那刺眼的白色封条和布卷大剌剌地随风飘荡,时刻提醒着人们它真的来过。
  韩语乔回至府中,打听了前院的人,得知韩国公尚未回府,心里落寞。
  不知孟氏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泪涕连连,任刘嬷嬷和崔嬷嬷怎么安慰都没有用。刘嬷嬷怕夫人哭坏了身子,这事又告诉不得国公爷,只得亲自去请大姑娘过来。
  韩语乔眼睛肿痛,刚让喜裳为她敷了毛巾,就有丫鬟来传,说刘嬷嬷面带急色,匆匆而来。
  刘嬷嬷进的里屋,见着姑娘眼睛通红,不由地心下犹豫再三,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暗自责怪自己:干嘛火急火燎,这么多年的沉稳怎的不见一丝一毫。
  韩语乔心里疑惑,一错不错地盯着刘嬷嬷,看她想说又不想讲。于是,只沉默地看着。
  被灼灼目光盯的难受,刘嬷嬷思及夫人的身体,还是觉得应该请姑娘去,但要说动姑娘,必须要有合适的理由,而这理由嘛,说出来未免显得荒唐了些……
  刘嬷嬷满脸心事,韩语乔看向她,不出声询问,给她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不禁脸色一白。
  “造孽啊!”刘嬷嬷叹息道。
  韩语乔待详细问过了,她才哑然地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忽然之间,她似乎明白了多日来的疑惑。
  为什么偏心爹与娘亲之间不冷不淡?
  为什么娘亲从来不留偏心爹在萃崋院里过夜?
  为什么偏心爹似乎不是真的宠爱谢姨娘?
  ……
  而刘嬷嬷告诉她的这个秘密恰巧解开了所有的疑惑,通情合理,原来如此。
  刘嬷嬷带着韩语乔走进萃崋院来,捏了捏大姑娘的手,嘱咐道:“姑娘千万不要说漏了嘴,不然,夫人有了好歹,奴婢万死不足以谢罪啊。”
  知道刘嬷嬷所担忧的,无非是孟氏知道女儿晓得她的陈年往事,羞愧难当……
  韩语乔投来安抚的目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得方才的承诺。
  “娘亲。”韩语乔语气淡淡,神色平静如常。
  孟氏闻言,转身偷偷擦拭去泪水,才扭过头朝她强颜欢笑道:“怎的这个时辰过来了?”说罢,佯装恼怒地用手指点了点韩语乔的额头,却是对刘嬷嬷真的嗔怪着,“我没什么事,眼睛里进了沙子值得你去叨扰姑娘过来,年纪愈大愈发不会做事了!”
  刘嬷嬷垂首低语说:“是老奴糊涂了。”
  孟氏不与她多加理论,把注意力转到韩语乔身上,看到女儿泛红的眼眶,温言劝慰道:“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们从小要好,糟了这般变故,可怜了那么好的一对孩子了……”
  韩语乔扑进孟氏的怀里,依偎着世间最温暖的怀抱,鼻子酸的厉害,强忍的眼泪再次肆意落下。
  “娘……”
  孟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在女儿看不到时微仰起头,可是泪水怎么都不肯听话的大颗大颗滚落下来。那人的罪名不轻,这次怕是皇上真的要办他了。
  韩语乔轻轻推开孟氏,两人对视良久,她低低一叹,却寻不到话来安慰,只得伸出手来为孟氏擦泪。
  那段过往,那个人原来一直都在娘亲的心底,平静的岁月并没有抹掉年轻时的记忆,而是埋得越来越深,不肯轻易提及罢了。当到了生死关头,才发觉还是在意着那个人。
  谁都没有资格指责谁,就像谁都没有理由指责岁月不回头一样。
  韩语乔道:“娘和楚相国是旧相识,去牢中探一探也无妨……”
  孟氏瞪大眼睛,片刻,苦涩一笑,没有分毫怨怼:“见了又能如何?这么多年,隔了数条街却是隔着天涯海角,无缘就是无缘,见了只有徒伤悲罢了。”
  韩语乔:“娘亲,若是……楚相熬不过这次,您想不想见他一面?”
  孟氏:“……”
  如果今生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如果当年的心结不能解开,是不是两人一生的遗憾,孟氏心里犹疑,拿不定主意,望向韩语乔。
  韩语乔拉过孟氏的手,微笑道:“娘,人生在世,无愧于心,走这一遭也就值了,没有什么是真的割舍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