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番外之七年

  符殷县衙,大堂内。
  有年轻妇人泪流满面地跪伏在冰凉入骨的地砖上,将呜咽声堵在嗓子眼儿处,乱蓬蓬的头发掩盖下一双眉目已经哭肿,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不过从那白皙肉嘟嘟的脸颊还是可以看出她的美丽。
  这是周家的大儿媳,安氏。
  在周氏旁边还跪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满脸的横肉,目露凶光,大声斥责着周氏的恶毒,仿佛一只护犊子的老虎,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猎物,只要对方敢有一丝动作,她就会立即扑上去,啃咬,撕碎。
  县衙大门处旁听的百姓看着那可怜的妇人指指点点。
  有人说,这周家的媳妇儿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藏有一副蛇|蝎心肠。
  有人附和,就是,没想到柔柔弱弱的,都是装出来的呦!
  更有人最下不积德,说这回是被捉|奸当场,背地里还不知这周氏偷过多少人呢?
  在众人口中,周氏就是个不守三从四德的女人,偷|人也就算了,还狠心地把自个儿丈夫害死,简直就是丧尽天良,此般妇人,该杀!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哦?谁敢在县衙里口出狂言,众人的眼睛纷纷寻找目标人物,结果找了一圈也不见娇嫩声音的主人,有人低头一看,只见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一脸严肃地扒着前面的大人牟足了劲儿往里瞅呢。
  这娃娃生的极好,长得粉粉嫩嫩的,着了一身浅碧色的小襦裙,有点金黄的头发被缎带扎了两个精致的小丸子,可爱的紧。
  当下就有人想给这女娃子让让空,好叫她到前头去,看个清楚。奈何好心被当驴肝肺。这小娃娃一噘嘴,可劲儿把往后退的人拉了回来,躲在人家身后,看的津津有味。
  这个小插曲并不影响大伙儿看大人审案子,只是不像方才那般拥挤着,自觉给小女娃留出来空间,担心小小的她被挤坏喽。
  楚予端坐正堂,手起声落,惊堂木一震,惊散了所有的小声议论。
  “下跪者何人?”
  “民妇周氏。”
  “民妇田氏。”
  楚予意有所指地扫了下田氏,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然如人家说的,这周家过于富庶,瞧把人给养的肥头大耳,怪不得能把儿媳妇欺负的说不出话来。
  “大人,您可要给民妇做主啊!”田氏可怜兮兮地拜见楚予,随即转头指着周氏大声嚷嚷道,“这该死的,背着我儿子跟人相好,被捉|奸当场,害怕事情败露,就和那奸夫一起害死了我那苦命的儿子……啊……大人,您一定要给我做主啊,杀了这个女人,不然,我儿子死不瞑目啊!”
  周氏听了,脸色顿时煞白,由于气愤,本就憔悴不堪的身子直哆嗦,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婆婆。
  即使平日里,婆婆爱刁难她,可是也不能这般诬陷她杀了丈夫。
  周氏心里明白的很,她丈夫一死,又没有留下子嗣,婆婆这是在赶她出门啊!
  楚予看过了田氏的诉状,心里感叹,不愧是符殷首富之家,请来写状子的讼师那叫一个文采斐然,引经据典,把七出和妇德研究的那就透彻,行于流水的字迹,话里话外毫无破绽,全是指责周氏的词句。
  然而就是因为天衣无缝才叫人心生疑窦。
  楚予细细琢磨了一番,正色问道:“田氏,本官来问你,你的状子上说周氏进门三年不生一子,可是真的。”
  田氏见县老爷问话,赶忙接话道:“是是。这女人在我周家好吃好喝了三载有余,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周氏羞恼着脸,瞪圆了眼睛,委屈的泪水再次决堤般流了出来。这事能怨得了她吗?
  丈夫不能生,一个女人一生里都没了拥有自己孩子的机会又是何等之残忍。说到底,周氏也是受害者。
  楚予接着问道:“田氏你可有证据证明周氏害了你的儿子?”
  田氏一愣,似想到了什么,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块包裹严紧的布巾,旁边的师爷接过来呈递给楚大人。
  楚予看了看,是一块绣着幽兰的手帕,倒发现不了什么。只听堂下田氏言道:“这是贱妇落在我儿毙命的地方的东西,就是周若兰的贴身之物!”
  “单凭此物,不足以说明周氏就是杀人凶手,”楚予抬手阻止田氏继续哭嚎,转向周氏,问道:“周氏,你可有辩解之语?”
  周氏点点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虽是一个妇人,但也知道不贞的下场,更何况婆婆说的都是子虚乌有,她未曾偷过人,更不会杀害丈夫。
  周若兰理了理心头乱如麻的思绪,缓了缓心神,擦去眼泪,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道来。
  原本有邻家媳妇跟周若兰关系甚是亲密,两人常来常往,一起喝茶、看戏,买些首饰……
  前日,邻家媳妇邀了周若兰去品菜,喝了酒。周若兰娘家就是酿酒的商户,自小酒量不差。
  可不知为何,酒不过几循,脑袋就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了过去。
  周若兰是被冷水泼醒的,她一睁眼就看到满屋子的人,夫君满脸怒色,其他人的脸上满是鄙夷,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众人一口一个贱人的骂,她心中一凉,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衣衫不整地坐在陌生的床上。旁边还有个早被打昏男子,那人她见过两面,正是邻家媳妇的家兄。
  这样的场景和局面,周若兰明白夫君定然误会了她,可是怎么解释也不管用。
  周郎心情阴郁,到了晚上借酒浇愁,到了翌日,清晨打扫的侍女最先发现了周郎毙命,然而怎么也找不着自家少夫人,所以赶紧告知了老夫人。
  这才有了堂上的这一出。
  楚予追问道:“你与丈夫可是恩爱?”
  周若兰点点头,虽然夫君不能生育,但是对她极好,百依百顺,两人也是恩爱的很,所以为了维护丈夫的男子汉尊严,这件事情就成了夫妻之间的秘密。
  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唯一叫人心里不痛快的就是婆婆以为是她不能生孩子,总是各种找茬,变着花样的为难她。
  疼爱她的丈夫带着愤怒和失望离开人世,周若兰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也没了精神的支柱,灰了心,想要寻思,都被强硬救了回来。
  楚予心里大概有了轮廓,再问周若兰:“你丈夫出事当晚,你在何处,可有人证?”
  周若兰抬眼看向楚予,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没有。”
  田氏见楚大人没有打算马上处理了周若兰,怕夜长梦会多,急忙拜倒,说:“大人,她就是凶手,您快治她的罪,偿我儿的命啊!大人!”说着就要爬起来扑上前来。
  楚予猛拍手中惊堂木,面色肃穆道:“此案迷雾重重,还需征集证据,待本官调查清楚后再升堂审理,在此之前,先将嫌疑人押到大牢中,双方当事人若是想起什么重要的线索,可及时补充。退堂!”
  公堂上的衙役们闻声立刻以仗敲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吓得田氏双腿一软,站立不稳。
  楚予抬脚欲要往后堂走去,就听的身后一阵风似的朝他扑来。
  “抱!”
  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声传入耳中,楚予忙转身伸出双臂的同时蹲下身体,一个小小的身体软乎乎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楚予弯腰抱起了女儿,“今天没偷偷溜进去捣乱,表现不错,”他亲了一口女娃娃嫩嫩的小脸蛋,“说吧,想让爹怎么奖励你?”
  “爹爹,”女儿摆出一副勤学好问的模样,胖乎乎的小手努力地搂着楚予的脖子问道:“今天那个年纪大的婆婆说‘不能生’是什么意思啊?”
  楚予一听,大笑起来。身边的公差也跟着乐的合不拢嘴,他们大人这个小女儿不要看年龄小,却鬼机灵着呢。
  楚大人的小女儿叫楚小童,乳名唤作楠楠。平时大人处理这些公事,通常与夫人商议。大概听得多了,耳濡目染,致使小楠楠对审案极有兴趣,加上聪慧伶俐,一点就透。
  “傻楠楠,‘不能生’啊——”楚予故意拉着腔腔,卖关子,引起了楚小童的抗议,才乐道:“就是那妇人儿子不能像爹爹一样可以让楠楠的娘有楠楠这么可爱的闺女啊!”
  楚小童“哦”了一声,转脸远远看见娘亲走来,忙招着小手引起娘亲的注意,笑得那叫一脸恭维讨好。
  韩语乔对于女儿的讨好视而不见,佯装恼怒,捶了楚予一拳,责问道:“不是不让你带小童去办案吗?还净说些不正经的话,看你这个当爹的能把女儿带到哪个沟里去!”
  “哈哈!爹爹又挨娘亲打了!”楚小童此刻正应着方才在偷听时说的那句话‘看热闹不嫌事大’,将幸灾乐祸表现的很是坦荡,干脆还拍着小胖手掌,眼睛都笑弯了。
  哈哈,最喜欢娘亲凶爹爹了,因为每一次发过脾气后,娘亲和爹爹的感情会更好。
  “以后是不是不想跟爹爹去玩了,嗯?”楚予腾出一只手捏捏女儿的小鼻子,“爹爹考考你,楠楠也听了,可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不让我听,休想叫我说!”楚小童冲楚予撅起肉嘟嘟的嘴巴,趁机提条件,两只小短腿在他的身上乱踢着。边打边向韩语乔告状:“娘亲,爹爹欺负小孩子!坏爹爹!”
  就在三人嬉闹成一团时,门口传来一声清朗的男童声音。
  “父亲、母亲,儿子放学回来了。”
  楚泊辰一脸正色地大踏步跨过门槛,认真恭敬的不行,完全一副小大人的神态。对于这个只有七岁的儿子,韩语乔和楚予相视一眼,在心里摊手:这孩子咋就没他妹妹的三分可爱呢,明明是正顽劣的年纪,却已有几分大人的沉稳。
  “哥哥……”楚小童挣扎着跳出爹爹的怀抱,张着小手跑向楚泊辰,抬着笑脸卖乖,“哥哥抱抱!”
  楚泊辰不情不愿地伸手将人揣在怀里,由于他人也不大,只能将楚小童勉强挂在身上,动作很是滑稽。
  这时,有下人来说,晚饭已做好。楚予一只手牵着韩语乔,一只手揽过楚泊辰,带着装树袋熊的楚小童朝饭厅走去。
  饭间,说说笑笑,一家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