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玥君,你在哪里

  两个人走到了一个客栈,进了一个房间。
  里面一个穿着黑衣服的高个子男人,男的也三十多岁,肤色略显苍白,五官端正,留着胡须。
  看见她们,向她们迎过去。
  “三娘,梦妹。”
  这两个女人向他应了声。
  男子看着穿黑衣袍的女人:“三娘,你和梦妹今天在正渭玩的怎么样?”
  那叫三娘的女人:“感觉还是不错,十年了,正渭变化好大,许多地方都不怎么认得了。”
  男子:“多年前,这里闹瘟疫,死了很多人,社会也动荡,变化肯定是很大的。”
  “这里的气候,还有些适应吧?”
  三娘:“可以,当然比北方要湿润得多了。”
  男子转眼看站在她旁边的那个披着黑披风的女子,“你呢,梦妹?”
  这个梦妹妹,眼尾微微上翘,是一双美丽的凤眼。
  “这里可真是比北方气候好多了,不是那么干燥。”
  男人看这个女子的目光柔和似水,他关怀地问,“梦妹,你累了吗?”
  梦妹:“不累。”
  这个男子看这女子,在他注视着女子的这一瞬间,目光中只有这个女人,只有爱怜,身边的一切都恍是不存在。
  看着这对夫妻如此恩爱的样子,旁边站着的这个三娘有些情绪复杂。
  这个三娘长得很美丽,虽然年岁有些大了,但是保养得好,看着依然年轻。而且在她的眉骨之间,自然地透出一种韵味。
  她那双眼睛,与披着黑色披风的女人的眼晴迷朦多情不一样,她的眼睛大而漂亮,不经然间荡漾出一种撩人的风流。
  可是此时,她看着这对恩爱的夫妻,眼神却透出一种复杂的情绪,目光闪了闪,很快就黯了下去。
  不知包含什么样的感情。
  她应该为自己而感到骄傲。因为自己有个丈夫,远比眼前这女人的丈夫英雄百倍。
  确实,她的丈夫伟岸,多才,武功天下一流。他威震四方,他的名字说出来如雷贯耳,他叫高云鹏。
  她是他的第三房妾,也是最小的一房。
  她原也是大家之女,可惜家道中落,自小不幸流离民间,吃尽苦头。幸得高云鹏青睐,对她多加爱护,后收纳入房。山珍海味,绸帛珍玉地过了这么多年,不觉间已是徐娘半老。
  但在她的记忆中,自从被娶入高家,与高云鹏真正共处之时真是屈指可数。
  刚开始那段时日还有几分感情,后来不知为什么,高云鹏就渐渐冷落了她,常年累月不与她接触,更不要说亲近,渐而后来连面都见不上。
  孤独委屈,一年一年地积累,在她心中沉甸甸。开始还愤怒,不平,甚至生恨,但是到了后来,渐渐地也就淡了。
  那个男人,回不回来,见与不见,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抬眼看了看面前这对秀恩爱的男女。
  男的是高云鹏的第三个儿子高锡观,女的就是他的妻子苏入梦,十八岁嫁给高锡观做了高云鹏的三儿媳。
  这些年来,叫比自己才大五六岁的她为三娘。
  更令她觉得可笑的是,高云鹏的大儿子,高锡轼比她还要大三岁,见了自己,还得躬身称呼:“三娘……”。
  高锡观:“今晚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一早赶路到梅溪。”
  两个妇人点头应诺了,于是三人各自歇息。
  ………………
  离开苏家庄园,已经十年了。
  但是,这里的景物却依然如旧。
  可是人却非了。
  独自站在坡头,看着这既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苏入梦此时的感受,真的就是应了那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独自站在这个庄园的山坡上,这个他曾经在这里辛勤劳作的山坡,这里的泥土深处还留有他滴下来的汗水。
  她伏下身,把脸贴着茂茂的草丛。草的根部依然还记得,他所特有的男人的味道。
  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呼吸着空气里残留的他深沉的气息。
  涌流的泪水湿了她长而浓的睫毛。
  她走过田埂,来到那条小河。
  小河依然潺潺流着,好似什么也没有改变,但是岁月的风霜却已经浸蚀了很多。
  她蹲下身,用手捧起那清澈的河水,捧在自己的嘴边喝下去。水顺着她的唇流下来,湿了她的衣袖。
  残剩的水滴落下来,溅在石头上,化成几点褐色的花。她的泪水溅下,也落在石头上,与水融为一体,浸入石的身里。
  她独自走着,踩着地上细碎的石头与干硬的泥块,沿着他曾经走过的路线,走着。
  她低下头,细细地寻觅,企图在这些碎石荆棘中寻找往昔,他伤破的肌肤上留下来的血迹。
  哦,在这里,在这里看见过他,看见他穿着破烂的衣衫,拖着手脚上的铁镣,满身的伤痕,背着沉重的木柴,向自己走来。
  他走着,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抬起了头,看见了自己。
  在看见自己的那一瞬间,本是深邃忧郁的眸中闪现出星辰般的光亮,温温和和。
  他看见自己一直盯着他,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羞涩地低下头避开自己而行。
  自己追赶上去。
  他不看自己,却把手伸给自己。
  啊!他的手中,竟然有一束黄色的野花,在阳光下,明亮而艳丽!
  接过野花的那一刻,自己的心都已经迷醉,甚至晕眩……
  阳光是那样的耀眼,却又明媚。看着自己手中明丽的小花,生命不就应该如此靓丽蓬勃,充满生气吗!
  自己的心,也已经与他的心,完全地融入这清丽的花香里,已经完全地融为一体……
  …………
  这个女人就这样走着,在这个偌大的庄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过了一个山坡又一条小路,走到了那片梨树林。
  那片那年的四月,开满了梨花的时候,他们曾经来到过这里的梨树林。
  在这里驻足,静静地驻足……
  细微的风悄悄地拂过去,一缕又一缕,乱了她的发,乱了她的目。
  她又继续朝前走着,走着。
  又来到了那座小亭,他们曾经在这里一起避雨的小亭。
  亭子已经破旧了,但是轮廓依在。
  女人轻轻地触摸亭栏创伤而苍老的皮肤。
  女人静静地聆听,似乎还可隐约地听见那四月的清雨,
  “嘀嘀嗒嗒,嘀嘀嗒嗒”……
  哦,玥,我的玥君……
  女人的眼眶盈满了泪花,闪闪烁烁,闪闪烁烁……
  这不是那个石头吗?
  这个四周开满小花,蝴蝶萦绕的地方,我的他,曾经坐在这里,静静的一个人。
  那只蝴蝶,那只绿色的蝴蝶,在他身边盘绕。
  他伸出手接过了它,如此的小心翼翼,生怕惊动生怕伤害了这只小蝶。
  可是,可是,它终究还是颤动翅膀,飞了去。
  他的脸,他清瘦而憔悴的脸,那一刻,竟然闪现出,那样神奇的光彩……
  女人继续走着,她继续寻找着。
  寻找曾经的气息,
  寻找他与她的爱情,
  寻找他们的故事,
  寻找那往昔,
  寻找着,美丽与感伤……
  她的泪水,
  泪水……
  一景一物,触动着心灵的那最深深处,
  触伤着心里的最柔软处。
  止不住,
  止不住地怆然而下……
  她继续走着,继续回忆着。
  她来到了那个山洞,那个曾经避雨的山洞。
  忆起了当时那躁热的情绪,想起了他看着自己那无比惊讶的神情。
  想起了他,伸出手捋捋自己的头发时,那样爱怜却又掩饰不住的痛楚的眼神……
  害怕自己受凉,将手上的铁镣绕过自己的后背,将自己轻轻地搂住,动作轻柔得,深害怕弄痛了自己。
  自己依伏在他的胸膛上,可以触碰到他体肤的温热,可以听到他规律的心跳。
  那一刻,自己闭上眼睛,深深地闻着,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他所特有的那种男人的气味。
  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感受着他成熟男人的肌体。
  不想离开他。
  真的,真的不想离开他!
  真希望永远与他在一起……
  或者是,或者是时间停止在这一刻,无限地延长,无限地延长……
  此一时,女人的脸上现出了淡淡的笑,秀丽的眼睛,越发的迷朦,越发的情浓。
  悄悄地,泪水滑了下来,滑下了她的腮旁,湿了她胸前的衣衫……
  浅浅地,起风了,风吹拂起她的头发,吹柔了她的眼睛。
  终于她来到了这个草坪,当年四月的这里,开满了鲜花的草坪。
  那个花环。
  他给自己做了一个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他始终沉默着,不说一语。
  当自己把自己做的花环戴在他头上的那一刻,那双一向冰冰凉凉,忧忧郁郁的眼睛明亮了。
  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在他的眼眸中萦绕。
  那首曲子,从他的嘴里叶子上发出,悠悠而高亢的旋律。
  小河边他用水猛地冲洗自己的身子,湿了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体上。虽然他的肌肤伤痕斑驳,但是他的曲线却满满的男人味。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施玥。”
  “哪个玥?”
  “王旁,边上一个月亮的月。”
  “玥,这名字真好听!”
  “玥是神珠的意思,你,就是一颗神珠!”
  …………
  “玥!”
  “玥君!”
  “我以后就叫你玥,玥君好吗!”
  她对着山谷大声地喊,
  “玥!”
  “玥君……”
  山谷里一声,一声地回荡着她的呼喊。
  …………
  哦……
  女人的泪水,终是止不住,止不住流水般倾落了下来。
  她抬起泪光莹莹的眼,看向远方,看向那空芒的山谷。
  “玥!”
  “玥君!”
  她大声地,大声地喊着,这个埋在心底深深深处的,如此熟悉,却很久很久没有呼唤出来的名字。
  “玥君……”
  山谷里一声一声地回响着,回响着她的呼唤,回响着这个名字。
  这个呼唤如此的痛,痛彻心骨。
  这个名字,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却又陌生。
  玥,玥君!
  我的玥君,你在哪里?!
  这样的思念,这样沉重的深情,
  从来就不敢轻易提起……
  这一刻,女人已经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