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九章 谁人身世不可怜?

  又过了几日,吴家找到一艘顺路的货船,谈好了价钱。到了约定地日子,一大早关氏夫妻领着朱淑真主仆,吴遥和罗骐并两个随从带着万蕙贞的灵柩一起上了船。临行前万蕙云又嘱咐了吴遥和罗骐几句,并交给他们一封信,让他们转交朱淑真的父亲。不多时船上伙计一声呼哨,大船拔锚起航,船越行越远,远远还见万蕙云的身影站在岸上与他们挥手作别,久久才消失于水天之间。
  “都说男儿志在四方,表哥不过就是出趟远门,瞧舅妈那担心的样子。”朱淑真看着岸边悠悠地对旁边的罗骐说道。
  虽然罗骐一贯的听不懂朱淑真话里蕴含的深意,但是此时是她主动找的自己说话,却不好假作没听到,只好随口答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嘛。”
  “母担忧吗?”朱淑真喃喃地说道,“我娘死的早,很久没有人真正地担忧过我了……我从记事起我爹就不大回家,我爷爷奶奶也不喜欢我娘,我娘只有成天伤心地哭。我本来还有个弟弟,只小了我一岁,可惜四岁那年夏天采荷花淹死了。自那以后我爹更不常着家了,连我爷爷奶奶都时常见不到他面,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他在外面偷偷养了小娘。我爷爷奶奶死后,他还想把那小娘偷偷抬进门来,我娘为此大哭一场之后就病了。本来我爹在海盐做个小官,因为守孝要致使回乡,他居然能不顾我娘病重强行赶路,在路上我娘就病故了。等孝期一满,他就火急火燎地娶了个填房,那女的才十七八,还让我叫她娘……”说到后来记忆的波涛滚滚而来,朱淑真不忍再去回想,种种的委屈与愤恨逼的她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此时罗骐却想到了万蕙云说过的吴润娇从小娇惯,天性敏感最爱流泪。心道:“你娘那么爱流泪,整天的悲悲戚戚,还爱耍小性子,怎么可能得到一个男人长久的喜爱呢?我看你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愿你别步你娘后尘吧。”
  那头朱淑真继续哭诉道:“我这次回去必定要被我那两个不懂事的弟弟嘲笑,我爹肯定是要把我嫁给那个大老粗的了。舅舅死了,舅妈也不管我的死活了,我……我更没想到他的心变得那样快……就像我爹一样!你在心里肯定在笑话我吧?你就笑吧,我不在乎!”哭着哭着她竟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罗骐本以为朱淑真要找自己聊天,谁知她说着说着竟向自己诉起苦来。罗骐对她家的事情不甚了解,更不感兴趣,实在是不想搭理她,也没仔细听她的话。她脑子里正开小差呢,忽见船舱门那里门帘挑动,一道身影转瞬即逝。
  只一瞬间,罗骐已经瞧出来了,刚刚门后有人偷听,那人正是朱淑真的丫鬟小湄。她和小湄有仇,此时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更加生气。她几步跑过去掀开门帘,就要去抓人,小湄居然还没走,还躲在门帘后面蹲着偷听。
  小湄抬头一看,见罗骐就站在身前,吓得一惊,再想跑时,哪里还能跑得掉。罗骐伸过手去,她的手就跟一把铁钳子似的,一把就揪住了小湄的头发,小湄还想要挣扎,哪里能挣地脱?只见,罗骐用手轻轻一提,就把小湄给拽了出来,一松手,小湄“扑通”一声就跌在了地上,爬了半天才狼狈地爬起来。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朱淑真,她一看罗骐和小湄又对上了,赶紧过来阻拦,却被罗骐横在了当间。罗骐冲着朱淑真说道:“你放心,船上还有外人在呢,我也怕担官司。今天我一不杀她,二不打她,不过是问她几句话而已。”
  朱淑真犹自不放心,走过去夹在两人中间,将小湄护在身后,对着罗骐说道:“你问吧,不准动手!”
  罗骐看着朱淑真的这番做派,笑着摇了摇头,讥讽道:“看来你们还真是主仆情深啊,叫人感动。”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张信封,拿在手里,问朱淑真道,“这个你认识吧。”
  朱淑真乍看之下,顿时大吃一惊。这正是上元节那天朱淑真写给吴遥的表白情诗,没想到这诗居然落到了罗骐手中。她赶紧跑过去一把将信给夺了过来,拆开来一看,里面的书信早已被撕了个粉碎,不过是被罗骐又塞进了信封里装着了而已。
  见此,朱淑真臊了个满脸通红,怒道:“这东西你还留着它干什么,来羞辱我吗?”
  “羞辱你?不,我对你没有任何这样的意思,我只是有些话想问问小湄而已,这信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罗骐一脸冷笑地对小湄说道,“小湄,我这人呢,最不爱不明不白地代人受过。上元节那天你说我设计陷害你,现在正好我们三个人都在,我倒要请教请教你了,我是怎么陷害人的,怎么我自己竟不知道?”
  面对这样一个从没见过的,说话阴阳怪气的罗骐,小湄一时惊慌失措,嗫嚅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她被罗骐的气势给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朱淑真后面不敢出头。
  朱淑真瞧罗骐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心里无名火起,站出来说道:“你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表哥现在是你的了,而我只能灰溜溜地回家,你别欺人太甚!”
  她这话说得罗骐真有些哭笑不得,她也不知道朱淑真是怎么想的,怎么好像所有人都对不起她似的,只好说道:“朱淑真,姻缘这种事情一厢情愿可不成,我们不应该做仇敌。我恨的人只有小湄一个,只是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我不好动手罢了。不过……杀人偿命,这笔账我记下了,以后肯定是要算的。”
  看着罗骐眼中燃烧起的仇恨之火,朱淑真是真得怕了,再听到她的这一番话更是脸色大变。就听朱淑真颤抖地说道:“小湄还是个孩子,她懂得什么……所谓童言无忌,你娘身体本来就不好……你怎么……怎么就紧抓着她的这一点儿错处不放,未免太过心胸狭隘了!”
  “童言无忌……心胸狭隘……你对她护的倒是紧。”罗骐咬牙切齿地说道。
  朱淑真见过罗骐发飙的样子,心里对她很有几分忌惮,只是为了小湄,只好强出头,说道:“我娘死得早,家里没人真心待我。只有小湄和我作伴,事事想着我,为了我她常常开罪二娘,没少挨过打。我从没把小湄当作我的丫鬟,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你不要为难她,要打要骂你冲着我来!”说着一咬牙一闭眼,就等着罗骐发作。
  罗骐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小湄,突然冷笑起来,说道:“好,好啊,朱淑真啊,难怪阿遥只欣赏你的才华,却不愿意娶你。你是个‘圣人’!他那种凡夫俗子怎么能配得上你。”说着,罗骐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她想起了吴遥曾说过的话:“淑真虽有才又风流,只是未免太不近人间烟火,我终究是个俗人,非是佳偶……”
  罗骐走向船舱,一挑门帘,回头对朱淑真又说道:“朱淑真,看在你的面子,小湄的事我今天不追究了。但是若是将来小湄背叛了你,嘿嘿……你的面子不管用了,我肯定会亲手杀了她,为我娘报仇!”说完,她放下门帘,就走进船舱里去了。
  甲板上只留下一脸呆滞的朱淑真和犹自啜泣的小湄,好半晌,朱淑真才喃喃地说道:“罗骐,你不懂,若是所有人都对你不好,却只有一个人对你好。即使这个人在大家眼中是个坏人,她也是我心中的顶好顶好的好人……”
  从吴江出发一路顺风顺水,没几日就到了杭州。这艘船只到杭州,因此众人只好都下得船来,在西湖边上找了家客店住下。吴遥找店里掌柜打听有没有顺路到休宁的船只,那掌柜消息灵通,没多大工夫,就叫伙计去码头,将一个船老大给请了来。双方很快就谈拢了价钱,约定好了开船日期。
  船找好了,大家这才放下心来坐在一处叫菜吃饭。席间罗骐和吴遥正襟危坐,却眉目传情;而朱淑真主仆却坐在那里暗自伤心,食不知味。
  只有那关妈妈吃饱喝足之后,还念叨了两句:“一年之计在于春,不知道儿子在家知不知道下地干活,别误了农时,今年没得吃。”
  关老头说道:“你少操点儿心吧,儿子不知道,咱们邻居不会提醒吗?再说了,真要是耽误了,那也是因为我俩来帮朱员外做事才耽误的,到时候咱们向朱员外多要几个钱就是了。”
  闻言,关妈妈喜道:“这个主意倒是好,只是朱员外平时那么小气,能同意吗,到时候你去说啊……”
  这对夫妻就这样当着众人面打起了小算盘,盘上了账。他们说起来,就说了个没完没了,朱淑真主仆在一旁听得不厌其烦,说了句:“市侩,无聊。”一甩袖子,就回房去了。她这一走,关氏夫妻觉得尴尬也不说了,大家又都坐了会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都各忙各的去了。
  罗骐拉着吴遥就到昭庆寺中上香拜祭罗越正去了。昭庆寺正好就在西湖边上,两人一番礼毕,正好游起了西湖。此时正是春日光景,西湖边游人如织,芳草如茵,春花委地难以收拾。湖上薄雾袅绕,小舟轻移,偶尔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丝竹之音,叫人见之神往,听之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