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宋一凝来的时候带着满满的诅咒而来,离开的时候也是走火入魔到连自己令人恶心的目的都懒得遮盖了。
  方盖拉了丰南在一旁,劝她:“南南,这种事情别逞强,你要不想去,就不去,她是谁啊难道导演就能全听她的了。要真是导演鬼迷心窍定了这样一个主题,咱们也可以不参加,谁稀罕啊。”
  方盖把磨指甲的工具丢在桌上,“大不了退赛,瞧她说的那番话,我这就给自凡老师打电话,他提的建议他们不敢不听。”
  “不用了盖盖,我想好了,这次主题色就用白色。”
  “南南!”方盖皱着眉头,“何必呢,这些东西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回忆,你没必要强迫自己的,在这种事情上没什么好硬出头的,换个主题色,你会发挥的更好。”
  丰南摆弄着休息室里刚刚节目组送过来的花束,她拿着剪刀修剪着花束的分叉,“你别担心我,我想过了,与其逃避,不如我主动面对。”
  “小时候觉得白色的裙子像是我画板上的画布,它能作为万千色彩的背景板,却也能干净到只是凭着这单一的颜色却卓尔不群。”
  “那天夜里的事情,的确是我人生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小时候的我没有能力反抗,也没有能力拯救自己,向内攻击和消化的情绪让我一直跨不过这道坎。”
  她修剪好了枝丫,放下剪刀,转过身子来,眼里带着些柔润的光泽,“盖盖,不过是穿一条裙子,不管它是什么颜色的,每一条裙子,都是现在的裙子,而不是过去的裙子,过去的记忆不应该影射我现在以及未来的人生,你说对吗?”
  方盖站在那里,本来要说的话却说不出来,她担心她上了台无所适从,也知道她梦里和心里的难过。
  她问过丰南,那个人渣每一次打她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说,她会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一个天气晴朗的秋天,带着自己的画板去写生,耳边是诗意的鸟鸣。
  那种分散自己注意力的方法,陪她度过了宁东镇五年漫无天日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方盖在被窝里掐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问丰南:“分散注意力,就没有那么疼了嘛?”
  丰南却摇摇头说,“如果时光倒流,我会回去对自己说,那些疼痛,都希望我记住,而不是忘记。”
  “逃避永远不是最好的办法。”
  如今,方盖看着站在窗边的丰南,她说的这番话,让她重新开始思考她曾经说过的那些回忆。
  或许这个坎,只有她自己才能迈过去。
  方盖点点头,“好,你就大大方方地去,我相信你。”
  丰南把手搭在方盖肩上,安慰道:“真不愧是我自家姐妹。”
  她转移了话题:“这场比赛时间很紧。导演组决定年前录完,所以要放在除夕当天录。”
  “不是吧姐妹,除夕当天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录春节联欢晚会呢。”
  方盖拖这个腮帮:“时间还真是赶。”
  两人去了会议室,果不其然,导演组听取了宋一凝的建议,最后一场比赛采用了主题色为白色。
  原因是因为三年不下雪的前南城,将会在这几天迎来一场大雪。
  应时应景,契合主题。
  大家一致通过,丰南没意见,她投身于设计稿中,专心打磨自己的作品。
  最近几天的天气预报纷纷播报着这几天即将如约而至的大雪,据说这是近三年来前南城这个南方城市会下的最大一场雪。
  她忙完画稿的事情,伸了伸自己的腰,看到工作室的窗外果不其然飘起来大雪。
  丰南拿出手机拍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屋内灯光烘的屋外的雪暖晶晶的。
  她忽地就想起了前些年一个人去采风拍摄的如遇桥,那个时候的她蹲在桥边,等着那场大雪如约而至。
  前南城如遇桥的雪景是出了名的难遇,最贵于桥上还没有任何一个行人的脚印的时候,那接天连地的白雪将那桥埋于江南的皑皑水色之下,多有宁静绮丽风光。
  回想起往事来,她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有一颗无比热爱和无比冲动的心,那么那么的美好,只是光光听别人说,就能堵上一腔热忱在那里等一夜。
  如今她翻开手机,只能用那点残存的文艺范儿发了个朋友圈。
  带着从前的如遇桥的照片和现在的窗外大雪的夜景。
  配了四个字,如期而至。
  她关了工作室里的灯,从前院里那小门口出去,准备绕到后院,却在门口转弯处看到正拿着手机准备敲门的戚自凡。
  丰南有些惊讶,“师傅你怎么在这?”
  戚自凡扬了扬手里的钥匙,“如遇桥初雪,要不要去看看。”
  他从夜里走出来,肩头上落着未融的雪花,手上拿着的那个屏幕正好是她发的那个朋友圈。
  “我都不曾见过这么美的如遇桥,陪我去逛逛?”戚自凡捏着那张照片,添了一句。
  “好。”丰南点头,走进屋子拿了围巾。
  待她出来的时候,她又想起来,没带伞,刚要回屋子里拿伞,就被戚自凡拉住。
  再抬眼,他把身边那把黑色的伞撑起来,把伞朝着她那边倾斜着,靠近她的周身。
  他眉目疏离,立于伞下,如松柏玉树。
  “车在外面,我们走吧。”
  丰南随他上了车。
  她住的地方本就是靠近山林湖泊,那如遇桥离得不远,戚自凡把车停下,走到副驾驶座开门,替她挡过雨雪。
  丰南下车,落于眼中的就是那漫天的白雪,河面上荡漾的芦苇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那似山水画的景物在微微带点暖意的路灯下把时间都凝固起来。
  夜里冷,人烟稀少,那桥身像是落在空洞夜空里的银河,带些水墨色的尾柳,跨在平静的湖面上。
  丰南拿起手机,取了几张景,未了,又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杵在那里望着河岸对面。
  “南南。”戚自凡在身后叫她,“比赛的事情,你答应了?”
  “嗯。”丰南回头,“已经开始准备了,今晚上看到了这场初雪,我更有灵感了。”
  戚自凡上前一步,眼里映着湖面的白:“这次,就别自己上了,我给你找个模特,作品让她展示就好。”
  丰南笑笑,“从前都是我自己上的,最后一次比赛了,再去找模特还要再磨合,况且半成品量体裁衣都是按照我的尺寸做的,换不了。”
  “换的了,只要你想换,就一定换的了,退一步来说,你也不需要用这个比赛来证明什么,哪怕退赛,对你也造不成影响。”
  戚自凡说的很认真。
  丰南宽慰他,“师傅,半途而废不像是你教我的道理,况且,我为什么要退呢,我这次退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只要我不敢,十几年前受的伤就永远不会好。”
  戚自凡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看着她瘦削的下巴,想起从前的事情。
  她第一次来他的画室的时候,是沈世黎带着来的,那个时候的沈世黎说话小心翼翼,满脸都是担心的神色,嘱咐他不要对她太严格,她怕生、敏感。
  正如沈世黎说的那样,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怯懦和不自信,相处久了之后,他又发现,这个姑娘不像表面那样柔弱。
  她性子有些冷,有些执着,又有自己的想法。
  而如今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脸上的青涩和迷茫已经全部褪去,她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脸,说的话有着底气,做的事情有着防线。
  戚自凡了然,丰南不再是那个丰南了。
  她有枪有盾,能冲能退,前面是刀光火海厮杀的战场,她像是要向死而生的凤凰。
  “师傅,你就别担心了好吗,我真的可以的。你不是一直跟我说,要割裂过去,要迎面向前。”
  丰南见戚自凡有些顿滞的目光,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出了神,连忙补充道。
  戚自凡从遥远的思绪中抽身出来,他看着她那双溢着盈盈水光的眼,“好,迎面向前,割裂过去。”
  一阵风吹过,丰南额间的刘海有些凌乱,戚自凡下意识地用手捋过她耳尖的发丝。
  丰南感受到了这突然而来的触碰,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戚自凡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愣了愣,把手放下,开了口。
  “南南,你对我,可否有好感?”
  丰南听到这话,眉心微微皱起,“好感?”
  “没错,不是徒弟对传授技艺的师傅的那种尊敬,也不是多年朋友间的知悉,是男女之间能依存吸引的,那种好感。”
  戚自凡的话说的很直接,丰南当下听懂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但是这一句有没有好感,着实是太出乎意料了。
  她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奶奶上次说我们结婚的事情,我知道,我不是被安排的那个人,相反,我是主动想要这样结果的那个人,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人觉得眼眶湿润,心跳难安。”
  “我在国外辗转的这么多年,每每想到你,我都会觉得有牵挂,起初我以为这种牵挂,是一个对老朋友的牵挂,后来我才明白,这是一种离别的难过,见不到你的思念。”
  “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对你说,我一直在这里,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能牵起我的手。”
  戚自凡撑着那把黑色的伞,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一大半伞都倾向丰南这头,那晶莹剔透的大片雪花飘落在他肩头。
  丰南看着戚自凡眼里那个惊愕到话都说不出来的自己,张了张嘴,她发不出声音。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这是……告白???
  她这副【我总该说点什么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说点什么的模样】把戚自凡逗笑了。
  他索性伸手抓过她无措的小手,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贴着她的手心。
  “你说你要迎面向前,割裂过去,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或许我们的未来,会有更贴合的重叠。”
  丰南犹豫:“我……”
  戚自凡打断她:“你不用立刻回答,只需要有向前走的态度,其他的,交给我,好吗?”
  “我所说这些,并非是想要给你压力,或者求一个结果,我只是不想再也一个单纯的师徒情分来定义我们的关系,也希望你能试试不用过去这样的关系,来定义我们的感情。”
  丰南从来没有想过戚自凡对她会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也没有好好想过自己对戚自凡,到底有没有哪些所谓的想要依赖和靠近的好感。
  或许有,但是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她还不确定。
  但是戚自凡说,人要有先往前走的态度,往前走了之后,才能看清前面的方向。
  她身后满地破碎的感情世界里,到处都充满了废墟,是一个难以重建的“遗憾。”
  如今有人在她心房门口,敲着窗礼貌地问着她要不要打开窗户看看,外面的春光正好,暖风熏人。
  戚自凡的目光像是春日里柳条拂过荡起的一汪涟漪,一圈一圈荡开纹路。
  “试着往前走,好不好?”
  “好。”丰南不大不小的声音萦在雪夜的半空里。
  段程也脚下的松木被他踩断了。
  他在灌木后面,没打伞,宽大的外套虚堪堪地搭在肩上,垂着手。
  地上的雪反射着光映的他半边脸上的五官只有一个淡漠的侧影,明暗交接处勾勒出的线条落在雪地里形成的倒影却显得有些落寞。
  他看到丰南发了朋友圈,想来碰碰运气,还真让他遇上了她。
  丰南从前跟他说过,如遇桥一遇,半世莫相离。
  桥身孤寂,却对影成双。
  他躲在灌木后面,不敢出来。
  他思来想去,还是欠她一句对不起。
  但听她而言,她不再恐惧过去了,也开始拥抱未来了。
  她接受了这样的挑战,也点头接受了戚自凡的建议。
  丰南要往前走了。
  段程也自己心里对自己说,她要放弃过去往前走了。
  他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再去打扰她的人生,再去一次次提醒她,她过去曾今爱过一个不懂爱的人,不护她周全的人,不懂她脆弱的人。
  他作为她的过去,是不是也该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