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除了换了地方以外，云沁雪依旧每天看书散步，过着和嫁人之前差不多的生活。三日之后是归宁之期，楚墨宸回来了，似乎是费了不少心力，脸色看起来不如平常。云沁雪什么也没有问，只亲手为他备了一壶热茶，待他收拾得当，两人便前往晋王府。
而此时此刻晋王府中，本来一早开始欢喜的准备着迎接小郡主归宁的众人，现在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云昊天跪在堂前，云璟手执军棍，亲自执行军法。三十军棍之后，云昊天后背衣服已然被鲜血殷透，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下落在地上，云昊天咬紧牙关不出一声，脊背依旧挺直，不曾畏缩分毫。
云沁雪和楚墨宸回到晋王府，门前却无一人相迎，两人对望一眼，只觉得有些奇怪，待进门之后，看见的便是被搀扶着勉强站起来的云昊天，还有他殷红的后背。云沁雪心下一惊，急忙快步走过去，楚墨宸微微皱眉，回头吩咐跟来的人留在外头，自己也紧随其后进了正厅。
“爹，大哥，这是出了什么事？”云沁雪走到云昊天身旁，只看见他面色苍白，强撑着站立，不知他犯了什么错，竟让父亲亲自动用军法处置。
云璟没有理会，盯着云昊天开口，声音不怒自威。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还有下次，处罚加倍。”
云昊天抬起头，直视着父亲，声音有些许虚弱却仍然坚定。
“父亲有自己的思量，我也有自己的决心。今日之事，作为儿子顶撞父亲是为不孝，作为下属进忠言却不能为王爷采纳，是为无能，只为此两点，云昊天甘愿领罚。除此之外，我的初心不改，若父亲仍执意如此，即便再受军法，我依旧会再进谏言。”
说完行了一礼，挥开身边搀扶的下人，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站在门边的楚墨宸赶忙出手相扶，却感觉手腕被大力制住，一抬眼，便看见云昊天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眼光里满是探究和警戒。楚墨宸眸色一暗，腕上缓缓使力予以回击。云沁雪在一旁看着，感觉两人之间暗流涌动，心思一转，便对今日之事因谁而起知晓了个大概。
成亲前一日云昊天还曾来看过自己，除了替自己高兴之外再无其他只字片语，当时只当是他怕自己想不通的安慰之词，如今看他对楚墨宸这般戒备，怕是之前并不知道这赐婚另有原因，而是相信了圣旨上写的自己与楚墨宸两情相悦才得御赐成婚。想不到赐婚之事父亲对云昊天也有所隐瞒，云沁雪看了看父亲，将此事从头梳理一遍，心中却疑惑更深。
而在这须臾之间，云昊天和楚墨宸已暗中较量完，云昊天收回手，一言未发，转身走出正厅，脚步较之前更显缓慢，楚墨宸用宽大的衣袖遮住微微颤抖的手臂，望着云昊天的背影，辨不明神情。
云璟盯着远去的云昊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此时楚墨宸已将云沁雪拉回到自己身边，对着云璟行了一礼。
“岳父大人，小婿携沁雪回府省亲，可还安好？”
这声岳父大人叫的云璟颇为满意，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一切都好。沁雪尚年少，顽劣之处还得贤婿多多体谅啊。”
“哪里哪里，沁雪知书达理，实乃大家闺秀之典范，得此佳偶，是小婿之幸啊！”
“哈哈哈，贤婿才是人中之龙，一表人才啊！”
云沁雪在旁边看两人寒暄恭维，忍不住撇了撇嘴。这般翁婿情深，好像真的有那么和谐似的。
许是恭维的话说得自己都听不下去了，云暻干笑了几声，对着一脸诚挚的楚墨宸和面无表情的云沁雪说：
“墨宸初次回来府中，不如让沁雪带你四处看看，等膳食准备好我再派人通知你们如何。”
“一切凭岳父大人安排，小婿也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宝地，能养出沁雪这样冰雪般的人来。”
这样说着，笑意盈盈的看着云沁雪。
我只怕是被你冻成冰雪了。云沁雪这样想着，默默对着楚墨宸投去了个鄙夷的眼神。
云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笑着挥挥手，自己便转身回了内堂。
两人出了前厅，并肩而行。早春的天气还有些许微凉，两人不急不缓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云沁雪的院子中。桃花仍在花期，院子里花香弥漫，满院的灼灼芳华。楚墨宸想起翻墙而入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对这个王府小姐的不以为然，新婚之夜的谈话之后，自己对云沁雪的悄然改观。即便是已经确定了同盟的人，也不能轻易相信，这是楚墨宸从小就明白的事情，只是对云沁雪，好像过早放下了心防。楚墨宸微微感叹了一下，侧过头看走在身边的云沁雪，还是平常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眉头微微皱着，看来是在想什么事情，几片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倒更显得人比花娇。一直这样看了良久，楚墨宸才慢慢抬起手去将花瓣取下。
云沁雪也不知自己是何时陷入了沉思，只是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楚墨宸从自己头上拿下了几片桃花，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云沁雪怔了一下，即使是父亲和大哥，也很少有这般亲近的时候。想来是楚墨宸时时刻刻不忘做戏给别人看，自己半分表示都没有，倒是显得这两情相悦中的一方太过无情了些。可是应该怎么回应呢？看着楚墨宸身上半片花瓣也没有，云沁雪思索着要不要使出个含情脉脉的羞涩眼神来，回想着平日里云沁璇对府中侍卫长那些千姿百态的眼神，尽力的想学一个出来。
楚墨宸并不是为做戏给旁人看才如此，也或许是从来都在做戏，少有的显露了真心却也和做戏分不清了。可他没想到的是，云沁雪只愣着看了自己片刻，突然努力地眨了眨眼，十分别扭地抛出个似是而非的媚眼来。她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乍一出现这样的表情，着实让楚墨宸疑惑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图，忍不住笑出声来。楚墨宸伸出手替云沁雪挽了挽耳边的头发，慢慢靠过去，在云沁雪耳边小声说：
“沁雪这般可爱，为夫真该将你私藏起来。”
云沁雪突然有些悔恨自己刚刚的行为，像楚墨宸这样厚如城墙的脸皮，自己果然不该给他任何能得寸进尺的机会。忍住想要踹他的冲动，云沁雪又恢复了平常的语调，微微笑着，淡淡地说：
“三皇子有调戏我的功夫，倒不如和我一起见见美人吧。”
楚墨宸转过身，顺着云沁雪眼光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枚红色衣服的女子从远处走来，艳若桃李，一双丹凤眼显得气势凌人，裙摆上大团的芙蓉花，衬得此女子越发丰姿冶丽。
楚墨宸饶有兴味地问：
“不知这美人是谁？”
“我二姐，云沁璇。”
云沁璇知道今日是云沁雪归宁的日子，一大早就开始精心打扮，一定要在众人面前将她比下去一回。嫁了一个每日只懂饮酒作乐的邻国皇子，她这个一向目中无人的异母妹妹怎能不被摧残的郁郁寡欢？到时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孟国第一美人的丰姿了。这样想着，在画眉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一切准备停当，岂料还没出自己院门，就听说云璟大发雷霆，正在前厅处罚云昊天。母亲叫身边丫头来传话，告诫自己千万不可贸然出去，免得被无故连累。如意算盘没打好，云沁璇心里郁闷但又无计可施，便躲着前厅满花园的溜达，用来排解心里的不顺。走着走着，竟看见云沁雪和一个男子在她出嫁前的院中站着，桃花纷纷下两人耳语颇显亲昵，云沁雪的笑容清丽，微微晃了眼睛。云沁璇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心口，眼神里冷得像是能飞出刀子来。
云沁璇走到两人跟前站定，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冷笑着说：
“妹妹好兴致，大庭广众之下就与男子卿卿我我，纵然成婚了，怕是也不成体统吧！”
说完，顺带将楚墨宸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心中鄙夷，徒有一副好皮相，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云沁雪在心中叹一口气。你从不知道你自己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吧。这样想着并没有做声，只是伸出手默默挽住了楚墨宸的手。
楚墨宸的视线从云沁璇身上只一扫而过，接着便转过头，顺势抓住云沁雪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十指紧扣，温柔地看着云沁雪的眼睛，露出一个春风化雨的笑容。
“刚刚说的事，沁雪不必担心，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已陪在我身边，纵使外面再繁花似锦，又怎能入的了我的眼呢。”
说完，另一只手抚上云沁雪的脸颊，那般深情的凝望，仿佛已将云沁雪刻进心里一样。
云沁雪怔在那里，心里默默感叹着楚墨宸胡说八道的能力，可在外人看来，却像是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云沁璇被彻底无视了个干净，不光闷气没有得以抒解，反而成了别人如胶似漆的观众，心中郁气更甚，再说出口的每个字都似乎带着刀光剑影。
“果真与什么人学什么样，不过几天时间，妹妹竟也变得这般不知廉耻了！”
云沁雪与楚墨宸面对面，眼见着他听完云沁璇的这番话之后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凌厉，而后慢慢收起笑容，开口道：
“我倒不知与自己的妻子说说心里话，竟是不知廉耻的事情。”
楚墨宸声音很轻，可云沁璇在听了他的话之后，莫名打了个冷战。
“不过有一事我确实真的不知晓，”楚墨宸顿了一顿，接着说，“沁雪的大姐云沁瑶三年前便嫁与跟随晋王多年的将军洛明君，早已随走边关，现在这是从哪里又多出了个不知所云的姐姐呢？”
“我可是这晋王府堂堂正正的二小姐！”
云沁璇此时已是怒形于色，连声音都高了不少。
“原来如此，”楚墨宸一脸恍然大悟，“我来孟国十年，竟从未听人说起过晋王府还有个二小姐，当真是我孤陋寡闻，还望见谅。”
虽然这样说着，却看不出有半分歉意。
云沁璇从懂事起便知道，自己是姨娘所出，不论云昊天，云沁瑶还是云沁雪，甚至连自己的父亲云暻，都待自己像外人一般疏离，所以这些年来，身份一直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而现在，楚墨宸竟说从未听人说起过自己，难不成这些年自己连这个唯一拥有的身份都不曾为外人知晓过？云沁璇只觉得这些话仿佛将心中的那根刺扎的更深，刺的自己鲜血淋漓。
云沁璇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恨恨地盯着楚墨宸和云沁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二人却恍若未见，楚墨宸微笑着将云沁雪又往身边拉近了一点，然后对云沁璇说：
“我还想将沁雪从小长大的地方一一看过，就不打扰二小姐逛花园了。”
说完，不等云沁璇反应，两人便绕过她准备离开。错身而过的时候，楚墨宸偏过头和云沁雪说话，声音大小却刚好能让云沁璇听得见。
“晋王府中侍卫长可是叫叶晨？”
“没错，他从小便在王府长大，一直跟着我爹。怎么了？”
“听闻他为人忠厚，又俊朗不凡，想跟岳父说说，为我身边侍女凝香寻个良缘，沁雪以为如何？”
云沁雪没说什么，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云沁璇必定是惨白着一张脸，对着他们两个的背影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
晋王府的人都知道，云沁璇自年少时便心仪叶晨，只是十几年里都只是求而不得。楚墨宸并非没有听过云沁璇，不止如此，恐怕这晋王府中每个人的底细他都查的一清二楚。
云沁雪看着楚墨宸，他仍是淡淡的笑着，可是自己却看不清，看不清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温暖背后，到底藏的是什么。
花园，亦或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