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照规矩，归宁不能留宿娘家，吃过饭后，两人稍作休息，便拜别了云璟，坐上马车准备回府。本来云沁雪要去探望云昊天的伤势，可是云昊天却以大夫叮嘱要静养，不宜见人为由拒绝了。回程的车上，云沁雪因为此事心情低落，不一会就有些昏昏欲睡，所以没注意到，回府的车程似乎比来时要长了许多。等下了车，仔细一看，才发现所到之处并不是三皇子府，只是一处平常的院子，看起来不大，连门牌也没有，夹杂在周围众多相似的庭院中毫不起眼。云沁雪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楚墨宸，楚墨宸没有说话，甚是顺手的牵起云沁雪，推门而入。
这看起来不大的府邸，进去之后才发现内里乾坤。庭院空旷，站在门口便可一眼看尽，院中只一架葡萄立于西南墙角处，因是刚开春，只冒了几颗嫩绿的新芽。主屋一间，再普通不过，从屋子西侧绕过，却见一条淡青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隐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沿小路走过去，才发现主屋之后竟是一整片的桃林，穿过桃林可见一道藏匿极好的门，门的另一边又是格局相似的另一处院子，依然是桃林与花园相互交错。
将整处院子大致看了一遍，云沁雪明白了，这并不是一处房子的构造如此，而是周围几处房子在内部打通，通开的门藏的隐蔽，又有成荫的桃树遮挡，即使在院内也不好分清，所以在门外看，就好像真的只是挨在一起的几户人家。云沁雪沿路来看到花园里泥土翻新的痕迹，还有小路上铺的崭新的石板，似乎明白了楚墨宸几日未出现的原因。
两人在花园中心停下来站定，楚墨宸笑意盈盈地看着云沁雪说：
“沁雪可还喜欢？”
云沁雪默默地把手抽出来，理了理腰间流苏。
“三皇子的意思，是狡兔三窟？”
楚墨宸看着云沁雪一贯淡然的表情，不着痕迹地将原本牵着她的那只手握了握拳，笑意更深。
“沁雪此言差矣，为夫是想着只一间院子太小了，怕委屈了我的沁雪。”
云沁雪在心里默叹一声，真想知道如何才能修炼出这般无底线的脸皮。
“才刚刚新婚，三皇子就想着将我置于他处，不知是何用意？”
楚墨宸半晌没有说话，云沁雪以为他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正想当做没有问过，便听楚墨宸幽幽地开口了。
“沁雪，你我成婚多久了？”
云沁雪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愣了一下道：
“不过三日。”
“那你称呼我作什么？”
“三皇子。”
“沁雪，如此称呼太过生疏，何不称呼我墨宸呢？”
“…………”
“不然，叫宸儿？宸宸？夫君？”
“……墨宸。”
看着云沁雪似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楚墨宸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颊。
“沁雪真是可爱。”
说完，不顾云沁雪拉下脸来，又牵起她的手，往别处走去，边走边说：
“不是你，而是我们。以后应该有许多时间，我们需要住在这里。”
云沁雪本来正在揉着被他掐过的地方有些不高兴，闻言放下手，沉思了一下，说：
“是否楚国已经有了异动。”
楚墨宸偏过头，脸上半分笑容不见，声音也低沉了些。
“当然不是，为夫是要和沁雪择一处清净之地，做一对神仙眷侣。”
云沁雪一本正经的听着，因为还未曾见过楚墨宸这般严肃的时候，待听清他说的话，终于没能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一言未发，转身就要离开。
这次楚墨宸却没有任她把手抽出去，略一使力，便将云沁雪拉到自己面前来。两人面对面站着，他仍是刚刚那般面无表情的样子。
“一切就要开始了，云沁雪，你怕不怕。”
各样的心机，手段，一切的阴谋，暗战，见不得光的诡计，夹杂着血腥味的筹谋，所有的所有，都要开始了。
云沁雪看着楚墨宸，他的眼睛平静无澜，可是掩藏在底下的火山，很快就会喷薄而出。将两只牵着的手慢慢握紧，云沁雪淡淡然地开口：
“从赐婚那日，一切便已经开始了，不是吗？”
两人未在此地多做停留，便驱车回了三皇子府。云沁雪知道，楚墨宸之所以带她来看这处藏身之地，是在试探她，自己亲眼见到一切的开端时，是不是真的像之前说的那般有勇气。寥寥几次见面，楚墨宸的几番试探，除了在试自己的能耐，也在试探晋王府的支持是否别有用心。多年在异国的生活，已经让这个从小就被亲人送出来的皇子变得心机深沉，难以捉摸，对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相信。对于这一切，云沁雪觉得无可厚非，十年的步步为营，若有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任谁都不可能掉以轻心，她只是没想到，和楚墨宸的这几次微妙较量中，楚墨宸总在不知不觉让她一点点的说出心中所想，而自己，却连他的一点底也没有摸到。
回到府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刚一进门，管家楚辞便来通报，有位客人已等候多时了。云沁雪自然而然的准备回避，尚未开口，就听见楚墨宸说：
“沁雪，与我一同会客可好？”
语气虽是询问，但是温柔声线里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意味，云沁雪点了点头，跟在楚墨宸身侧，往正厅走去。
正厅的门口摆了几个大箱子，有一人站在中间，见楚墨宸走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双手作揖，弯腰行了个大礼。
“恭贺三皇子新婚之喜，草民恭贺来迟，还望三皇子见谅！”
没等楚墨宸开口，又立即转了个身，冲着云沁雪再行一礼。
“草民刘筌，拜见三皇子妃！早就听闻三皇子妃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今日有幸得见，才知传闻竟不及千分之一，真是草民万世修来的福气啊！”
说完，后退一步，微微低着头，不再言语。
刘筌此人，云沁雪曾听说过，只因他在短短几年时间，便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了如今的仲康城首富，城中各类产业均有涉猎，近半都在他的名下。本以为能有如此手段地位的人，该是年纪不小，穿金戴银，浑身各处都透着商贾的油滑狡诈，但看眼前这人，年纪不过二十左右，身量挺拔，面目清秀，穿着普通，静站一旁时，竟有一种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才有的萧索之感，让云沁雪忍不住怀疑刚刚那些奉承之言是不是真的出自这人口中。楚墨宸看云沁雪在细细打量刘筌，没说什么，转身走进客厅中，却也没忘了牵起她的一只手。而此情此景落入刘筌眼中，竟惹得他猛吸一口气，好像受惊了似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云沁雪默默别过头，觉得刚刚将他看成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大抵是那一刻眼睛瞎了。
三人都进厅中落了座，刘筌好像仍然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楚墨宸也不在意，看着外头的箱子问：
“那是什么？”
刘筌赶紧站起来，从怀中拿出一张清单，递给楚墨宸。
“三皇子大婚时，草民在外地处理账务未能及时赶回来祝贺，今日特意备上厚礼，还望三皇子笑纳。”
楚墨宸只大略看了一眼就交给了云沁雪。
“沁雪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挑着喜欢的都留下，剩下的便交给楚辞处理吧。”
云沁雪将清单接过，不出所料的又看到刘筌惊讶的露出铜铃般的眼睛。她一边想着这首富也太容易大惊小怪了，一边将清单上的物品仔细看过一遍后，突然觉得刘筌这么惊讶真是人之常情，因为这份楚墨宸让自己随便挑的厚礼，实在是厚得无边无际。
楚墨宸又对着刘筌问道：
“今日来有何事？”
刘筌忙开口道：
“自是为了补上贺礼专程前来，不敢有其他事叨扰三皇子。”
楚墨宸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说：
“嗯，然后呢？”
这话问的刘筌一怔。
“呃……草民多日未见三皇子，甚是想念，想念，呵呵。”
说完，干笑几声，却见云沁雪仍专心看贺礼清单，楚墨宸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没有再开口的迹象。刘筌看看云沁雪，略带迟疑的问楚墨宸：
“能……能说吗？”
楚墨宸将茶杯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刘筌恍然，自己今日真是被震惊过头了，竟一点也没有看出楚墨宸的想法，若是不能说，又何必与云沁雪一同过来呢？想通此处，刘筌便再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说话声音也一下子严肃起来。
“自颁下赐婚圣旨之日起，就有不明身份之人出现在城中，但只是在收集打探公子和夫人的情报，所以我除了派人散布了些消息，并未做其他。可是近两日，有几名富商打扮的外地人甚为可疑，身边随从很少，没有妇孺侍女，且每个人体形健壮，步伐稳健，多半是习武之人，在这当口突然出现，怕是会对三皇子不利，所以今日才借贺喜之名来禀报此事。”
楚墨宸听完，只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扣着桌面。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笑。
“终于来了。”
刘筌不多时就告辞了，云沁雪在和楚墨宸一同用过了晚膳之后，便回房洗漱准备休息。没想到刚刚倚在床头，翻开的书还没看过一页，楚墨宸便推门而入，接着就有侍女紧跟着进来给他更衣，收拾停当后又悄然退下。楚墨宸走到床边，紧盯着云沁雪，云沁雪自觉地往里侧挪了挪，然后楚墨宸满意地笑了笑，掀开被子挨着云沁雪躺下。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屋里静静的，只听见偶尔响起的翻书页的声音。
不一会儿云沁雪觉得有些困了，便将书放下，想要起身熄灭蜡烛。刚一动身，才发现楚墨宸躺在身边，一时有些无措，微微愣了一会，突然看见楚墨宸虽然闭着眼睛，嘴角却挂着一丝浅浅笑意。云沁雪收回略探出去的身子，拢了拢衣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接着，楚墨宸带笑的声音便响起了。
“怎么，沁雪不去熄灯了？”
云沁雪开口道：
“墨宸睡在外侧比较方便，还是劳烦墨宸动手吧。”
楚墨宸没再说什么，下地熄了蜡烛，屋里瞬间一片黑暗。云沁雪感觉到楚墨宸重新躺回到自己身边，心里突然没了刚刚的淡然，凭空多了一丝紧张。
黑暗中的空气好像都凝聚在一起，楚墨宸平日里磁性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更加低沉。
“今日刘筌禀报之事，沁雪可是有什么想法？”
云沁雪之前就想过，楚墨宸带她见心腹之人，听机密之事，定然不会只是听听那么简单。稍微沉思了一下，简单说道：
“打探情报与假扮富商应该是两股势力，一拨为探清底细，一拨为暗杀任务。”
“为何不是同一拨势力，先来探清底细才发动暗杀呢？”
“若是同一拨，既然已经来探过底，暗杀计划必然谨慎周详，为求一击即中，不可能在成婚这种关键时间点动手，让你有所防范。而用假扮富商这样明显的手段来伪装，只能说明还有另外一些人，没有想到我们成婚会对他们造成妨碍，措手不及之下，才来不及计划而匆忙准备了暗杀。也正是因为没有部署，所以才会一直按兵不动。”
“那沁雪说，该怎样应对才好呢。”
“墨宸早已经有了对策，又何必来问我呢。”
“为夫自然是觉得沁雪的想法更胜一筹了。”
云沁雪闻言没说话，半天才默默叹了口气。
“明日我想出去逛逛，墨宸可愿意陪我同去？”
“沁雪开口，为夫自然乐意之极。只是街上人群拥挤，若有鲁莽之人不小心伤到了沁雪，可如何是好？”
“若是真被墨宸言中了，那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果真如传言一般，是个酒囊饭袋？”
楚墨宸没再接着说，他慢慢抓住云沁雪的手，十指相扣。
“好戏已经开始了。”
今晚，便是最后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