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什么!打仗了?!”盛芸娘一向轻声细语,但是这一声却破例的尖的惊人。
  “是呀嫂子!可不是打仗了!我弟,他不是一直往京城贩锦缎嘛,刚才,慌慌张张的回来了!他说这次出去运货,还没出咱们省呢,就遇上了一股流民,这股流民自称本是老老实实的农民,但是今年天灾,闹大旱,他们地里都绝收了!可是那官府不但不振灾,却还要收他们的税,他们撑不住了,这就出来逃难了!我弟本来没当回事,这年年岁岁的,怎么不得闹上几回灾啊。但是没想到,越往北边走,事越大!后来,到了直隶,就听说流民反啦!拿着锄头跟朝廷打仗呢!说是京城都快被人围了呢!”栓子一口气把事情说了出来。
  “当家的,这,这,打仗了,这可怎么好啊”盛芸娘一听完这个事就有些发慌。虽然她此生幸运,从没赶上过乱世,但是平日里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故事,可有不少是关于乱世,朴素的智慧告诉她,一旦出现战乱,自家幸福的小日子就会结束。
  “莫慌,栓子,你再说说,这,这怎么就能把京城给围了呢?!那可是京城啊,是皇上他老人家住的地方,这”盛芸的爹也有些语无伦次,他算是这个家里最见多识广的人,并且对官府的权威坚信不疑。在这个汉子看来,皇上,代表了至高无上的权威,皇上住的地方,怎么可能被一群流民围住呢,这会不会是假的?!
  “洛大哥,人没了吃的,什么事干不出来啊!什么都不干,也是饿死,围了京城,说不定还能活,那帮人什么不敢干啊!我弟说了,那群流民,不对,那群反贼,人数可多了呢!这次大旱,好像是整个北方都没吃的了!何况还有那群当官的,平时就作威作福,这赶上大灾,还也不肯放过老百姓。我弟让我跟你们说,这次啊,可真是闹大了。”
  “那,咱们,那咱们怎么办啊。”盛芸爹听到这也彻底慌了。
  “洛大哥,咱们这时候,可都得拧成一股绳!这次我弟贩丝,是和咱们镇里七八人一起走的,现在大家都回来了,正把这消息四处说呢。我弟说,他们想要组织一个民兵队,咱们镇里的男人都参加,万一那群流民过来了,看咱们镇里有民兵,也就不敢乱来了。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跟你说这个事的。还有就是,让你和嫂子早作准备,家里多留点粮食什么的。”
  “诶,诶,好,我同意,我同意。民兵队好!”盛芸爹一向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没什么大主意,现在有人给他指条路,自然会按着做。
  外面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盛芸在屋里开始辗转反侧。
  饥荒?打仗?流民?
  这些词对于她来说遥远的像是不存在。他们都是只出现在话本和说书先生的口中的,和那些飞天遁地的大侠一样的虚幻遥不可及,怎么突然间,就都出来了呢!
  而且,而且,而且什么,盛芸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之后的日子,告诉了盛芸而且什么。
  盛芸所在的邻水镇,家家户户贩丝刺绣为生,而战乱中,大家对于此类奢侈品,是没什么需求量的。没有需求,无法贩卖,换不来生活所需的钱粮。本是富庶的邻水镇,现在变得比别的村镇更加困难。
  曾经热销的丝绸锦缎,如今一匹匹的堆积在家中,再也没有人愿意收购,曾经精心呵护的绣娘的双手,如今也不得不拿起了柴火禾木。粮食,菜肉,一天一个价,曾经两三天必然能吃上的肉腥,如今已经快要忘了是什么味道。甚至连柴火,原本三五个钱就一大捆的柴火,现在没有半贯钱,没有人愿意卖给你。出城捡柴有危险呢!
  两个小孩子,弟弟已经长大了,懂得道理了,虽然这半年多日子过的艰苦,但是却也不曾哭闹,而再小些的妹妹呢,则还不懂的什么是战争,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日子和以往不一样了,三天两头的哭闹要吃糖。不曾动过孩子一个手指的父亲也受了镇里紧张压抑气氛的影响,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不听话的小女儿。
  妹妹委屈的哭声,一声声震的盛芸睡不着觉。
  “娘,家里没柴了。”收拾过了厨房,盛芸看了看屋外愁云惨淡的母亲,到底还是上前把问题说了出来。
  “这怎么用的这么快,不是才出去收过的么。”盛云娘一听说又没柴了,眉毛皱的紧紧的。
  盛芸抿了抿嘴,没说话,每次收来的柴都是用半个月,这次已经节省的用了半个多月了,实在是不够用了。
  盛芸娘叹了口气,她也不是不知道,但是,但是实在是现在镇外情况太乱了,她实在不愿意这个时候让孩子出去拾柴。
  “还剩下多少?”
  “只够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用的了。”盛芸看了看母亲,继续道,“我和弟弟趁着现在天色早,出城捡点回来吧,就在附近,不往远处走。”
  “不行。”在屋里的父亲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说道:“不行,你们两个,一个是姑娘家,一个还半大不小,现在出去,那就是明晃晃的让人抓,要去,我去。”
  盛芸爹说的是实情,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流民,起义的问题没有丝毫的缓解,朝廷派出的镇压大军和流民们互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
  流民,不,现在是义军,义军们已经不再是因饥困而走投无路的流民,现在有了西北王,乾坤大将军等等人的带领,打着替天行道、拯救苍生等等旗号,开始有计划的功臣掠地。
  现在,战争已经蔓延到了盛芸所在的邻水镇,乾坤大将军麾下的虎威将军率领了一万大军,现在就囤积在邻水镇外,要求邻水镇的父母官开城投降,否则他们就要开始攻城。
  邻水镇的官员自然是不同意,两方就这样僵持了起来,如今已经僵持了十多天,战火一触即发。
  这个时候要是出城拾柴,能有什么好下场?!
  起义军,虽然被称为军队,但是骨子里却是土匪的做派,这几日出城捡柴打草的人,有不少没回来。各种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据说外面那群人,看见漂亮的姑娘,就掠回去,不是做了军妓就是被各路小头目纳为妻妾,而其他的老人小孩呢,只要被他们抓住机会,也不会放过,抓回去要么做了苦力,要么做了备用口粮。总而言之,只要遇到他们,被他们捉到,就没有善终的。
  这种情况下要是让盛芸和她弟弟出城捡柴,那就是看着他们两个去死。
  “可是爹,你的伤还没好呢,你怎么能去!”盛芸反对她爹要出城的提议。盛芸爹一直在邻水镇组织的民兵队,前几天外面那些军队试探性攻城,他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危险,但是腿脚不太方便。
  谁去都是满满的风险,家人间的守望相助这时候发挥的淋漓尽致,最终决定,盛芸的爹和盛芸弟弟一起出城。
  但是,出去的这两人,却再也没回来。
  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下,盛芸娘已经在家门口张望了许久,但是丈夫和儿子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当月至中天的时候,这个江南女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抽抽搭搭的哭泣了起来。
  若是搁在过去,盛芸娘这样悲切的哭声,一定会引来邻居们或关心,或八卦的围观,但是这半年来,尤其是这十几天,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多次了,小镇的居民们对这样的哭泣声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能做什么呢?无非是过去问问,家里的什么人出事了,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他们不可能救济米面,也不能救济钱粮,无非是再多搭上一声叹息罢了。
  “娘,爹和弟弟,一定是什么事耽误了,明天早上,明天早上肯定能回来。”盛芸哄好了妹妹,看着倚在门口哭泣的娘,上前试图安慰。
  盛芸娘没什么反应,反而哭的更悲切了。
  盛芸也被带着留了泪,是呀,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一家人约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捡不捡的到柴火,天黑关城门之前,一定要回来的,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一定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