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蝶梦庄周

  “怎么又哭了?”沈老夫人看着心疼,忍不住伸手探了探锦棠的额头,发现并不热,这才放下心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乖,大夫马上就来了。”
  陆锦棠看着沈老夫人,只觉得恍如隔世,谁能想到,这样疼爱自己的外祖母,竟然会因为淋了一场雨,染了风寒就去了?而这个罪魁祸首竟然是她自己!她一直不能原谅自己。
  “外祖母!我好想你!”说着,趴在沈老夫人的怀里,只觉得揪心的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沈老夫人见锦棠并不是因为不舒服而哭,顿时放下心来,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锦棠乌黑的秀发,只当她是吓到了,心疼的安慰道:“好了好了,你看,外祖母不是在这呢吗?不哭了!囡囡不哭了,哦~哦~再哭仔细眼睛疼。”
  听到沈老夫人还跟自己小时候似的哄自己,不由得破涕而笑,“外祖母!我都这么大了,再叫人家囡囡多难为情。”
  沈老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揶揄道:“哟!现在知道长大了,害羞了——刚才是谁哭了恁的半天,哄也哄不好?”
  锦棠这才收住眼泪破涕为笑,胡乱擦了一把,又抱住沈老夫人的胳膊不松手,“我忍不住嘛!对不起,外祖母,让您担心了。”
  当年沈老夫人嫁到了沈家,沈老太爷还只是个刚中了秀才的举子,后来外祖母窦氏不仅凭着精明的头脑、厉害的手段置下这偌大家业,还为沈家添了三儿两女,很得外祖父敬重,家中更是连个通房姨娘也没有。好在儿子们都争气,女儿们也嫁的好,日子也过的越发顺风顺水起来。其中小女儿沈毓蓁——也就是锦棠她娘,更是远嫁到了京城的世族大家陆家。
  陆锦棠忽然记起来了,她十三岁那年,外祖母过五十五岁寿辰,她和弟弟一同去金陵外祖家,管家弘叔禁不住弟弟的央求,带他骑马先行,没想到,她坐的马车车轴却忽然折断惊了马,最后马带着车和人卷下崖去。
  幸好那山虽然陡峭,却植被茂密,车虽滚落悬崖,但却被树藤缠住,不然她哪里还有命在?所以,她只是撞到了头,身上却并无大伤,已经算是万幸
  等等!
  锦棠心中一颤,接着猛烈的跳动起来,这么说来,现今便已经是衍庆十二年?
  她怎么会忘了,衍庆十二年九月,他弟弟染了风寒,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却生生熬了三个月,最后竟然撒手走了!
  “这孩子!看来是吓着了。”沈老夫人见锦棠又发起呆来,不禁抚了抚锦棠的头,笑着扭过头和一旁的周妈妈道。
  周妈妈是沈老夫人的陪房,深得沈老夫人的信任,也是看着陆锦棠从小长大的,所以自然对陆锦棠也是极为疼爱,见花朵似得小人儿撒娇,也知道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不由得也放下心来,脸上才露出由衷的笑容,“那——晚上奴婢也给表姑娘叫叫?”
  沈老夫人笑着点点头。
  锦棠回过神来,看着沈老夫人的目光中带依恋和一丝茫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不知自己是庄周。等到突然间醒来才发觉,蘧蘧然谓之周。
  安知现在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或者只是黄粱一梦?
  沈老夫人却不容她再恍惚,拉着她的手又担忧的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什么,锦棠乖巧的有一句答一句,只是直到大夫来,她也没松手。
  如果注定是一枕黄粱,那又何妨?她已经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现在便是梦也只会是美梦。
  既然上苍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就让她在这一次,将一切都守住。
  沈老夫人见锦棠如此依恋自己,心中自是爱怜万分,面带又颇带着几丝无奈,安抚道:“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从京城乘坐马车而来,自是免不了一路颠簸,马车有损也是难以避免。我已经给你父亲去了信,你且安心在外祖母这儿住着,将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
  锦棠抿了抿唇,眼前又有些模糊,可是她握了握拳,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她重重的点了点头,郑重道:“外祖母放心,锦棠定然会养好身子,不让祖母担心。”
  沈老夫人见她面色虽然苍白,却也目光清明,精神很好,终于放下心来,目光也越发慈爱。
  锦棠想了想,不知今生和前世是否一样,前世自己似乎昏迷了有五日之多,不知现在
  锦棠忽然懊恼的暗自叹了口气,睁大双眼焦急的拉住沈老夫人的手,看着周妈妈问道:“周妈妈,我躺了有几日了?”
  她似乎是四月初一从京城出发,就是为了赶上四月二十七外祖母的寿辰,没想到一路紧赶慢赶走了二十日才到金陵城郊,马车却摔下山崖,她昏迷了过去——也不知道这次,她究竟昏迷了多久。
  周妈妈知道,表姑娘这是怕错过了老夫人的寿宴。还未等她答话,身后便有个声音传来:“老夫人福泽绵长,泽被千里;表姑娘趋吉避凶,所谓否极泰来,可见是个有大造化的人!”
  一双素白的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容长脸,满头的青丝仅用一只青玉簪子挽住,髻上斜插一只红梅金丝镂空珠花,鬓边斜插了五蝠银鎏金压鬓,柳叶弯眉杏子眼,岁月也不曾在她的脸上显露出痕迹,反而平添了一种精干的气息,微厚的红唇弯起,带着笑意走上前来。
  锦棠面上露出甜笑,着看向来人,没办法行礼,只好微微点了点头,“大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