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孙家小孙

  十一年前,那便是衍庆二年的事了
  这是锦棠第一次听说官家登基初年的事,她心中实在好奇,想要和沈老夫人问个明白,可是看着外祖母的神情,又不忍心打断她,只得继续听着沈老夫人道:
  “且说这穆先生,他原先便管着那间铺子兼着账房的差,我见他过去的账目做的很是清晰明白,问答之间也颇具条理,管铺子又有一套,便问了他过去的经历后将他留了下来,结果没想到他做事很有一套方法,我便索性将府里的庄子铺子都一并交给他管了,说是账房,其实和外院的副总管也差不多了。”
  锦棠有些诧异,还以为穆先生不过就是个得力些的大掌柜,没想到还有这番来历?
  翕动的樱唇透露出些许的不安,锦棠张了张口,有些不好意思,“外祖母这不好吧?毕竟我这里只有几间铺子,当不得什么大用。再说,穆先生若是走了,沈家的铺子那么多,岂不是要忙乱上一阵子?我的意思,原本是您随便给我一个掌柜就好了”
  沈老夫人却笑了起来,慈爱的看着锦棠,摇了摇头,“你先不要推辞,等你见了人再做决定也不迟。且不说他行事周密又较为忠诚,但说他那管铺子的一番好手段,也能叫我放心。而且我瞧着那穆先生是个有大才的人,此番肯甘心屈就于这些铺子里的琐事,想必是还有什么心结。说到底,他在我这里顶多做一个外院的管事也就到头了,若是跟着你去了京城那便不一样了,京城贵人多,他将来若是能有什么际遇,我们也好做了这个顺水的人情。”
  锦棠沉吟着,左手手指拢在袖中轻捻起来。
  抛去穆先生在外祖母这所受的礼遇不谈,单听他过去的经历,想必是一个有见识,心胸也不会太窄的人,不然,十几年看下来外祖母定会有所察觉,也不会如此重用一个连靠身文书都没有写的人。这样一个人,单做一个外院的掌事,的确是有些屈才了。而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无外一个幕僚,这个穆先生对她来说,简直求之不得。再者,外祖母既然这样决定,想必是心里有了计较想通这一点,锦棠便坦然的点了点头,欣然道:“一切全凭外祖母安排。”
  没一会,从屏风后走过来一个人,却是二等丫鬟流琴,流琴将手中的那盘个头硕大,粒粒如南珠般,玲珑剔透的樱桃呈了上来,方道:“老夫人,胡大正在廊下候着,可是叫进来回话?”
  沈老夫人刚要挥挥手打发了,转念又一想,让胡大讲讲庄子上的事也好,顺便也能给锦棠提点一二,于是开口道:“叫他进来吧。”
  胡大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麦色皮肤,生的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相,他是沈府的家生子,从曾祖那辈便在沈家了,此时他穿着鸦青色绸布长衫站在屏风后行了礼,便规矩的站着回话。
  锦棠心中不由赞叹,沈府从上到下无不规矩守礼,不像陆家,乍一看觉得很好,但该规矩的地方却是乱糟糟。一想到陆家,她不禁触了触额头,只觉得头有些疼,许久没有回去,她几乎将陆家忘了个精光了,现在忽然想起来,只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庄户们知道老夫人寿辰,早就准备了寿礼托庄头们今儿个大清早一齐带过来,结果见奴才今儿过去,又托奴才带回来好些个时节的瓜果。还有庄子东头那个孙姓老妪,不知您还有印象没有?”赐了座的胡大将脊背挺得笔直,双手绷直撑在膝头。
  见沈老夫人凝眉,丹翠出声提醒道:“可是那个儿子在码头上做苦力被活活打死,媳妇投了河,只剩下一个七岁的小孙子孙大江,被老夫人知道后命钱管事送到族学做书童的那个孙老妪吗?”庄子上的人家大多姓沈,外姓的不过就那么几户人家,说起孙老妪,她家又出了那档子事,她印象更深了。
  胡大点点头,接着道:“就是那个孙老妪,不过她的小孙子已经不叫孙大江啦!进了学堂后,先生给改了名字,现在叫孙瑞江!孙老妪还托奴才带了一幅字,说是她的小孙子在学堂认了字,特意写了一幅祝寿的笔墨托人带了过来。”
  沈老夫人此时已经想起了那个苦命的孙老妪,还有那个颇为伶俐的小孙孙,听到胡大的话不禁起了兴趣,对着胡大笑道:“快拿过来,也让我瞧瞧。”
  胡大从善如流,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藤皮纸,流芳过去将纸拿了进来,和丹翠一起在沈老夫人面前展开。
  只见间米黄色的纸面上,工工整整的写着“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两行大字,字写的虽然不出彩,但横平竖直,写的中规中矩。才半年,能将字写到这个程度,可见孙老妪的那个小孙孙是个颇为伶俐而且肯下一番功夫的孩子。
  沈老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练字不可一蹴而就,单看他这一笔一划,便知道是用了心的,总算是没辜负她的一番苦心。
  锦棠早已经回过神来,听着胡大又说了庄稼上的事,什么样的土地适合种什么,什么作物需要什么时候播种,侍弄上又有什么门道,收获的时候又有什么讲究,冬储要做的准备,直到讲到往年大灾的时候都是怎么应对,锦棠才恍然,原来庄子上的事,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
  胡大也是个妙人,见这位表姑娘听得认真,他便乐得卖弄,又讲了许多果树上的事,锦棠认真的一一记下。
  待胡大讲完,周妈妈便带着穆承毅回来了,胡大知机的退了下去。
  待到周妈妈得了消息带着他绕过屏风,只在堂下站着,锦棠这才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中等身量,身穿绀青细布直,足蹬玄色细布鞋,头发灰白只用一根竹节簪牢牢绾住,面如满月,阔口宽鼻,卧蚕眉,一双丹凤眼微微垂着,拱手行了礼后,便垂头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