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四回 两人成戏巧相劝 三人落难怨无常 下

  且说这伊尔木正哼着曲儿,歪在炕床上点染指甲,忽见莲香疾步进来道:“主子,后院的林佳氏在殿外求见。”伊尔木一惊,放下玉片道:“我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又问道:“那边可有回信?这个福玉究竟要怎么办?”莲香道:“还没收到回信。”伊尔木道:“那便快把珠帘、纱幔都放下来,让她呆在外头,千万别进来。”莲香照做后,又去领了福玉进来。
  福玉一进里间,见幔帘重重遮挡,不知是何意,便先行礼道:“妹妹请姐姐的安。”伊尔木冷言道:“先别姐姐妹妹这么一通亲热地叫,本宫的妹妹还尚未出阁呢。”福玉道:“伊姐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福玉呀!咱们两家以前可是住”伊尔木立刻插断道:“我记得!这许多年前的事了,还提它干嘛?”福玉听了始料未及,一时哑口,桂嬷嬷也不言语,灵芸更不会出言,一时气氛尴尬至极。莲香笑道:“玉小主还带了礼来送给主子,真是有心了。”
  桂嬷嬷斜了眼灵芸,示意她奉礼。灵芸便说道:“这些原是皇后赐给小主的恩礼,今日初见伊主子,小主情真一片,特选了其中的上乘来赠与伊主子,盼着日后能与伊主子和睦共处。”伊尔木笑道:“你这婢子倒会说话,不过本宫这儿什么都不缺,心意我收下了,礼就不必了。”莲香接道:“劳烦玉小主走这一遭了,只是主子近日小恙,经不得风。待好些了,再去后院回玉小主的礼。”福玉算是听明白了,这伊尔木进了宫得了宠便翻脸不认人了,自己也当真天真,竟会相信宫中也有姐妹情深,一时气不过,连礼都没行就出了殿。
  这边秀敏正和保官在院里打井水,见主子怫然作色,怒气冲冲地回来了。两人还在纳闷着这是怎么了,一记响亮的巴掌声便惊得保官一抖,那木瓢连着桶儿都落进了井里。被打的不是别人,正是灵芸。福玉骂道:“别人喊我小主,你也跟着喊?你方才抖什么机灵呢?她都那般羞辱我了,你还要上赶着献礼?还和睦共处?她安的什么心,你看不出来?”灵芸跪地磕头道:“主子,奴才知错了,奴才不该自作聪明,奴才该打,还请主子消气!”秀敏直觉林佳氏太过分了,宫里的主子们对奴才向来都是不打脸的,脸面便是旗人的尊严!宫女虽是奴才,但也不可被肆意践踏人格。秀敏正欲上前去为灵芸评理,顺成忙拦住她道:“主子在气头上,劝不得。你真为她好,就别说话!”
  福玉又说了句‘滚出去!’便进了西次间,桂嬷嬷也跟了进去。灵芸捂着脸跑了出来,秀敏和保官忙迎上去,但灵芸已经进屋锁了门,任她俩在外面怎么低喊都不开门。保官道:“芸姐姐会不会想不开呀?”秀敏趴在门上听了会道:“不会的,灵芸不是这般软性子的人。我听里面有抽泣声,让她哭会子吧,哭过也就忘了。”保官叹口气说:“原以为离开了辛者库,咱们的日子就要好了,却不想摊上了这样一个主儿。”秀敏忙捂了保官的嘴,警她以后切不可再说这大不敬的话!
  晚间吃过晚点后,灵芸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只面颊肿得更厉害了。灵芸躺在被褥上,秀敏拿了刚煮的鸡蛋来给她滚揉消肿,保官则趴在一旁玩布偶。揉着揉着,秀敏忽想起了那本识字书便问道:“你还没跟我说那书哪儿来的呢!”保官道:“什么书?我怎么不知道?”灵芸闭着眼道:“一本认字书。上午那会儿你不在就没看到。”又问秀敏道:“你还记得那日我替一姑姑的差去管运水的事么?”秀敏道:“记得,但跟这书有什么关系?”灵芸道:“我也是去了才发现,原来那水夫不仅运水,还做些夹带倒卖的勾当。”保官凑近了道:“什么是夹带倒卖?”灵芸道:“就是帮宫里的人运些小玩意出去卖,他再赚点跑腿费。我想着他既有本事送出去,定也能运进来,便托他给我带了本书。这人办事倒利索,没过几日就给我捎进来了。”
  秀敏听后道:“难怪你之前起那么早,原是去干这事了!”保官又问道:“那他可以带些中果条进来么?”灵芸睁眼看着保官笑道:“你今年几岁了?怎么还和我八岁时喜欢吃的一样。”秀敏也笑道:“你让他揣在哪儿给你带进来?脚丫子里?”保官做了个鬼脸,又接着玩布偶去了。这时桂嬷嬷进来道:“主子准备歇下了。秀敏和保官今晚守夜,灵芸你就别进去触主子霉头了。”秀敏和保官忙下炕整了整衣裳,跟着桂嬷嬷进了后殿里间。
  是时,更阑人静,壁月高悬。保官侧立于主子床沿轻挥蝇帚,秀敏则在外殿殿门处侍守。二更夜正长,保官年纪尚小,哪里禁得住瞌睡虫的侵扰,耳听着主子已经睡沉了,便蹲下来打起了盹儿。秀敏在殿外倚着门框也是昏昏欲睡。突然‘砰’的一声,瓷器破碎的清冽声猛地惊醒了秀敏。
  原来这保官贪睡时顾不上重心,左摇右晃的一个倒栽头砸下去,撞倒了一旁的红木束腰花几。那春兰便连同豆青釉盆一齐摔落在地,迸开出一朵朵磁花。保官吓然惊醒,连忙爬过去捡碎瓷。白日里福玉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好不容易入了眠,又突然被这巨响惊了美梦,遂而怒然起身。她掀开床幔后瞧见保官正跪在地上捧散土,花几则横在一旁。看明白起因了的福玉顿时火冒三丈,下了床径直走过去,一脚将保官踹开骂道:“你个丧爹死娘的,让你来伺候我,不是让你来吓死我的!”说罢便蹲下身去掐扭保官泻气。
  福玉边掐边道:“让你睡,让你睡!”猛得被福玉踹了一脚后,保官已觉神魄晕散,头昏目浊,现在又如被巨嵌夹肉,每一下都疼得皮开肉绽。保官顿时清泪横流,不停地挣扎求饶道:“主子,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主子主子饶命,饶命啊!”福玉听着保官求饶,反而兴头更胜,愈发用劲的去掐保官。这般肆意地欺压,更多是为了宣泄平日里累积的怨气。做主子的,无论在外如何,在内便是不可反抗的天。保官的声声哀求,倒是给足了福玉做‘天’的快感,她哪里肯就此罢手!
  秀敏听到了哭声,慌忙跑进内殿。她一推开里屋门,见保官蜷缩在柜脚,辫发开散,林佳氏正怒目圆睁地打骂道:“你现在知道求饶了?谁壮了你的胆,让你敢偷睡的?啊?”秀敏从未见过谁如此暴虐,一时六神无主,只得跪地磕头给保官求情道:“主子,保官还小,难免会犯困,您大人有大量,放她这一次吧!”福玉闻言抬过头去,瞧着秀敏倒像是见了新玩物般蔑笑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又是哪根葱,也敢为着她求情?”
  秀敏爬过门槛又往前几步道:“主子,保官身子弱,您要打要罚,奴才都替保官受着,您且饶了她吧!”此刻,这二人的姐妹情深,犹如利刀剜在了福玉心头,令她又想起了白天被伊尔木拒于门外之事。幼时契若金兰的邻姐,入宫不过三年,便已形同陌路。而一奴才竟愿舍己相护,这不是在嘲讽自己连奴才都不如?一想到此,福玉恼怒更甚,起身朝秀敏走去道:“好啊,那你便来替她受!”福玉未作停顿,刚走到秀敏跟前,便扬起手臂一巴掌轮了过去。福玉气力之大,秀敏来不及反应,只觉似被重物击头,两耳一阵嗡鸣,身体也不自主地倒了下去,随即是头部重磕在某处的剧痛,转而眼前一黑,旁人说着什么就渐渐听不大清了。
  保官侧匐在地,眼见着秀敏撞上房门后,额边和嘴角瞬间便渗出了血。秀敏已然不能动弹了,而林佳氏还在猛踢着她的背腹部。保官使出全部的劲头,爬过去抱住福玉的小腿,大哭着抽泣道:“主子,您不要再踹了再踹她就死了主子主子!”福玉还欲抬腿,可保官抱得死死的,一点都动弹不得,遂大骂道:“没娘教的东西,我看你就是欠抽,你快给我放手!”边说边去拽扯保官的头发,想让她松开手来。
  眼见保官仍不撒手,福玉气急便从发间拔出珠钗往保官后背上直戳下去道:“怎么着啊今儿个,你俩是要反了是吧?两条贱命,死了给我解恨也值,快给我放开!”保官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顾不上疼痛只是紧抱着林佳氏的腿,声声哭喊着‘主子,您饶过我们吧绕过我们吧’欲知这二人如何逃出生天,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