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五回 秀敏舍命闯乾清 济兰立行训景阳 下

  济兰嘴角微抽了下,却仍是笑颜说道:“是你多虑了,我来这儿,不过是行掌领后宫之权,劝诫福玉罢了。”伊尔木上前一步,抬眉笑道:“皇后,我有一事不明,那婢子秀敏即便是情急之下乱投医,走几步路也该投到我这儿来,何必越过半个后宫去惊扰凤驾呢?究竟是我这庙小她瞧不上眼,还是想借由此事狠踩其主,好让自己上位?”“这这”济兰心思简单,未曾如伊尔木这般多想,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秀敏刚想为自己辩驳,伊尔木已抢言道:“皇后,福玉固然有错在先,可那秀敏呢?小题大做,一心想拉主子下水,其心,亦不善啊!皇后如若不加惩戒,只怕日后各宫奴才们都会争相效仿,主子们稍有打骂便去坤宁宫前诉苦,如此,后宫可有宁日?”
  福玉见皇后过于软善且无主见,三言两语便让伊尔木占了上风。而白日里,伊尔木虽不见自己,但心中到底是记着自己的,不然此时又怎会帮自己说话?福玉急于投靠伊尔木便喊道:“盟姐,秀敏这奴才就是有意害我,你要帮我啊!”伊尔木听到福玉叫自己盟姐,眉头一紧,急言盖道:“大胆林佳氏,皇后既已定罪,何人都帮不了你,你不诚心悔过净想着逃脱惩处,你也该罚!”
  奈何福玉嗓音着实洪亮,济兰听得明明白白的,便问伊尔木道:“盟姐?你与福玉入宫前便已认识?”伊尔木心里不由地骂福玉‘蠢物’,面上却轻笑道:“咳,不过是儿时的对门罢了,父辈间打过几个照面,义结金兰的戏言,谁曾想她竟当了真。”又说道:“不过,她既来了景阳宫,我没有及时规劝,反而纵她惹出了今夜之事,我也确有过错。”福玉听后愈发烦郁不解,心想道:“伊尔木这般阴晴不定到底是要帮我还是不帮?或是只在玩弄我?她方才又为何说是对门,我们两家分明是毗邻而居,莫不是日子久了记错了?”
  济兰听后拉过伊尔木的手道:“妹妹言重了,这如何怪得了你。你所言也在理,我心中已有打算,自会秉公处理她二人。”这时,穆尔登格从偏房内出来告知济兰,说米太医妙手回春,保官已无性命之忧但恐终生将行动不便。济兰听罢,转身正色对着福玉和秀敏道:“福玉,你违反宫规,滥用私刑,致人伤残,今夜本宫便罚你在此跪到拂晓,细悔过错。自明日起,你日日需在殿内手抄女四书,不许踏出景阳宫一步,反躬自省两个月后方可解禁,此外再罚扣宫份四个月。至于宫人秀敏,侍主不周,亦必惩处。清明将至,南方新进的贡茶不日将抵宫内,御茶房年年此时便会人手紧缺,你就去那儿谋份差事吧!”
  福玉心下一阵火燎,去御茶房当差哪里算是惩处?御茶房就在乾清宫内,日日可睹龙颜。而自己被禁足两个月后,皇上哪里还会再记起?皇后说是公正,可此举分明是明贬暗升,要扶那贱人上位,好取我代之!秀敏谢恩后,扶起了灵芸,那俩公公也起身跟在秀敏身后一并退下。秀敏从福玉身旁走过时,未曾留意脚下,竟径直从福玉的外袍上踩了过去。福玉发觉后看着外褂上的脏泥印,认定是秀敏刻意为之,顿觉受了奇耻大辱,她忿然怒视着秀敏前去的背影,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绝不能让这贱人得着圣恩!
  福玉忽地瞥见右前方台阶上养着的海棠,妒令智昏的福玉还未细想后果,身子已蹿了出去。而济兰因等着秀敏走近,故还未转身,她见福玉抱起花盆砸了过来,尚且来不及提醒秀敏,本能的就上前张开双臂护住了秀敏和灵芸的头部,用自己的身体为她俩遮挡。那花盆分量不轻,福玉未能抛高,而是砸向了济兰的后足根。
  济兰穿着元宝底重心不稳,被砸后脚跟一软,竟连着秀敏和灵芸一齐倒地了。一众宫人都惊慌错乱,穆尔登格奔去扶济兰,大喊着:“米太医,米太医,快些出来,主子受伤了!”伊尔木不迨片刻便对着那两公公吼道:“你俩还呆在那儿干嘛!还不快制住福玉,别让她再犯浑!”那俩公公一惊,随即转身又将福玉按倒在地。此时的福玉魂魄轰去,面如缟素,双目呆睁,浑身战栗,她哪里预想得到皇后竟会挺身而出。
  秀敏和灵芸翻过身来跪在地上,一人一边扶着济兰。秀敏看到济兰脚旁的碎花盆后才恍悟方才发生了什么,正欲说话时,灵芸已涕言道:“为着奴才们两条贱命,皇后您何苦伤了自己,皇后的鸿恩,灵芸此生何以为报。”穆尔登格道:“先别上赶着谢恩,主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俩也别想脱了干系!”说着轻手揭开济兰的橘红绸袍,看到足袜尚且完好,方松了口气。济兰缓过神来道:“想来只是崴了脚,现在动弹不得罢了。”
  米霈也赶了过来,跪在秀敏身旁,低眉敛神道:“皇后娘娘,臣需查看下您的伤情,如有冒犯,实乃情急所迫,还请您宽宥。”济兰柔声道:“无妨。”米霈目不旁视,单看着济兰受伤的足踝道:“劳请穆尔登格代臣脱下娘娘的鞋履和足袜。”秀敏闻言便伸手去脱济兰的绸绣鞋。穆尔登格打回秀敏的手道:“毛手毛脚的别再伤了主子,是你叫穆尔登格么?”济兰扯扯穆尔登格的袖口道:“好了,你快些解开吧。”秀敏难堪地收回手来又无措地放在一侧,正巧碰上了济兰的手。
  待穆尔登格脱下济兰的夹袜后,米霈先观其肿胀程度,再从夹带中取出一方巾帕盖在济兰脚踝处道:“皇后娘娘,臣得罪了。”说罢便伸手去触碰济兰的脚踝。米霈双指隔着巾帕放上脚踝的一瞬,秀敏感到济兰的手抽动了下,随后一阵薄微的热气渗透而来。秀敏以为是济兰太过疼痛,便覆过手去轻拍两下以表慰藉。
  米霈细细检查了一番后道:“皇后娘娘确为踝骨扭伤,好在骨头未折,并无大碍,今夜先取些冰块冷敷,待臣开些膏药,一日后换为热敷,静卧十余日便可下床走动了。”穆尔登格仍不放心道:“米太医你再仔细瞧瞧,这么重的花盆砸过来,没准别处也受了伤。”济兰忙打断她道:“我就那脚踝一处不适,别处未有痛感,不必再看了。”米霈闻言取回巾帕又叠放回夹带中。
  穆尔登格正为济兰穿足袜时,伊尔木带着抬肩舆的宫人过来了,又跪地道:“都怪我照应不周,才让那疯子伤到了皇后,明日我当亲去坤宁宫领罚,今夜还望皇后先回寝宫休养,余下的事便交给我吧。”济兰接道:“你也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我也着实乏了,便交给你了。”语落,秀敏、灵芸和穆尔登格三人便一齐扶起济兰,将她搀上了肩舆,米霈则退立一旁。秀敏目送皇后一行离开景阳宫时,还不忘偷瞄几眼米霈,可米霈却丝毫不看秀敏,一直微低着头。
  伊尔木恭送皇后离开景阳宫后,回到后院,看着颓然坐地的福玉道:“来人,将福玉禁于内殿,给我好生看着,别让她寻了短见,待明早再听候发落。”小冬子和顺成得令后叉起林佳氏拖入了内殿。伊尔木见秀敏和灵芸还站在一旁,便说道:“你俩也确有点本事,今夜既能扳倒主子,想我这景阳宫也是留不住你们的。我知你们记挂着那婢子,不必在这儿候着了,快去瞧她吧。宫里养不住废人,见一面就少一面。”话了便回了前殿居所。灵芸待伊尔木走远后小声嘀咕道:“这李氏好生奇怪呀,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想让皇后治你的罪,现在又这般温言细语,真让人看不明白。”秀敏也摸不透伊尔木的心思,只说道:“管她呢,咱们快去瞧保官!”
  她二人进了偏房,只见保官正趴卧在榻炕上,额间挂着细密的汗珠。穆尔登格走前已为保官擦了身子、上了药膏、又换了新衣,原先的衣裳被剪得七零八碎的丢在一旁,远望过去就是一块块血布。桂嬷嬷见她俩进来了,起身从炕桌上取来一凝脂色琉璃圆盒道:“啰,这是米太医留下的,是用那上等的红花、川穹、白芷和当归熬制的红膏,化瘀止痛,效果奇佳,说是留给你俩消肿,但究竟是捎带着谁,我便不知了。”灵芸道:“我与米太医只见过一面,看来今日是要沾沾秀敏的光了!”秀敏抿嘴一笑,快手接过那膏药道:“保官如何了,中途可有醒来?”桂嬷嬷将米霈嘱言一一告知了秀敏,听闻保官将落下病根,平生都无法行动自如,秀敏和灵芸皆淌泪抹眼,但好在保住了性命,一切便会慢慢好转吧?
  此时,在景阳宫的某处,烛影下有两女子也正私语。一人道:“图南,你看这秀敏可是皇后的人?”另一人接话道:“皇后带了米太医来,便足证这秀敏闯的是乾清宫。但皇后却只责她侍主不周,丝毫不提她惊扰圣安的事,还调她去了御茶房,这摆明了是要把她送给皇上,她俩不成盟也结恩了。但好在不用咱们动手,她就帮咱们除掉了福玉。下一步,看来得重新谋划一番了!”
  暗夜里,徐徐清风扫云而开,一轮明月重被捧出,一城之内景阳宫未得安眠,旁宫却是炉烟缭缭,正是好梦一场。各宫的喜乐,本不相通,相通的唯有明早梦醒后宫人间的杂言碎语。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