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五回 秀敏舍命闯乾清 济兰立行训景阳 中

  待玄烨走近后,秀敏跪着向前拽住玄烨靛蓝夹棉江绸袍的袍角,抬头乞求道:“皇上,奴才求您广施仁德,救救保官。”玄烨借着门外高悬的宫灯,渐渐看清了来人的脸孔,见她左额间有块红淤泛血的裂口,下挂着一道道或深或浅的血痕,右脸颊肿胀处还有大片红晕,隐约透着巴掌印。玄烨大概明了,这奴才想必是遭了她主子的毒打才仓皇逃窜至此。想来在这宫闱之中,奴才本就是供后宫主位役使用的,打骂也全凭各家主子开心,因不堪辱骂而自寻短见的并不鲜见。但像她这般跑来告御状的,倒是头一次。可这奴才开口也不是为着自己,而是为了旁人。玄烨着实不解便问道:“保官是谁,你为何求朕救她一命?”
  玄烨盯着秀敏久了,自思道:“这奴才好生面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似的。”秀敏道:“回皇上话,保官与奴才同为景阳宫林佳氏的宫人,今夜保官就因不小心把花瓶给卒瓦了,主子便要当着全宫人的面杖毙她,可怜保官她才十三岁呐!皇上,奴才求求您了,您只消一句话,保官便可活命啊,皇上!”说到此,秀敏不觉泪随言落,她已经出来好一阵子了,只怕保官已撒手西去了。
  “皇上,来人可是那日唱曲的秀敏?”济兰由穆尔登格掺着自小门后出来问道。玄烨经济兰这么一点,记起了她是那日堆秀山下的宫女,遂弯腰将秀敏扶起,道:“原来是你?”秀敏噬着泪道:“皇上大恩,曾派人问过奴才要何赏赐,奴才当时不敢要,现在只求皇上能救下保官,奴才必念一辈子皇上今日之恩。”玄烨见过不少‘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而‘舍生取义慷慨死’的也非凤毛麟角,但如她这般,单单为个‘情’字的,着实少见。玄烨有心帮她,但也知后宫诸事当由皇后做主,自己断不可横加干预,以免伤了皇后的心。遂待济兰走近后道:“皇后,后宫大小琐事,应全凭你来决断,此事,你怎么看?”
  济兰猜到玄烨是想帮秀敏的,不然何必在此与个奴才多费口舌,便做个顺水人情道:“按理说来,她二人都是林佳氏的宫人,我虽为后宫之主但也不便插手旁宫内务”,秀敏一听此言,不迨济兰说完便又跪下磕头道:“皇后,您大慈大悲,稍抬贵手便能救人一命。主子,奴才求您了!”济兰见状,也着实为她与保官的情谊动容,忙俯身扶起秀敏道:“瞧你这急性子,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呐。宫人犯了错,说教几句便是了,私用刑罚,着实出格。后宫之人,当以贤淑为首,如此狠毒,何以积德?”
  玄烨附言道:“皇后说的极是,林佳氏尚无封号便敢僭越动用仗刑,如此骄狂任性,确也需要多加惩诫。”秀敏深知自己与保官都有救了,喜极而泣道:“那还劳请皇后现在便跟奴才走一趟,再晚些,奴才怕保官难以回命。”济兰侧身对玄烨行了礼道:“皇上,此乃宫闱杂事,不应让您分神。若再误了明日早朝,便是我的罪过了。您快些回殿歇下吧,余下的事我自会处理。”玄烨轻握住济兰的手道:“有劳皇后了!”
  玄烨转身离开之际,目光又落到了秀敏脸上,几经折腾之后,这张脸已然疲惫不堪,还带着些许灰土,这不禁让玄烨心生怜意。玄烨这片刻眼神的停留,他自己许也未曾留意,但却被济兰收入了眼中。玄烨又对跪在地上的顾问行道:“好了,你们也都起来吧,朕无怪罪之意。顾问行,命人备好步舆,再叫上今夜上值的御医,与皇后一道前往景阳宫,看看那奴才伤势如何。”顾问行听罢松了口气道:“喳,奴才领旨,谢主隆恩!”话落便起身进了龙光门内去按旨行事。
  秀敏听后心下触动不已,皇上的这般细致入微,倒是她始料不及的,便欲跪地谢恩。哪知玄烨托住了她的手腕道:“不必再跪了,快去救人吧。”玄烨掌心的温度顺着袖口温润进了秀敏的心房,秀敏不敢抬头,一吸鼻,两行热泪又溢了出来。玄烨收回手,转向济兰道:“皇后,晚间风疾,切勿久留。”济兰笑而不语,只是点头作应。
  待到玄烨转身离开后,秀敏才敢抬眼看向玄烨。那背影挺拔却又不似武士般壮硕,许是个子较常人男子更高的缘故,身材匀称而两肩略宽济兰看着秀敏这般出神,笑问道:“这人还救不救了?”秀敏听了忙收回目光道:“主子,您且跟着奴才往这边来。”济兰察觉到了他二人间的些许异样,心中也有了一番打算。
  景阳宫内,顺成和小冬子打了保官二十大板后,以体力不支为由求福玉能让他们休息片刻,而福玉苦于宫中已无其它太监只得应允了下来。此时的保官早已晕厥过去了,她臀后部的出血浸湿了底衣,血水便顺着衣缘滴落在地,淹染了片片梨花。福玉想起内殿还有个秀敏,便转过头去朝内殿问道:“那个贱婢可是醒了?”灵芸道:“回主子话,她怕是不行了,到现在还没醒。”福玉撇嘴道:“真是不自量力,连一巴掌都承不住,还想着替人出头。”
  这顺成和小冬子看保官着实可怜,故而前二十板每每都是高高举起,在板子要碰着保官时再猛得用力收回。但毕竟是在林佳氏眼皮子底下,又不可太过放水。如此反复多次,早已累得胳膊抽筋,气喘吁吁了。福玉见他俩休息了好一会还说抬不起板子,知道他们是故意拖延时间,便怒斥道:“你们两个小畜生,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在打什么算盘,麻溜地起来给我接着打,甭想再拖下去,否则明儿我就叫内务府派人来把今儿没打的板子加倍还在你们身上!”
  小冬子和顺成一听这话,只得乖乖起来拿了板子,又接着打。小冬子忍着泪,边打边为保官祈祷着来生投个好人家,不要再给人做牛做马了。打到第三十板时,红墙外传来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脚步声渐渐逼近,似是进了景阳门朝后院来了。福玉正疑惑着难道是吵醒了主位李氏?外头便传来了公公响亮的通传声:“皇后驾到!”
  这边福玉还在饮着花茶,一听是皇后来了,茶杯都未放稳便站了起来,往外刚走了六七步,皇后已携着十二宫人进了后院。福玉来不及抬眼看都来了些什么人便立马行礼道:“恭迎皇后凤驾,不知皇后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济兰道:“我心里记挂着你,特意来瞧瞧看是谁惹得你如此不悦。”济兰从福玉身旁走过,看到趴在长凳上的保官的后背洋洋一片猩红,眉头一皱,心下也怜悯起了这孩子。济兰只是怜惜而秀敏却攥紧了拳头,她看着几步外的福玉,不禁恨得牙痒。
  福玉见皇后并未叫她起身,便仍屈膝行礼,心中却暗想着:“这景阳宫距坤宁宫相去甚远,皇后是如何得知我在这儿训宫人的?”过了片刻,福玉弯着的腿开始发麻了,便说道:“皇后,我这身子快屈不住了,还望皇后能许我起来说话。”济兰道:“何时如此守规矩了?我不说,你便当真不起了?起来吧。”福玉一起身,眼神恰和站在对面的秀敏对上了,福玉杏目圆睁,如见了鬼般不可置信。
  恰时,内殿的门开了,灵芸走出来跪拜道:“奴才参见皇后。”福玉回头看了眼灵芸再看了眼秀敏,这才恍然大悟。瞬时怒火中烧的福玉竟毫不顾忌皇后在场,转身便朝灵芸走去。济兰还未明白她的意图,福玉已一脚将灵芸踹翻在地骂道:“你个贱人!胆敢骗我?你比她们更可恶!”济兰见状厉声喝止道:“福玉!你未免太放肆了,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皇后?来人啊,还不快去把她给本宫拉住!”
  秀敏第一个冲上去扑倒了福玉,后跟的两位公公立马迎上一左一右地按住了福玉的肩膀。福玉还在叫嚷着:“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竟敢如此无礼,我可是你们的主子。桂嬷嬷,快过来拉开他们!”福玉的宫人们皆跪地不动,无一人上前。秀敏道:“主子,奴才奉劝您一句,真正的主子在外面站着呢,皇上已然知晓了您的恶行,您若不想再添犯上之罪,就收敛些!”福玉听闻皇上知道后,心下一惊,似如梦初醒般神色呆滞,怅然倒地。制服了福玉,秀敏忙扶起一旁的灵芸,急问道:“灵芸,灵芸,你怎么样了?”灵芸只感心头如火在灼,大喘了几口,揉着胸口道:“放心,我没事。这下好了,咱们都有救了!”
  济兰见福玉已不再闹腾,便对身旁的穆尔登格道:“你带几个宫人将保官移至偏房,让米太医先行救治。”穆尔登格闻言,领了两个宫婢,将保官从长凳上抬起。小冬子见状立马移了过去,示意她让保官伏到自己背上。米霈也背着药箱,与穆尔登格一道入了偏房,开始查验保官的伤情。
  济兰接着说道:“福玉,我问你,你可知你今日错在哪儿?”福玉瞪眼道:“我不知,我只知今夜是那奴才伺候不周,打碎了花瓶,我教训自己的奴才,不知是哪里惹到皇后了!”济兰驳道:“你竟还不知错?你正月方入宫,尚为秀女,教引嬷嬷难道未曾教过你仪规等级么?宫闱之中,仅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和我可动用刑罚,岂容你随意杖毙宫人?何况她不过是扰你清梦,你却要夺其性命,为妇之心狠毒至此,哪里是受过半分教化的样子!”
  “皇后夜半突访景阳宫,我身为主位,接驾晚了,还望皇后见谅。”济兰这话未完便被后方来人之声给打断了。济兰闻声回头,见是伊尔木正在行礼,笑说道:“快起,快起!不必多礼,本是小事,便没想着吵醒你。”伊尔木却说:“皇后何出此言?您既到了景阳宫,我自当承接这大小杂事,若是不闻不问,传出去了,可是我未受教化了。”济兰听出了伊尔木是在不满自己贸然进殿,夺了她的宫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