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怒刺恭王为忠情 痛笞爱子以守德 上

  话说这玄烨一心想着破解棋盘上的僵局,并未察觉到这话有何不妥。直到他终于发现了一处漏洞,堵了颗黑子,眉头才舒展开来。又因见秀敏半晌没说话,坐在一旁怏怏的,玄烨方回思起方才的话来,不禁又笑道:“你不是素来与皇后交好么?我如此夸你的兰姐姐,你怎么不为她高兴,反而这副模样呢?”
  秀敏抬眼看着他道:“皇上可别再拿我打趣了!我是与兰姐姐亲近,也知道皇上所言非虚,但我偏就没这宰相肚,撑不了船。”玄烨听了忙道:“咱们可说好的,再不为这种事生气了。”秀敏道:“谁生气了?我是恨自己没有一个好家世,也帮不上皇上什么。”玄烨听了这话,便似浸在了暖流里。想来因他是皇上,总是扮演着给予的一方,极少有人会说帮他什么。
  玄烨感动于秀敏的这份真心,遂说道:“家世如何,我并不在乎。即便赫舍里合族这般帮扶于我,我心里也有更看重的人。”话了又落下枚黑子。秀敏知道玄烨说的是自己,转又想起了那日溶月所言,便决心来逗他一逗。只见秀敏用帕子擦净了手,又伸过去环住了玄烨的胳膊,并枕着他笑道:“溶月啊,如今朕已觅得心头好,你也不必再躲着朕了,”秀敏一话未完,玄烨便道:“你怎么知道这话?”
  秀敏因见玄烨万分情窘,竟连耳廓都红了圈,不免好笑道:“皇上说都说了,还怕旁人听去么?”忽又问道:“皇上耳朵怎么红了?可是太热了?我来帮您吹吹。”说罢就凑了过去。玄烨心里本就悸动难按,秀敏忽一凑过来,那粉汗油香混着茉莉花香便一齐直透他的鼻端。玄烨闻后不禁心跳如舂,面颊炙烫,只因近日是‘盂兰盆节’,不可破戒,便赶紧推开她道:“你呀!不学那窗下的佛手做君子,偏要学这茉莉做小人。打探人言,真小人也!”秀敏从未见玄烨这般赤红着脸,掌不住‘嗤嗤’笑出了声。
  玄烨见状问道:“你又笑些什么?”秀敏道:“我笑皇上这个君子,怎么偏就爱小人呢?”玄烨听了这话,又见秀敏笑眼勾人,自恐再留片刻真会情难自持,遂起了身道:“你且在此做你的小人,我得回乾清宫做君子了。今日的奏折还没批完,天色也晚了,你早些歇下吧。”说罢从秀敏的发髻上取下枝茉莉,又柔声说了句‘我走了。’秀敏听后便浅笑着送玄烨出去。
  待玄烨出了殿门,只见廊下荷光流动,青火荧荧,又有烟香氤氲,月满中庭,便忍不住赞道:“你这儿真是连灯都与别处不同。”话了又走到一旁的蒿盆边道:“这蒿子灯,我还是小时候在宫外见过一次,后来再也没见过了。”秀敏听了笑道:“也就皇上见了会稀奇,这东西在宫外不知多常见。”玄烨又抬头看着廊上的荷花灯,问道:“这样式我怎么从没见过?是内务府送来的?”
  秀敏道:“内务府哪能送这么简单的来,这是我画的。”玄烨又说:“怎么不送一个去我那儿?”秀敏笑问:“皇上还缺灯?”玄烨道:“怎么不缺?我看他们挂的灯,没一个比这好。”秀敏道:“这倒怪了,方才说我的盘子好,这会儿又说灯好,怎么自己用的都是不好的,偏我的就是好?”玄烨笑道:“就是,你这儿什么都好!”秀敏含笑道:“皇上想要这灯就直说,还饶这么多弯子。”话落便对顺成道:“你去拿梯子来取下这灯。”
  待顺成取下荷花灯,纤云又找了提手来装上后,玄烨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转玩着茉莉花走了。彼时,玄烨漫步在回乾清宫的路上,他边转赏着茉莉,边问顾问行道:“你说,朕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茉莉花开得如此迷人呢?”顾问行笑道:“奴才家乡有句俗语,或可一解。”玄烨道:“说来听听。”
  顾问行说:“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玄烨听罢,大笑着夸他解得妙!忽又见飞云过天,一轮桂月正悬于夜幕,玄烨便随兴漫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接又笑说:“今夜这月色,甚佳!”顾问行道:“皇上心情好,自然看什么都是美的。”玄烨不语,只是静望着那明月,看它渐渐化作秀敏的模样,挂上自己的心头。不在话下。
  且说又过了三天,便到了常宁与秋鹦约定来接的日子。这日,常宁带着巴图和一干奴仆,赳赳昂昂地踏进了红玉阁。秋鹦已在此等候多时,眼见常宁进来了,她便先声制人,道:“王爷,我早已许配他人,此生非他不嫁,王爷请回吧!”常宁听了这话,好似当头一棒,急得气问魏妈道:“什么意思?她许配给谁了?”
  魏妈战战兢兢地拿了契纸和房契走来道:“王爷,她瞒着我收了人家的银子,自己偷偷订了婚约,我真的不知情呐!”常宁接过契纸来一看,又蔑笑道:“米霈?太医院的米霈?”魏妈道:“正是太医院的米公子。他每次来,都只听秋鹦的琵琶,我真不知他们私下里已定了盟约。”
  常宁听后看着秋鹦道:“魏妈既不知,那这便是废纸一张。你秋鹦为妓,岂有自行做主的份?况卖身契还在,你也走不了。”魏妈听了悄声道:“那,那卖身契已被她骗去给了米公子。”常宁听后反手就攥住魏妈的衣领道:“谁让你给她的?”魏妈一时吓得面唇煞白,颤颤说道:“是她骗我说,横竖都是要走的,我既收了银子,就当把卖身契给她。我见王爷的人日夜都在,她又装出副真心要跟王爷走的样子,我就信了。”常宁听明白过来后,强压怒火走到秋鹦面前道:“你骗我?你从一开始便是在假意迎合!”
  秋鹦道:“我本就是风尘中人,王爷若指望我用真心相待,未免太天真了些。”常宁道:“那你也太天真了些!米霈赎了你又如何?我可是王爷!你觉得,他有这个胆子和本王抢人?”话落只见一兵官进来道:“王爷,外头有一人求见,说是太医院的米霈。”常宁听了冷笑道:“来得正好,倒省了我去找他!带他进来!”
  米霈进来后看了眼秋鹦,再才行礼道:“臣米霈,拜见王爷。”常宁坐在家奴搬来的太师椅上,一面刮茶一面道:“常听人说,米太医高风峻节。本王倒没想到,会在‘此地’与米太医相遇。”米霈道:“臣也常听人言,恭亲王崇礼明德,瑶环瑜珥。臣也没想到,王爷竟会做出此等‘强取豪夺’之事。”
  常宁听了怒而搁下茶杯道:“米霈!纵使你在我之前赎了秋鹦,但魏妈并不知情,也没放了秋鹦,那就不作数!”后又拿过那张房契道:“你这园子,当年花了五百两,如今本王将这五百两还你,再加五百两算作赔礼,此事就算了了,你看如何?”米霈道:“王爷饱读诗书,《孟子》中有一句,理当读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臣虽不才,但愿效法先贤。”
  常宁见他不退丝毫,便威胁道:“米霈,你可想清楚了,趁本王现在还愿意与你好话商量,赶紧拿钱走人。本王今日必得带走秋鹦,你再要阻拦,可就别怪本王刀剑无眼了!”秋鹦听此拔下发钗,抵着自己的脖喉道:“王爷今日若非要带走我,那就请帮我备副棺椁!”米霈见状忙道:“秋鹦!放下,放下!”常宁一时也慌了,连叫魏妈去夺那发钗。
  魏妈知道秋鹦性子烈,不敢上去夺,只在一旁劝道:“秋鹦,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你别想不开呀!”米霈见秋鹦仍是不放,便对常宁道:“王爷,无论臣赎没赎秋鹦,您都不能纳她。臣劝王爷一句,秋鹦是汉女,且无旗籍。先帝在时就已下禁令,满汉不得通婚。太皇太后也曾多次下谕,旗汉不可通婚。您若执意要纳秋鹦,便是在忤逆先帝!忤逆太皇太后!”常宁听后呵道:“米霈!你什么意思?你敢拿太皇太后来压本王?”
  米霈道:“臣并无此意。臣只是不想看着王爷日后因为此事而被太皇太后和皇上训斥。”常宁被他这话给激的火冒三丈,顺手就拔了身旁官兵的佩刀来指着米霈道:“大胆!你米霈不过是太医院的太医,连你叔父米汉德都不敢这么跟本王说话,谁给的你胆子敢漠视本王!”秋鹦见事态至此已顾不得许多,拿了珠钗就朝常宁的胸口捅去!
  魏妈等女流见之,无不惊呼高喊!巴图一把掀开秋鹦又拔刀要刺她,米霈见状拿起一旁的花瓶便朝巴图脑后砸去,只是瓶还未落,巴图便被常宁给推开了,那花瓶正好砸到了常宁的后背。门外的官兵听到声响都冲了进来,并把米霈给降制住了。常宁被砸后半跪在地,一手捂着伤口,一手去扶秋鹦道:“秋鹦,你摔哪儿了?”
  秋鹦打开常宁的手,坐起身来道:“我刺杀皇亲,论罪当斩,官府的兵就要到了,王爷的如意算盘,只怕也要落空了!”常宁攥紧了拳头问她:“我哪点不如他了?你居然宁愿‘死’,也不跟我?”秋鹦并不理会,她只看向米霈,含泪说道:“秋鹦与公子,缘尽于此,公子日后,善自珍重。”米霈从未想过秋鹦会刚烈至此,整个人都已惊懵了,他呆看着秋鹦,心里是又敬又恨,恨自己为何不早点表明心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