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你瞧,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吧。”楚臻眨了眨眼,慢慢说道。
  祁月突然放声大笑,楚臻愣了一下,皱眉道:“你发哪门子疯?”接着就见祁月重新躺下,顺手还搂住她的腰稍微使劲儿将她按在怀里。
  “祁月?”楚臻声音里添了丝疑惑,手臂半弯按在他身侧,费力地抬起头看他,“你是不是被附身了?”
  祁月没回话,也没动作,而是忽然转了个话题,“你还记得咱们上初一那会儿,发生的事吗?”
  楚臻认真想了想,初一时期,好像也只发生过一次轰动一时的事,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怎么,是不是现在懂事了,才觉得无以为报?”
  “是啊,无以为报,你说怎么办呢?”祁月反问她。
  楚臻面无表情地“呵呵”一声,抬起手捏他的脸,“你就这样报恩的?起来说话。”
  “这不是给你情景再现吗。”祁月没理她对自己那张精致的脸的摧残,而是放开圈住她的手。楚臻顺势起身,坐在他身边,长腿微屈起,一只手臂搭在上面,“几个意思?”
  “那时候是刚开学没多久,我还对周围的环境很不适应,就有八九个男生集结起来打我,我不敢还手,就蜷缩在地上,想想真是窝囊。”分明是过往不堪的经历,祁月脸上却没有一丝屈辱或不甘,反而有淡淡的笑意,“后来你跟我说是闲逛时刚巧看见我,其实是因为我没有像平时一样在课间跟着你,而是消失无踪,所以你才会出去找我吧?那时其实我挺害怕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我,只是一味地道歉,直到你跑过来蹲在我身边——就像现在这样。”
  他歪头看向楚臻,小时候的她眉眼锋利,带着一股子拗劲儿,孤单地像一只幼狼,现在的她却变成了一个冷淡寡言姑娘。加诸在她身上的标签从假小子、暴力女,变成了学霸、女神,只是依旧独来独往。
  他觉得她应该是有很多变化的,可此时此景,他看着表情放松,脸上挂着平和笑意的楚臻,忽然发现她与那个面冷心软的小姑娘渐渐重叠。好像五年来的分离,不过是他独自上学,回家时还能看到楚臻有意无意地靠在大院前的桂花树下等他,只是这段路,他走得稍微长了一点而已。
  楚臻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个年纪的孩子,哪有什么完整的是非善恶观,无非是我看你不顺眼了所以要整你,或者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故意找茬,好彰显他们的地位,叫很多人都怕他们,这样他们才能在学校里混得‘如鱼得水’呗。”
  她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打趣道:“我记得那帮小子欺负你,是因为一个刚开学就以美貌被封为班花的女孩儿给你递情书,所以他们就看不过眼了,美其名曰不该你碰的东西就不要碰,不然就给你好看?”
  祁月无奈地笑了笑,眼镜在躺下时有点歪了,他索性摘下来放到一边,双手垫在脑后枕着,“如你所说,都是小打小闹,哪像你啊,出手就不留情。”
  楚臻拿过他的金丝眼镜放在手里把玩,斜睨了他一眼,“他们对你留情了吗?再说他们人不少,我如果不下狠手,等他们反应过来,双拳难敌四手,我就更是落在下风。”
  即便如此,那一场架之后,她还是住了两天的院,反而他只是轻伤,擦点药又能活蹦乱跳。
  “其实你可以告诉老师,这样他们多少会收敛一些。”祁月后面的话没说完,他知道楚臻是不喜欢听的——总好过两败俱伤。
  楚臻果然皱起眉,“有些人,你给他好脸色,他就以为你怕他,继而蹬鼻子上脸。那时不过才初中,他们就熟门熟路地堵你,可见有恃无恐,我如果放任这件事,叫老师来解决,他们只会觉得你更加老实可欺,往后肯定会明里暗里百般刁难你……”楚臻的手指随着眼镜框架的线条起伏,她轻笑:“难道你不知道你那张脸有多招蜂引蝶吗?”
  祁月直直地注视着她,那眼神带着暗藏的痴迷,就好像一颗生活在黑暗里的种子,拼命往上生长,一旦见过了太阳的温暖,就再难忍受地底的阴暗潮湿。他也是一样,没见她时尚能压抑,想着等自己变得再优秀一些,就去找她,可如今她就在眼前,汹涌的感情就像开了闸的洪流,他在心口高高筑起围墙,才勉强没有失态。
  楚臻垂眸翻看眼镜,并没注意到什么,继续说道:“跟他们打的那一架,是为了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我们是硬骨头,啃不动,往后最好绕道走。你看,咱们那几年不就过得安安稳稳,没有一点麻烦了吗。”
  祁月眸色变得深沉,那时她一人面对八九个男生,虽然学过格斗术,但人数是压倒性的优势,以她的聪明,绝对明白自己讨不了什么好,但她依旧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了。其实她小时候外貌就十分出众,不说话也能称得上一句冷美人,只是暴躁了一点,脾气坏了一点,但对于漂亮的女生而言,男生的包容性还是很强的,她根本没必要跟他们正面起冲突。
  都是因为他。
  那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楚臻在前面为他不平,为他打架,他却只知道躲在后面瑟瑟发抖,回想起当年那个懦弱的小男孩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他就觉得无地自容。
  那也是他第一次萌生了好好学武的心思。总有一天,他不能再逃避躲藏,他得让自己变得强大而优秀,才能庇佑那个总是孤军奋战的小姑娘。
  后来,楚臻凭借着出其不意,以及男生对于一个漂亮小妹妹最开始下手不是很重,硬是把三个人打进了医院,其余人轻伤。虽然把她自己也搭进去了,但她也因此的的确确地“一战成名”,并且连带着祁月因为身边一直有个彪悍的楚臻,也鲜少有女生再敢接近。
  这件事的影响十分恶劣,参与打架的学生一律记大过并留校察看,唯有他俩,因受害者防卫过当的原因,免于过重的责罚,只是让写了千字检讨。
  “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祁月低声说。
  “那肯定的啊,”楚臻笑道:“年纪小也就算了,你要是长大还这么怂,我会瞧不起你的。”
  “不过,你现在身手还不错啊,练过?”楚臻问。
  祁月点头,他的格斗一直都是由专人指导的,“你也没生疏,后来也有在练?”
  “偷偷地,”楚臻笑了一声,“不说这个了,你打算怎么报答我来着?当你好几年的贴身保镖,几块糖可抵不了。”
  “你说用什么抵?”祁月也没找托词,大大方方地问。
  楚臻想了想,拿眼镜在他脸上比划两下,颇为感兴趣地说道:“我见着有同学会在金丝眼镜上缀眼镜链,我觉得还蛮好看的,要么你试试?”
  “行。”祁月不假思索地答应。
  楚臻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感觉他发质柔滑,摸着很舒服,不禁又揉了两把,祁月一点都不反抗地任她施为,就像听话顺从的小奶狗一样,最后反倒弄得一向厚脸皮的楚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装模作样地稍微咳了一下,“那这事儿就揭过去了,谁还没点儿苦逼的青葱岁月,你也别看得太重了,人要往前走,说不定前面会有更让你刻骨铭心的经历呢,两相对比,也许你纠结的过去就根本不重要了。”
  祁月没反驳,只是笑着点头,但他其实并不这样认为,往后的确会发生很多牵动他喜怒哀乐的事情,但过往有一点,未来永远无法比拟——光是楚臻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就已经是这辈子对他而言最深刻的事了。
  “几点了,现在走不走?”楚臻问道,她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大太阳,微微眯起眼睛,“这天气怎么越等越热,而且还特别闷。”
  祁月拿出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的页面上阴雨绵绵,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看整天的天气还是阳光普照,现在居然说变就变。
  他皱了皱眉,坐起身张望片刻,“离这里最近的店铺骑车也要十五分钟,看这天气还好,应该能坚持到,我们……”
  话音未落,暴雨骤至,没有任何前兆,唯一算是预警的只有与寻常差别不大的闷热。
  祁月住嘴了,屋顶被雨水砸地噼啪作响,顺着流下来形成了一道断断续续的水幕,楚臻却乐了,她好整以暇地坐着,还伸手接了把雨水,打趣道:“天不佑我,非战之罪。”
  祁月挪了挪位置,与她并肩,“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就该天晴了,现在是一点半,咱们往回骑,刚好能赶上一顿正经的晚饭。”
  “我倒觉得挺好的,水汽扑在地面上,够清爽。”楚臻似乎心情大好。
  祁月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提醒道:“你坐过来一点。”
  斜风裹着急雨,飘飘扬扬,肆意挥洒,将横放的石板全都打湿,有一些还落到了楚臻身边,眼看着就要往她肩头上飘。
  楚臻也不是非要在雨下淋的脑残,当即避开,她闲聊道:“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寒来暑往,将近秋天了吧?”
  “恩,已经初秋了,虽然现在天气还很热,但维持不了多久,之后下一场雨就该冷一场了。”祁月说道。
  “那挺好。”楚臻说。
  “好什么?”
  “新旧交替,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过去,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很好啊。”楚臻淡淡笑着,就是这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人,像古时人们感恩风调雨顺,祈愿来年有个好收成一样,平凡而满足。
  “还得求仁得仁,不虚此行。”祁月凝着她,眼神专注,却在楚臻转过头时,快速地移开了视线,楚臻说道:“你可真够贪心啊。”
  他微微一笑,贪心吗?他的愿望只有一个而已。
  瓢泼大雨下得酣畅淋漓,两人排排坐等雨停,空气中翻出来泥土浸湿散发出的清新香气,一扫之前的憋闷。
  几分钟后,雨幕里突然冲出来一只麻雀,撞到柱子后直直掉落下来,吃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跳,没走两步,一头栽倒在楚臻脚边。
  楚臻楞了一下,笑着说:“千里来碰瓷儿啊。”
  她捡起麻雀,很小的一只,躺在她双手上,只占了半个手心,棕色羽毛上覆盖着点点黑斑,是最普遍的一种,在人类的城市里几乎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只不过它此时却不是那蹦蹦跳跳的机灵鬼儿,浑身湿哒哒的,羽毛都浸透了,看来这场大雨连它都猝不及防,没能事先找到安身之所,才会是这个狼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