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似是故人

  何莞尔提起的一口气顿时蔫了下去。
  白老师都觉得无能为力,她这一颗小嘎嘣豆,再怎么蹦跶也徒劳。
  何莞尔有些失望:“那,经侦那边是不打算立案了吗?”
  白廷海神色平静:“关于举报这件事,我本来不打算让你知道的,毕竟卓安然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都存疑,再加上桐城路桥内部关系复杂,你贸贸然一头扎进去,恐怕会有危险。”
  “我不怕,我能够保护自己的!”何莞尔赫然站起身,攥着拳头情绪激动,“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卓安然的下落,不管警方查不查,只要有一点线索我都不会放弃的。现在有了消息,如果警方不去查,我就自己去查好了。”
  “我就知道,你这性子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白廷海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奈,“如果诈骗犯手里有了一个上市公司做支点,他到底能撬动起什么谁也不知道。再说,莫春山这个人也很有些意思,所以经侦支队的老褚,对他挺有兴趣。”
  何莞尔一听有戏,神色激动起来,白廷海抢在她开口前问道:“莞尔,我记得你上一篇引起轰动效应的地下钱庄深度调查,是在两年前吧?”
  何莞尔不知道为什么白老师提起她的工作,不过也点着头据实回答:“是的,两年多了。”
  白廷海低垂眉眼,右手轻敲着沙发木质的扶手,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你那篇调查在业内口碑不错的,好几次国内的经济犯罪研讨会上,都有警方或者检方的专家引用过其中的观点。”
  听起来白廷海似乎在夸她,但因为那篇调查白廷海已经不知道夸过她多少次了,很多场合都称她为自己的“得意门生”,从来不乏溢美之词。
  只是放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何莞尔实在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白廷海微微一笑,终于揭开谜底:“有了这个成绩打底,我如果提出让你以特别调查记者的身份,最近距离报道调查桐城路桥融资事件,你说老褚会不会同意?你又愿不愿意参与呢?”
  从南郊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十二点。
  卢含章习惯早睡,何莞尔推断这时候她多半已经睡着,于是开门的动作都格外地轻。
  她慢慢地旋转着钥匙,听见防盗门锁芯咔哒一声响后,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又悄无声息地慢慢关上,这才轻声说了句:“爸,我回来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惟有夜风清冷地拂过窗帘,沙沙作响。
  何莞尔开了盏最暗的灯,放下包打着赤脚,轻手轻脚进了右手边第一个房间。
  房间里窗帘半掩着,月色照亮了半间屋子,靠窗的单人床上,卢含章安安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已然熟睡。
  何莞尔看到她安然无恙,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替她掖了掖被子盖住露在外面的半条手臂,又悄无声息退到了客厅。
  窗外更深露重,梧桐的树影斜斜地从窗户投射进来,随风摇曳起伏,遮住了客厅一面墙上黑色相框的边缘。
  何莞尔立在相框前,抬眸看向照片里的人。
  四十来岁的男人,藏蓝的警服警帽和夜色融为了一体,浓眉大眼和粗犷的国字脸,右颊一道浅褐的疤。
  这张严肃起来能吓哭小孩子的脸,照片里定格的瞬间,嘴角却有一丝隐约温暖的微笑。
  何莞尔在相片前沉默地站着,几分钟后,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说:“爸,这一次终于有了卓安然的消息,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把他揪出来。”
  ————
  两天后,江北区朝天码头旁的一座茶楼里。
  这茶楼已有了些历史,不过最近新装修过,看着倒还崭新气派,生意也颇不错。
  一楼的大厅已经坐满了人,二楼的包间也满了一大半。
  何莞尔坐在走廊最尽头的一个包间里,靠着窗,视线放在几百米开外打围施工的半座桥上,一直没有说话。
  她对面的一男一女,男人三十来岁,国字脸寸板头,五官普通寻常,女人年轻许多,穿着白色衬衣,一张瓜子脸清秀又干练。
  她从脚下的塑料袋里拿出一摞厚厚的资料,整整齐齐地摞在桌面上,又推到何莞尔面前。
  “何记者,这些是这一次调查的资料,褚队长说您先看一看心里有数,只是要注意保密。”
  何莞尔从远方收回视线,微笑着颔首致谢,视线移到桌对面的男人身上。
  “林警官,这次调查就只有你和陈警官两人参与?”
  她声线清冽听不出喜怒,但重音故意放在了“只有”两字上,显然重点落在了警力不足这件事上。
  林枫颇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上面确实这样安排的,毕竟是匿名举报。”
  何莞尔没再说话,也知道以她的身份没有立场纠结这个问题,毕竟有机会参与到这一次的调查中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前天晚上白老师问她要不要参与桐城路桥涉嫌经济犯罪的调查,她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仅因为可能涉及到卓安然,更是因为凡是和诈骗沾边的事,她都不想放过。
  这些年,区块链、虚拟币风生水起,新类型经济发展迅速、如火如荼,骗子的手段也与时俱进,各种假冒伪劣山寨版的玩意上线圈钱,仗着信息不对等忽悠缺乏投资渠道的人,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
  何莞尔知道,这是国家都顾不过来的乱局,她一个小小的记者,能做的更是微不足道,但她还是不能袖手旁观。
  能救一个是一个,这是她的真实想法。至于会不会把自己赔进去,她暂时没心思考虑那么多。
  只是经侦部门的态度有些让她意外。
  涉及到内环改造这样大的工程,她原以为支队会很重视,再不济也该成立个专案组,没想到就点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手一新人。
  新手就是刚才给她资料的叫陈清的警花妹子,老手就是这位经侦第九大队的副队长,林枫。
  只是,配备的人手不太够也就算了,开始工作的地方竟然是在这样一个茶楼,而不是公安局,这实在是让她始料未及的事。
  “人家匿名举报,所以经侦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调查也要搞成地下党接头一样,这是什么讲究?仪式感么?”
  何莞尔飞快地翻着眼前的资料,还是忍不住发了发牢骚。
  林枫没接话,也不敢接话。何莞尔可能不记得他了,可他对何莞尔的一张利嘴记忆犹新。
  这么多年过去,这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好打交道。
  十年前,林枫和何莞尔一个学校,他高她一级,即是校友又是同乡,所以对这位当年号称五十年一遇的校花印象深刻;七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何莞尔,她还穿着蓝色的警校制服,短发齐耳、英姿飒爽。
  好些年没见,褪去青涩后清冽又明媚的何莞尔,更让人移不开眼。
  据说她的母亲是少数民族,于是有了这样一张将异域风情与东方古典融合得恰到好处的面孔,名副其实的雪肤花貌,一对水汪汪的桃花眼尤其出众,再加上一米七几的高挑身材,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然而美则美矣,侵略性却太强,尤其是不服输的性格和火爆的脾气,以至于当年学校里的男生还是女生,对何莞尔的看法非常极端。
  要么极度讨厌,要么极度欣赏,从没有不阴不阳的两面派。
  那他是哪一派呢?
  林枫摸了摸下巴思考起这个问题,十几秒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嗯,应该还是欣赏多一点吧,毕竟人家明明能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实力,这样的价值观就很值得提倡。
  “队长?队长!何记者问您调查什么开始呢?”
  回忆往事的林枫被陈清推了推,这才惊觉自己的走神。
  “国庆前后就开始,”他忙回答,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起了这一次要重点调查公司的背景。
  “桐城路桥曾经是一家国字号,成立三十多年,有公路、市政、桥隧等多项施工总承包、专业承包一级的资质,十几年前改制,五年前股票上市,股票市值五十点六亿。这次竞标桐城路桥拿下了内环改造的两个标段,算是一鸣惊人了,毕竟这个公司沉寂了好多年,前些年还因为单位行贿罪被禁止投标参与市政工程建设。”
  何莞尔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些我都知道,另外关于卓安然这个人,警方那边有多少了解?”
  听她提起这个话题,林枫精神一振,马上找回状态:“我们这边多方调查,得知十几年前曾经有个活跃在南亚、中亚的诈骗犯,小到电信诈骗,大到虚拟跨国企业参与收购,几乎所有和诈骗有关的都做过,还偏好对有背景的商人和国家下手,某区域的小国几乎无一幸免。他还养了一帮子徒子徒孙,渐成一个诈骗王国。而他名下的公司注册地几乎都在百慕大或者南半球的岛国,注册名翻译过来,就是类似卓安然三个字的发音。”
  “那么卓安然做过的案子,警方有多少资料呢?”何莞尔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