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雪夜星空

  喝完一整杯的奶茶,何莞尔感觉自己终于再次活了过来,温度从胃的位置向身体其他部位扩散,也终于止住了颤抖。
  “谢谢。”她再一次郑重其事地感谢莫春山。
  他回头,面无表情:“你应该带了睡袋吧?”
  看到她点头,他便指了指墙角的位置:“那边是张简易的床,你有睡袋,可以将就一晚上。”
  何莞尔松了口气,倒是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房子能避雪?”
  她遇到莫春山之前的一个小时,一直在这附近打转,却根本没有看到这个小房子。
  如果早一点发现的话,她也不会被冻成这副狼狈的模样了。
  莫春山抿了抿唇,回答:“就在路边,我又不瞎。”
  他声音平淡,眼里却丝毫不掩饰的嫌弃。
  何莞尔知道他大概是嫌她烦了,于是知情识趣地闭上嘴,还在心底默默地鄙视了自己一番。
  不仅眼瞎,还没方向感,如果不是莫春山走了这条废弃的国道,她真的可能殒命在这里。
  所以被骂一句瞎或者笨,和他的救命之恩比起来,简直小菜一碟。
  何莞尔喝完奶茶后,莫春山回到了火堆旁,和她在一条对角线的方向,分别占据了房子的两个角。
  他一直沉默不语地看着跳动的火焰,眉心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莞尔没胆子和他搭话,只悄悄地打量着他。
  然而看久了,竟然有点舍不得移开视线。
  火光下,他本有些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很多,眸色微暖,眼里跳动着如琥珀一般的橙色。
  何莞尔一直觉得,虽然聂芸挑手下的眼光不怎么样,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她看男人的眼光向来不差的,甚至可以说很挑剔。
  这一次,也一样。
  先不管莫春山是不是心很脏有很高话题度的金融圈大佬,就说他的皮相,几乎是她这些年来见过的男人里,最符合“清俊”二字定义的。
  哪怕瘦了点,但身姿挺拔步履沉稳;人也傲了些,但不可否认这种带着淡淡倨傲的自信,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看起来其实挺可靠。
  莫春山一直没说话,似乎就没打算开口一般,不过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微微抬头,和她对视一秒,不闪也不避。
  “怎么?”他问。
  何莞尔没敢回答,有些心虚地移开眼,发觉自己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莫春山也不再说话,只不露痕迹地往后移了移,将他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
  何莞尔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晚上才嘉的话。
  才嘉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目标也明确,那次一见面就直言知道何莞尔经济有点问题,还问她如果有一步登天的机会,她愿不愿意。
  何莞尔当下就听明白了,才嘉想给她找金主。
  拉皮条拉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如果不是何莞尔遇到这样的事太多,当场就能泼她一头一脸的茶水。
  忽然她眉心一跳。
  难不成,才嘉的皮条,是替莫春山拉的?
  MD,看起来道貌岸然,结果是个人渣。
  何莞尔在心里默默骂了句,刚刚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
  火塘里的火越烧越旺,莫春山又加了两次柴火,
  何莞尔却越来越不安。
  难道,今晚上要和莫春山在同一屋檐下?
  才经历了李泽坤和郑治的事,她对和一个陌生男人呆在一个屋子里的事,发自内心地排斥。
  犹豫了好一阵子,何莞尔忐忑地开口:“莫总,Bob呢?”
  莫春山盯着火塘,回答:“他有急事,已经回去了。”
  “那,您……晚上也在这里吗?”何莞尔结结巴巴。
  莫春山看了她一眼,火影明明灭灭,模糊了他的表情,不过声音很稳:“我烤干这件被你弄脏的衣服就回车上。”
  何莞尔被噎了一下,乖乖地闭了嘴。
  十几分钟后,莫春山提拎着那件被何莞尔糟蹋过的衣服,推开了木门。
  屋外的寒风卷着雪花飘进来,火塘里熊熊燃烧的火堆,也被吹得火苗拉得老长。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何莞尔有一点过意不去。
  不管怎么说,温暖的石头房子虽说不上多舒适,但应该比他窝在的车上一晚上好过。更何况,外面的风雪那样大。
  但,相比于愧疚,她更不想和莫春山同在一个屋檐下。
  如果他真有什么越线的举动,她害怕自己把他打成残废。
  没了莫春山在旁边当定时**,然而这一夜,何莞尔却睡得很不好。
  一开始,是因为她担心那个一见到莫春山就会袭来的怪梦,辗转反侧了一阵,发觉身下硬硬的木板的膈得她骨头疼。
  而且,这房子实在太简陋,根本没有锁,只有一块石头抵住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不让风吹开而已
  一个成年男子想进来,一拳头就砸开了。
  如果他真的半夜跑进来,她该怎么办?
  有了挂心的事,何莞尔根本睡不好。好容易阖上眼,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响动。
  似乎有人踩在雪地上,有脚步声慢慢靠拢。
  何莞尔一瞬清醒,睁开眼,紧张地看着门的方向。
  几秒后,耳边传来了敲门声。
  何莞尔警觉地坐起身来,声线都有些走音:“谁?”
  “还能有谁?”门外传来莫春山的声音,“有些东西,麻烦你出来看一下。”
  他说完就走,脚步扑簌簌的,渐渐远去,那声音听起来,似乎外面的雪挺厚。
  何莞尔琢磨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莫春山让她出去干什么。
  不过,既然他没闯进来,应该就不会对她怎样。
  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不过出去前,她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穿了被火烘干的冲锋衣,又披上毯子。
  最后,在炉子边摸了根看起来粗壮可以当武器的木棒,偷偷藏在身后。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有刀的两个男生一点都不怕的,却对明明冷漠生疏的莫春山那样大的惧怕感。
  一切准备妥当,她深吸口气,开了门:“怎么?”
  门外没有人,地面上是一层厚厚的雪,雪地上车轮的印子已被掩盖了一半。
  莫春山的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几十米外的树下开了过来,车头对着木门的位置,离石头房子五六米远。
  他背对着何莞尔,靠在车门上,正仰头看着头顶的天。
  听到何莞尔出来的动静,他并没有回头,只指了指上方,说:“我猜,你应该会想看到这个。”
  何莞尔仰起脸,发觉雪已经停了。
  头顶是深蓝的天空,星星如镶嵌在丝绒上大颗大颗的钻石一般,明亮闪耀。
  一条如轻纱般的银河横跨繁星密布的天空,笼罩在远处密林上的薄雾也已散去,满眼的星光映着皑皑白雪,美丽异常。
  何莞尔几乎看呆,偷偷藏着的木棒掉落在雪地上,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她也浑然不觉。
  莫春山却注意到了响动,低头看了眼把雪地砸出一个坑的棒子,蹙了眉心。
  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
  何莞尔被眼前的美景震惊到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回应:“谢谢。”
  没等来莫春山的回应,她浑不在意,只仰着头看天,刚才睡得暖暖呼呼的身子,没几分钟手指尖都凉了。
  她还舍不得走,也舍不得低头,看着头顶的星星如呓语一般:“你信不信,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话都说出去了,忽然觉得不对劲——这个奇特的时间奇特的问题,会显得她宛如智障。
  忙低头,果然,莫春山看着她,眉心微蹙,视线冷冷。
  何莞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尬的问题,忙给自己打圆场:“okokok,我知道我脑子抽了才会问这个傻问题……”
  她还没说完,莫春山却开始回答:“人死后不会变成星星,而是会,成为这世界的一部分。”
  他走到她身侧,呢喃一般的声音:“假设有那么一个让我牵挂的人故去,从这世界上消失不见,我再没可能看到她的笑,听到她的声音。但我喝下的水、品尝的酒,都可能是她的血和泪蒸发,幻化作密云,又下成一场雨。雨水滴落在地面上,被植物吸收,被果实包裹,最后酝酿、发酵,和我重逢。”
  说着,他慢慢仰头,看着银河的方向:“只要心里记得,他们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所以生或者死,在或者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
  何莞尔怔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之际,莫春山已经走开。
  她略有些尴尬,想了想,进屋拿了相机,架起三脚架。
  比起半生不熟的人尬聊,捕捉星轨这种技术活儿,她显然更擅长。
  凌晨四点。
  何莞尔拍星空拍到照相机快没电,依依不舍收拾好相机。
  她试探性问刚好从车里钻出来的莫春山:“那个莫总,您车上有USB接口吗?能不能帮我给相机充电?”
  莫春山刚才的好脾气已然无踪迹,绷着一张脸,看了她一眼,说:“那个何记者,没有。”
  眼神冷得何莞尔马上察觉他已经不耐烦应付她。
  何莞尔讷讷闭嘴,不敢再提要求,想起刚才莫春山一张冰山似的脸,又回身看了看满是火光的小屋,偷偷地揣测是不是她之前的行为惹恼了莫春山。
  不管怎么说,人家在雪地里救了她一命,还叫她起来看星星,她让别人窝在汽车里过一宿,不仅不厚道,还有忘恩负义之嫌。
  并且,她老师自作多情觉得是男人就会对她居心叵测,但其实换位思考,莫春山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只怕他才是随时得防着女人打他主意的那个。
  想到这里,何莞尔硬着头皮陪笑:“你是早起,还是没睡?要不,你去石头房子……”
  还没等她说完,莫春山就毫不犹豫地摇头:“不用,这里舒服些。”
  一边说,他一边拉开了车门。
  何莞尔还想再客套几句,然而看清楚车里的样子,睁大了眼睛。
  越野车的后座已经被他放平,前座成了躺椅的模样,上面搭着张看起来就很软糯的毯子,而座椅加热的按钮开着,隔得老远,她也能感觉到阵阵暖意。
  更为惹眼的是,中间杯架上放置的一杯红酒。
  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里,盛着深红诱人的液体,精致而诱人。
  何莞尔瞠目结舌,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骄奢淫逸的资本金,果然会享受。
  她在硬木板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莫春山不仅有温暖的躺椅,舒适的空调,还有兴致赏雪赏星空喝红酒,难怪不屑于住那石头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