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玉液琼浆

  只是,这酒似乎太香了点吧?
  何莞尔嗅着空气里一丝香甜馥郁的香味,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安静的夜晚,这声音来得太突兀,发动机低低的轰鸣也盖不住那声响。
  她的脸悄悄地红了,心想着样大声,莫春山一定听到了。
  果然,下一秒,他扬起眉:“想喝?”
  何莞尔只抿着唇并不敢搭腔。
  说不想吧,未免太违心;说想吧,这张脸真没地方搁了。
  然而十几秒后,她眼前却出现了另一只酒杯。
  莫春山也不知道哪里拎出来的酒杯,拿起架子上的酒瓶,倒了浅浅的四分之一,递给她,解释道:“御寒,恢复体力。”
  何莞尔愣了几秒,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
  天啦,好香!这到底是什么香味?就像是樱桃、葡萄、杨梅以及葡萄的气息,夹着夜来香的气息扑鼻而来,光这样闻一闻都觉得愉悦。
  比起奶茶来,显然这层次丰富的酒香的诱惑大很多。
  更何况星空雪夜,来一杯红酒,实在太美妙——而且,莫春山好像给她找好了理由了。
  何莞尔一点抵抗力都没了,腆着脸接过杯子,深深地嗅了嗅,紧接着一口——没了。
  何莞尔讷讷拿下酒杯,讪笑着:“我好像喝太快了……”
  莫春山当然不会接话给她解围,只是手伸了伸,示意她把酒杯还给他。
  何莞尔低着头递了酒杯过去,只想夹着尾巴逃走。
  太丢人了。
  怎么就这么馋呢?
  她还在懊恼,耳边传来液体注入杯子的响动,再抬头时,看到莫春山把刚才的杯子递给她。
  杯子里的酒红色液体,比刚才那杯多了一丢丢。
  她恬不知耻地接了过来,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脸皮厚度。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着急喝,先是暗中观察了一下莫春山的动作。
  莫春山喝得很慢,没有什么观酒闻香的装逼动作,但确实是在品。
  何莞尔也想学他的,无奈人家坐在车里优哉游哉,她站在雪地里哆哆嗦嗦,学得再像也是照猫画虎,惹人发笑。
  干脆按照自己的节奏喝起来,没几分钟酒全部下了肚。
  她咋了咂嘴,颇有些意犹未尽。
  要说她在酒上面就是有天分,虽然酒量不怎么样,以前也没人教她品过红酒,但这杯酒确实不一样。
  到底好在那里她不会形容,但口感丰富很多是尝得出来的,绝对不是因为这酒价格贵而产生的错觉。
  “还要一杯吗?”
  她还在回味刚才那杯酒,莫春山忽然转过脸,问了她一句。
  何莞尔呆了呆,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恬不知耻地点头:“好,再来一杯好了。”
  破罐子破摔的何莞尔也没心思模仿莫春山高级洋气的品酒动作了,于是第三杯酒也没活过五分钟,
  三杯酒下肚,何莞尔身体暖和了喝多,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面颊悄然发热,睫毛下星星闪闪,竟然有了点醉意,看什么都自带柔焦。
  于是眼前的人看起来也顺眼了很多。
  这个人,虽然冷言冷语,但救了她给她奶茶还有红酒,好像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不好相处呢。
  对了,关于桐城路桥的事,她其实还有点疑问的,不如趁此机会问一问他?
  何莞尔斟酌一阵,刚想要说话,却不料莫春山先开了口。
  “我看你喝的差不多了,去睡觉,免得又发酒疯。”
  他重重地强调了那个“又”字,何莞尔哪怕有点醉了,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她顶冒出尴尬两个大字,只想把这话题岔开。
  于是脑子一抽,问出个不知好歹的问题:“这瓶和上次我打翻那瓶,一样吗?”
  莫春山刚噙了口酒在嘴里,慢慢地品尝下咽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慢慢说道:“本来是六十七万,现在是六十七万八千。”
  何莞尔再不敢搭话,把杯子还给他,灰溜溜地溜回石头房子,拿石头挡上门,定了定神。
  屋子里的火烧得很旺,温度逐渐升高,温暖又惬意。何莞尔看了眼明晃晃的火塘,比刚才出去的时候心安很多,但又有点莫名其妙的不服气。
  莫春山最后那一眼,大写加粗的嫌弃二字,别说偷偷摸摸地摸到屋子里,何莞尔甚至觉得自己站在他面前,和棵矮胖粗糙的树墩子没两样。
  她捏着根细细的柴火出气——从来都是她何莞尔嫌弃别人,何来她被人鄙视的一天?
  忽然觉得脸有些发烫,手心里的柴火啪得一声折断。
  “哦,酒劲上来了。”何莞尔自言自语,眼神飘忽起来。
  于是缩到墙角裹上睡袋,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脱离了险境后的虚脱,加上凌晨的三杯红酒,何莞尔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外已是亮堂堂的一片。
  她起先以为亮堂堂的是雪光,等匆忙收拾穿好衣服推开门,才发现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地面上已经没有一丝雪的痕迹。
  昨晚那样大的雪,竟然只剩下远处山顶上的一小撮。
  何莞尔看了眼时间,发觉已经快到正午。
  他穿了件深蓝的羽绒服,衣领竖起扣得紧紧,双手插在裤兜里,只露出一小截手腕。
  想必昨晚那件大衣沾上了何莞尔身上的泥水,所以即使干了,他也不会穿。
  莫春山听到动静,回身看了她一眼,忽而一笑。
  何莞尔愣了愣。
  莫春山竟然这么友好?主动对她笑?
  不可能,一定是他哪根筋搭错了。
  她紧了紧衣领,后背莫名地一凉。
  然而不过一秒,莫春山收起笑,已是淡淡的语气:“看来何记者的眉毛很有自己的想法。”
  何莞尔呆了一呆,忙翻出背包里的小镜子。
  只看了一眼,她就窘得满脸通红。
  好吧,昨晚屋子里烧的木炭灰,不知道怎么有一道糊上了脸,恰好位置在左边眉毛之上,那浓黑的颜色和她本来的眉色十分相近。
  咋看之下,像多出一道眉毛一般。
  难怪莫春山都忍不住笑。
  何莞尔低着头抱着小镜子,四处找能擦脸的东西。
  然而却不知道自己的毛巾放到了哪里。
  她好容易从背包里翻出来一包湿纸巾,对着镜子擦得皮肤泛红,才擦掉那一道滑稽的眉毛。
  一边擦,她一边嘀咕:“好损的嘴。”
  莫春山既然车开到这里,自然是要去玖须海的。
  出发前,何莞尔收拾着包裹,莫春山拿出两碗方便面,摆在她面前。
  何莞尔来不及嫌弃这又是垃圾食品,毫无骨气地咽了咽口水。
  只是这一次记得了救命之恩,记得那三杯价值不菲的红酒,于是她忍着前胸贴后背的饥饿,也要先把老板伺候好了。
  高原上的水不是那么容易烧开的,不过好歹也有接近九十度,稍微泡久一点,也是能吃的。
  她主动烧水、泡面、跑腿,面泡好之后先端了碗给屋外的莫春山,说:“您先吃。”
  他却皱了皱眉,推回给她:“都是你的。”
  说完抬脚就走人,打开车后厢拿出一瓶矿泉水、一袋梳打饼干,撕开包装细嚼慢咽。
  何莞尔石化在原地。
  什么意思?两碗都是她的?他把她当饭桶吗?
  好吧,她还真的能吃下——一天一夜就一顿早饭一杯奶茶三杯红酒垫底,她早就饿得两眼发黑双腿发软了。
  不就两碗泡面吗?不在话下。
  只不过她吃泡面时候,某个人离得远远的、满脸写着嫌弃仿佛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又是什么鬼?
  凌晨睡着前的那句话,又跳进她脑子里。
  她何莞尔从小到大只有她嫌弃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嫌弃她了?
  不服!大写的不服!
  高原上的天气变幻莫测,没有风雪的白昼,天空湛蓝无云,昨晚路上十几厘米的积雪已经化成水,路面湿漉晶莹,稍微有些泥泞,但还能走。
  只是这一条毕竟是废弃多年的国道,甚至都不会在导航里出现,于是年久失修,一路上有不少枯树树伏在路面。
  不少枯树已经腐朽断裂,车轮轻轻一碾就散开了去,然而总有那么一些还算完整的,横亘在路面,显然车是没法过去的。
  莫春山踩下刹车,不动声色地说:“下去搬。”
  坐在副驾驶上的何莞尔听到这三个字,愣愣地指了指自己:“你说我?”
  莫春山绷着脸:“你以为呢?”
  何莞尔看着路面横着的枯树,莫名地生气:“为什么是我?”
  画外音是——好歹你也是个男的,断手还是断脚了?一点都没绅士风度。
  莫春山淡淡地说:“两碗泡面,还不够?”
  泡面两个字,让何莞尔彻底服气。
  好吧,吃了莫老板的方便面,就得拿苦力来赔,于是从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到玖须寨,一路十来公里的路,何莞尔移开了至少五六处挡路的枯树,每一次都是气喘吁吁连滚带爬才完成任务。
  之所以忍气吞声,也是看在莫春山还会带她下山的份上,卖苦力也认了。
  但让何莞尔心生怨气的是,每次上车之前,莫春山都会让她把自己收拾干净点,尤其是脚上和手上的泥,不能带上车。
  关键是他都不用说话,一对黝黑的眼睛盯着她的手脚,毫不掩饰的蔑视。
  何莞尔被他看得发毛,要不是因为这里能依仗的只有他的车,她的暴脾气早就爆发了。
  中午时分,车终于开到了何莞尔能够认识路的地方——玖须海废弃的景区门口。
  看着门口标志性的大大羊头和凌乱的木材堆,何莞尔差点喜极而泣。
  终于脱离苦海了,从这里下山不过五公里,又是大白天不会迷路,她就算用爬的,也不要再坐莫春山的车了。
  莫春山在门口停下车,一句话都没说便径直下车、锁门。
  何莞尔还在想着怎么措辞和他道谢以及道别,莫春山已然找了条最干净的路,朝景区里走去。
  看都没看她一眼,把她当空气一样透明。
  何莞尔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这个人,应该不需要她无用的感谢,不如干脆就此别过,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见。
  打定了主意,她打算马上下山,最后一眼看了看越来越远的莫春山的背影,却忽然愣在原地。
  她刚才看到了什么?不是错觉吧?
  为什么山间有彩虹?还是双的!
  莫春山到底是什么逆天的运气?开个夜车能碰上星空雪夜,来个玖须海,也能碰到双彩虹!
  这要是当成背景,再加上玖须海那特有的高脚杯倒影,该有多美?
  何莞尔再按捺不住,背着巨大沉重的包,朝湖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