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之地,朔风如刀。

  破败的草屋抵不住北地严寒,每至深夜,霜气便从缝隙中渗进来,在衾被上凝成细碎的冰晶。

  “父亲。”

  “父亲,您醒醒,您醒醒。”

  耳侧绝望的哭喊声不止。

  应懿醒来,看到了跪在榻前,单的应扶砚。

  应扶砚如今不过是少年模样。

  吃了不少苦,身形单薄,脸上脏乱不堪。

  他怎么还活着。

  他不是死了吗?

  死了后看着砚哥儿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看着他度日如年,谁都能践踏。

  也看到了魏封远不顾安危,把他带走……

  看着砚哥儿登基,却死在了第六个年头。

  可……

  应懿还不及多想,已抬手去摸应扶砚的脸。

  却触及了他一脸的泪。

  应扶砚身体轻颤,猛地抬眸迸发出亮光。

  “父亲。”

  应懿缓缓坐直身子。

  外头传来由远及近的说话声。

  “头儿,死亡原由如何呈报?”

  “报什么?冻死的累死的横竖都是短命鬼。你真当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燕王?上京的那些人谁敢追责?告诉你吧,是那位不让他活。”

  “你看着吧,要不了多久,那小的八成也活不成。”

  说着,那人啐了一口。

  “真是晦气!又是让老子来收尸……”

  话音刚落,破旧的房门被踢开,破絮般的雪片子跟着灌进来。

  草屋很小,除了一张破榻,什么都没有。

  腰间挎着刀的役卒,对上应懿冷沉的脸,猛地吸了一口气。

  不是死了么?

  说尸体都僵硬了啊。

  怎么……

  应懿:“有什么事吗?”

  别看役卒私底下都不把他当回事,可燕王到底是皇室出身,身上的气势与生俱来。

  何况又诈尸了。

  役卒如何不怕。

  吓得连连后退。

  “没……没。”

  应懿:“那还不滚?”

  两个役卒撒开腿就跑。

  应懿闭了闭眼,思绪很乱,可他的手死死攥紧,青筋暴起。

  想到妻女,想到了燕王府惨案……

  心下情绪翻滚。

  都是恨。

  “阿砚。”

  应懿:“你想回上京吗?”

  应扶砚微愣

  上京?

  他想都不想想。

  只记得每日发的那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要小口小口地嘬,才能熬到明天。

  他听到父亲出声。

  “阿爹这次拼了命试着……带你回去好不好。”

  ————

  应懿等到了魏封远。

  每回魏准备班师回京,都会偷偷来看他。

  但不敢久留,毕竟这里有应乾帝的眼线。

  入内。

  四下静谧。

  应懿摸黑,避开巡逻的人,来到挖石矿,隔着一道墙,另外一头的魏封远已等候多时。

  “长话短说。”

  魏封远压低嗓音:“我知囚衣单薄破旧,可没法给你们准备避寒的衣物。”

  实在是穿了,就能看出猫腻。

  尤其役卒时常借题发挥,用鞭子抽打囚犯。

  一鞭子下去,别说囚衣拉开口子,便是身上都被抽打的血肉翻张。

  “这次带了金疮药,五石散……,五石散后浑身发热,可抗极寒,但不可长期服用,副作用……也极大。”

  “封远。”

  应懿打断他。

  “我要杀回上京。”

  墙另一侧的魏封远没了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你疯了?”

  “你手头上没兵。”

  “你有。”

  魏封远:???

  应懿:“招兵买马……”

  后辈都能做到,他们这些长辈,既无退路,不如集聚放手一搏,现在慢慢部署……也不迟。

  应懿喉咙发紧。

  “入宫为妃的沈家姑娘。封远,你该把她夺回来了。”

  魏封远眸色微沉,呼吸微顿。

  这件事,除了家中长辈无人知晓。

  “你怎知……”

  应懿苦笑,他仰头去看天,黑沉沉的,不见星月:“你知龙椅上那个一己之力无法撼动,为了护整个魏家不受牵连。故,无法私心将整个顺国公府放在火上烤,要考虑的太多,又有太多人得周全。明知他是故意挑衅,却忍辱不敢生乱。”

  “不瞒你,我并非对龙位之争没有贪念,我没那么圣贤。不过是清楚何为捧杀,父皇明面上对我好,却是将我当做那人的垫脚石。”

  他清楚那个位置与他无缘。

  “故,我没有争。我便是有太多能耐,也争不过。”

  “我不愿与之交恶,我也顺从父皇,弯下腰让他们踩,可谁能想到,他们……还是没有给我善终。”

  流放前,魏老太爷尚在,曾来见过他。

  让他当了……明白鬼。

  父皇死之前都在算计他去调教三弟,留下的圣旨给他指了条死路。

  应懿:“你听我说。”

  “我虽不知怎么回事,可今儿本该死了一回。”

  “你这次回京,不过一月又得急急出征,一战会……命丧边境。”

  魏封远身形猛然一晃,指尖钻的铁甲鳞片咔咔作响,面上血色霎时褪尽。

  他来的匆忙,风尘仆仆,战马踏过千里黄土。在边境驻守,整日操练底下的兵,他也本就失意,不曾打理自个儿,胡茬已冒出一指长。

  “你是聪明人。”

  “该清楚,你要是出事,封行是什么下场,魏家又是什么下场。”

  那边应懿的声音继续传来。

  可魏封远已是不愿再听。

  他如何猜不到?

  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沈瑾的事……,他无能,也无力,不敢拿上魏家阖府的性命,和皇室对上。

  魏封远想斥应懿胡说八道。

  可他说不出口。

  应懿从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而他心中一直有个声音,让他信他。

  应懿:“忠勇侯这些年也够委屈,他……也该支楞起来了。”

  “清远伯的女婿,那唤作顾傅居的。要是没记错,他如今不敢露锋芒。几年前还去被派遣一方之地做县令。眼下我道他不知如何了。”

  “他那边,也有劳你跑一趟。”

  “此人戒备心重,只怕不会一口应下,你告诉他,他暗中要找的人尚在,被泽县姓虞的镖师收养。如今安好,可有人想要斩草除根。”

  “还有,这是我写的名单,你收好。都是能用之人。”

  魏封远沉默了很久。

  “你……如何脱身?”

  应懿自不可能一直困在这里。

  “如那人所愿,死一回。”

  应懿:“不只我,你也是。”

  他语气带着疲惫,却也坚定。

  “假死隐去暗处,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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