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人在隆冬,过河无桥走薄冰,小心谨慎过得去,一步错了落水中。云栖已经随大军进了秦岭,在山里头难道会有危险?”

  *

  诺德如常端坐在洒满清辉的几案前,抛出六枚铜钱卜了一卦。

  万空和尚的藏书,除去云栖带走的,其余自然一本不落地进了他的书房。

  他看了看卦象,对着正在翻看的《六十四卦》查找一番,找到后,又开始研读晦涩难懂的卦文:《风山渐》卦,行走薄冰,“渐”者进也,故有行走薄冰之象也。

  “不好,”他皱起眉,对着卦文喃喃:“路上行人在隆冬,过河无桥走薄冰,小心谨慎过得去,一步错了落水中。云栖已经随大军进了秦岭,在山里头难道会有危险?”

  秦岭群山重重,月下魖黑的山影宛若迷宫层叠。

  身着绯红色喜袍的秦王阔步走入寝帐。

  红烛火光摇曳,却愈发衬得女子头上的龙凤银帽璀璨耀眼,摇曳的银光照得女子娇颜光华四射,胸口上垂缀的银铃,窸窣脆响。

  秦王用手指勾起她莹润的下颌,拇指拂过她红艳的朱唇,邪惑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身子一软,柔柔跌进他的怀里,声音更是能把人融化了,“银魅。”

  秦王半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鼻翼间充满着惑人的异香,令他嗓子堵住了般,陡然暗哑,“果然魅人。”

  还没反应过来,一粒药丸就被他塞入樱唇,银魅吃了一惊,直觉将药丸含在舌下。

  不料那人立马攻入,一顶一送,那粒古怪的药丸便滚入喉咙。

  一阵热吻之后,银魅好不容易喘上口气,愕然发问:“将军,那是什么?”

  回答她的只有一双探寻的眼睛,秦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她脸上长着一朵大红,片刻后,问:“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

  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来得及嚼碎尝尝味道就吞下去了。

  银魅润润喉咙品了品,愕然后两侧脸颊飞起红云,一时间娇羞无限:“有点辣,想不到将军还准备了助兴的丹药,也不跟魅儿提前说一声,吓死奴家了啦!”

  秦王剑眉挑了挑,蛟龙雄风丸里的药材,可没有一味是辣的。

  他心中暗自庆幸“料事如神啊”,又问:“怎么个辣法?辣椒的辣?”

  银魅迟疑地摇了摇头,嗔道:“味道很怪,酸酸辣辣,还有点涩苦,到底是什么?人家从来都没吃过的啦!”

  秦王微笑,“觉不觉得热?浑身燥热的热?”

  女子抬眸盯着他看,恍然大悟,明眸里面立刻涌出火热的欲望,柔柔扑入他的怀里,小手捶胸:“殿下真坏,真坏……”

  壮阳药酸酸辣辣,还会苦涩!

  那是什么鬼?

  怀抱温香软玉,他只得作罢,心里头莫名忿忿,什么蛟龙雄风丸,如果自己老老实实吃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丑?!

  臭丫头肯定躲在哪里等着看戏,他四下看了看,你不是好奇吗,本王索性让你看个够。

  秦王忽然开怀大笑:“今晚本将军让你欲仙欲死。”

  银魅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被秦王拦腰抱起。

  女子娇笑晏晏,“大将军,我们这是去哪?”

  穿过夜色弥漫的营地,就在山谷一处僻静的角落,悬崖瀑布边水声激越。

  银魅忍不住四顾,林莽幽暗,天地间一片静谧,白练般的水流喷薄而下,轰轰然尽掩欢娱,月光下的泉水闪亮,光彩盈盈。

  女子魅声娇笑:“秦王果然名不虚传,即便在情场也总能推陈出新!”

  秦王抱着银魅步入温柔的泉水中,俯身咬住她的耳垂低语:“所谓鱼水之欢自然要有水,今晚要洪水漫天,你怕不怕?”

  耳垂上婆娑的痛楚,与富含男人气息的热气交织在一起,女子浑身禁不住地颤栗起来。

  秦王邪魅一笑,他的热吻,他的情欲如暴雨般落下。

  任凭她予索予求,可是他却昂着头,抬眼机敏地搜索过昏暗的树林。

  月色勾勒出蛟龙般盘踞的山影,重重叠叠的树影里,他总觉得有视线落在身上,如芒在背。

  是她,一定是她?!

  你要明白,做本王的女人就必须容得下其他女人,秦王妃如此,你也必须接受这一点。

  王云前来禀报说你已经走了,本王不信,你绝舍不得离开我!

  正在汪洋里沉浮,身下的女子忽然咬住他的肩,阴狠的力道,让他不禁呻吟出声。

  就在这时,银芒一闪,全身不着一缕的女子,掌心却隐藏着一支锐利的银簪,朝着肩膀上的咬痕而来。

  刚才银魅脱去银帽时,他留意过,女子高高的苗髻上仍旧别着一只银簪。

  银簪喜鹊衔珠的式样别致,立在枝头上的喜鹊惟妙惟俏。

  然而,喜鹊口中的银珠却是中空,里面养着蛊。

  豢养多年的蛊用主人的鲜血喂大。

  只要有伤口,蛊物嗅到鲜血的滋味儿,便破茧而出,立刻从伤口处钻入。

  本该捂住咬痕直到蛊物破茧而出,然而紧握银簪的手却在半空中凝结。

  被秦王铁指钳住的手,愈显苍白而纤弱,无力地张开,伴着女子痛苦的呻吟,那枚银簪“扑通”跌落泉中,溅起一抹晶莹的水,便没于无形。

  “殿下,”女子颤抖的声音惊呼,“好痛——”

  秦王垂目紧盯着水面,就在银簪缓缓坠入水底的刹那,盈满月华的水波里闪出一道金芒,他吃了一惊,想都没想已纵身跃到岸上。

  “好痛?”秦王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肩冷笑,“妖女,刚才好像被咬的是我,你痛?!”

  正欲起身的女子忽然脸色一变,捂着小腹弯下腰去,整个人蜷成一团,疼得嘤嘤叫唤。

  “哎呦,我肚子好痛,哪里有地方方便……你刚才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套上衣袍的秦王,斜睨着光溜溜满世界找地方的银魅,忍俊不禁冷笑:“偷鸡不成蚀把米,罢了,本王恕不奉陪!”

  本想拿银魅问个死罪,被这副搞笑情景一掺和,他就只想笑,捂着鼻子准备撤,此地不宜久留。

  妖女啊,若是本王服用了这粒蛟龙雄风丸,不但雄风不再,还会威仪扫地。

  看她一直笃定,云淡风轻,不急不恼,本想给她来点刺激的,熟料这个臭丫头竟然出此下策。

  他顿觉此事一点都不好玩,恨得甚是牙痒。

  山风卷着烟气扑面而来,秦王举目探看,正是营地方向。

  他纵身一跃,攀到树上。

  只见位于营地地势最高处的主军帐正燃起熊熊大火。

  烈火烧得牛皮帐篷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炙烤时特有的焦香。

  而整个营地却如同坟墓般安静,没有巡逻的军士,没有求救声,任凭烈焰将他的军帐和寝帐吞噬。

  而主军帐外面的空地上,却围着一群夜行人。

  这些夜行人手中高举弩弓,腰配长剑,体型高大健硕。

  凭他多年征战南北,一看就知道,这些人训练有素,行动敏捷,都是军人,但绝不是个头瘦小精干的南人。

  秦王半靠着树丫,摸了摸唇边蜷曲的八字胡,又暼眼看了看正在树下方便的银魅。

  心下了然。

  妖女跟这伙人必是同伙。

  他纵身跃到树下,一把扯住已经穿戴整齐,正打算逃走的银魅,笑眯眯地问,“红魁,你这是要去哪?”

  银魅身形一滞,却立刻否认,“殿下这是在叫我?我可不姓红!”

  秦王嘿然冷笑,“你终于说了一句实话,初云公主?”

  银魅忽而敛去风尘之色,昂身玉立,不动声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淡淡的回答,“秦王殿下,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秦王冷笑,“你父王连自己有几个公主都记不清楚,他值得你牺牲一切、甚至生命吗?”

  女子已然换成一副凛然不可冒犯的仪容,表情冷肃宛若石雕,冷冷道:“只要我姓杨,便要为杨家报仇雪恨,不像那个贱人,竟然以身侍贼!”

  “你在我兄弟间虚与委蛇,意欲何为,说,是谁派你来的?”

  杨初云嫣然一笑,悠然道:“我恨不得把你和你的大哥剥皮拆骨,哈哈……”

  娇笑间,玉手一翻,指间挥出一道银芒,银芒直奔秦王的咽喉而去。

  秦王早有防备,侧身避过,反手在女子后颈上猛然一击。

  倔强的女子扑倒在地,登时晕了过去。

  秦王压低嗓门吼了一声,“老八,热闹看得还不够?!还不赶紧给我出来!”

  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块雪白丝帕,若有所思地抹了抹自己的唇。

  瀑布旁茂密的蕨叶忽然窸窣响动,一道黑影如同夜枭般掠出,立在秦王身旁,拱手拜了拜,“主人。”

  秦王偏头瞥眼望了望地上的女子,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带她会回长安,严加拷问,她的眼睛究竟是谁治好的,受谁指使,幕后之人在哪里……”

  老八疑惑道:“这妞在明月寨时并未接触到特别的人,被太子派来的人带走时,眼睛竟然已经复明。”

  秦王思索着,“她住在何处?”

  “她住在村民家中,只可惜那家人都被烧死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也许纵火之人并不是带走她的人。”

  太子的手下并不是滥杀无辜之辈。

  老八回忆着喃喃,“那火出现得甚是古怪,仿佛从天而降,不像是人力所能及。”

  秦王举目望向营地,主军帐已经被烧得只剩下架子,鹰眸中光芒一闪,忽然道:“你这身衣服给我来一套。”

  “主人,你要做什么?”

  “我去会会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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