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并没有眼睛盯着她。

  沈家的院门依旧关得紧紧的。

  周氏还在孜孜不倦地拍打院门哭喊。

  只是中气不如先前那般足了,哭喊的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人也跪坐在了地上,耸拉着脑袋,像一条苟延残喘的丧家老狗。

  沈玉楼的目光只在周氏身上扫了一瞬便移开,然后狐疑地望着沈家紧闭的院门。

  不应该啊?

  难道刚才是她的错觉?

  “怎么了?”见她停下不走,赵四郎便也跟着停下,又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什么也没瞧见,不由地问道。

  沈玉楼摇摇头:“没事。”

  迟疑了一瞬,她到底还是没隐瞒,老实说道:“我刚才,感觉背后有双眼睛盯着我,怪吓人的,可回头一瞧,又什么都没有……赵大哥,会不会是我想太多了?”

  并非她多疑,实在是刚才那种被人暗中盯视的感觉太强烈了。

  脊背上未散尽的寒意做不了假。

  赵四郎沉默了一瞬,片刻后,说道:“以后,你不要一个人从这里过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方才那种心脏剧跳颤抖,几乎要炸裂开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况且,人不可能每次都运气这么好,他也不可能每次都出现得这么及时。

  沈家这边的人跟疯子差不多,他不敢想象,万一这些疯子再对沈玉楼下手,而他又不能像今天这般及时出现,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那一定是他不能承受之重,想想就心脏剧痛,害怕得不能呼吸。

  “以后,你每次从沈家门前过,别一个人,让人陪着你……最好是宝珠。”赵四郎正色叮嘱道。

  小妹力气大,还跟着他学过些拳脚功夫,别说沈家这几个人,就是三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一起上,也未必是小妹的对手。

  想到这,赵四郎坚定了心中想法,不容置喙道:“就这么定了,这件事你别管,我跟宝珠说去。”

  只有把小妹放在她身边,他才能放心。

  除此之外,赵四郎心中还另有一个计划。

  但这个计划要等工地那边的事情结束后才能实行,所以他便也没着急跟沈玉楼说,只道:“走吧,我们回家。”

  “哦,好。”沈玉楼应了声,乖巧地跟着赵四郎往家去。

  “回家”两个字让她心安。

  身边的赵大哥也让她心安。

  还有对她关怀备至的赵母,一点儿重活都不让她干的赵宝珠……赵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让她感到心安。

  周氏有句话说得对,这次把她卖进赵家,是真的把她卖进了福窝窝里面。

  “赵大哥,你们工地那边的活,再有个十来天就能干完了,等结束后,我想去县城里面摆摊,还做吃食生意。”沈玉楼道,眼中干劲儿十足。

  赵家人对她好,她想不出第二种回报赵家人的方式,只能是甩开膀子干,早点带领赵家人过上小康生活。

  这段时间,她和赵宝珠在工地上摆摊卖汤面,挣了不少钱,除了固定上交给公中的那部分,她手里面差不多还有二两银子的结余。

  够她去县城里面摆摊的前期开支了。

  这个想法,她老早就跟赵四郎提起过,所以赵四郎倒也没太过惊讶,但是却道:“摆摊风吹日晒,太辛苦了,直接租个铺面吧。”

  “啊?”沈玉楼一愣,随即连连摆手,“那不行,铺面太贵了。”

  租不起。

  她从赵大郎那里打听过,据说城里面最小最便宜的铺子,每个月的租金都得二两银子,而且位置还不怎么好。

  她手里面拢共也没二两银子,连租金都不够呢,更别说添置锅碗瓢盆和桌椅板凳了。

  “先摆摊,等后面我攒下钱了,再租铺子。”

  “不用你攒钱,我有钱,租金我来付。”

  “啊?不行不行,我哪能用你的钱啊!”

  “那行,回头我跟娘说一声,让她把你交到公中的那些钱,都退给你。”

  “……为啥啊?”

  沈玉楼没想到赵四郎竟会这么说,她整个人都呆愣住,一股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情绪在心中蔓延开。

  她连忙停下来,扯着赵四郎的袖子问原因。

  后者静静地看着他,捕捉到她眼底的惊慌后,男人冷沉的面色这才和缓下来。

  但是心中还是好生气。

  她说不能用他的钱。

  这是跟他有多见外?

  不行,不能就这么原谅她。

  赵四郎将视线移开,眯眸望向天边的夕阳。

  “将收入的六成上交到公中,这是家里面的规矩,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因为大家是一家人;一家人用钱,不分彼此,你拒绝我来付铺面租金,可见你没把自己当成家里面的一份子;既然你跟我们不是一家人,我们又怎好要你的钱?”

  “……”

  也不知道是不是进入春季的原因,沈玉楼发现,自己最近的情绪,似乎特别容易受到影响,眼泪说来就来。

  就像现在,她又忍不住红了眼圈。

  装了一会儿高冷,没听到她说话,实在按捺不住,便用余光悄悄偷看她的赵四郎:“……”

  赵四郎连忙把头转过来,急道:“你,你怎么哭了?”

  是他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吗?

  这下换成赵四郎慌乱了,连忙说道:“你别哭啊,我刚才……”

  “赵大哥,”沈玉楼打断他,拖着鼻音道,“赵大哥,对不起。”

  “……”

  两人离得很近,彼此眼中的情绪都一览无余。

  赵四郎呆愣了一瞬,琢磨出那句“对不起”所包含的内容,他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努力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板起脸问:“知道错了?”

  “嗯!”

  “那,铺子的租金谁付?”

  “你,你付。”

  声音渐行渐远。

  直到听不见两人的说话声了,云桃才重新转到窗下,撩开遮挡窗户的帘布往外面瞧。

  窗外的两人还没走远,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高的那道身影挺拔伟岸,矮的那道身影小鸟依人。

  两人步伐一致,踩着橘色的夕阳漫步向前,画面美好得像副画卷一般。

  云桃越看,越嫉妒,手指头紧紧揪着帘布,不由得红了眼睛。

  本以为小姑子到了赵家那边,必定过得水深火热,毕竟是他们撒泼耍赖,将人强买强卖过去的。

  哪曾想,事情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小姑子去了赵家那边,没吃一点苦,没受一点罪,赵家人上下,个个都对她极好,俨然将小姑子当成了一家人。

  尤其是那个赵四郎。

  她刚才瞧得清清楚楚,小姑子险些被公爹打破脑袋时,赵四郎眼中的惊恐是那么明显。

  那种紧张和在乎,就好像小姑子是个无价之宝一般。

  再看看她,积蓄被掏空了,孩子也没了,娘家那边更是因为做生意赔了钱,而对她生起了极大的不满。

  这次她生产,包括后面孩子夭折,娘家那边的哥嫂和爹娘,一个来看看她的都没有。

  她现在已经成了娘家那边的罪人,也就只有沈青山,还像以前那样对她嘘寒问暖。

  可是凭什么啊?

  凭什么她过得处处不如意,小姑子的日子却一日比一日好?

  布帘后的阴影之处,云桃的面容一点一点皲裂,直到完全变得狰狞扭曲。

  另一边赵家,沈玉楼说要跨火盆去晦气,回去后果真就升起了一个火盆。

  “一跨火盆百祸散,二跨火盆福星照,三跨火盆福禄全……”

  赵四郎看得忍俊不禁,打趣她:“你还信这些啊?”

  “信,怎么不信?”

  经历了穿越这档子事后,沈玉楼觉得,人,还是要信点玄学的。

  所以,她不但自己跨火盆,她还拽着赵四郎一起跨。

  “等工地那边的活结束后,我们就去城里找老大夫给你瞧病,所以啊,你也得跨一跨,让火盆大仙保佑你平安无事,顺顺遂遂。”

  赵四郎还是头一次听到“火盆大仙”这种说法,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顺从。

  然后事实便证明,沈玉楼这个跨火盆的提议当真是极好,因为接下来的十来天,不但她本人没再遇到一件糟心事,顺顺利利地结束了工地那边的摆摊生涯,赵四郎更是喜从天降,被告知:病好了,无药自愈了。

  从老大夫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三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连着去了好几家医馆,得到的结果全是赵四郎很健康,并无毛病。

  大街上,赵宝珠望着她家四哥,两只眼睛亮得像星星,兴奋地说道:“四哥,你不愧是我的四哥,就是比别人厉害,生病了都不用吃药,自己就能好!”

  赵四郎弹了下她脑门,笑骂道:“什么叫我不愧是你的四哥?你这是借着夸我来夸你自己吧?羞不羞?”

  小心思被戳穿了,赵宝珠也不害羞,扮了个鬼脸嘿嘿笑。

  沈玉楼也不由得莞尔,或许这世上真的有无药自愈的病,但她更加倾向于今天发生在赵四郎身上的幸运,其实来源老大夫当日的误诊。

  因为刚才老大夫给赵四郎把脉时,她看见了老大夫眼底的心虚。

  不过不管怎么说,赵四郎健健康康,没病没灾,这总归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因此,她提议午饭就在城里吃,既是为了庆贺赵四郎平安无事,也是为了探探同行的虚实。

  毕竟很快,他们也要来城里面开铺子了。

  赵家兄妹二人都对这个提议没意见。

  不过他们也没去多高级的酒楼,而是找了一家生意看起来还不错的小馆子。

  开酒楼什么的,眼下还不在沈玉楼的考虑范畴内,因为资金不充足。

  她现在只能开一家大众消费的苍蝇小馆。

  既然是开给大众的,那自然就不能去大酒楼里面探虚实。

  三人进了小饭馆后,找了个临街靠窗的位置坐下,很是豪横地点了一大桌子菜。

  可惜没有酒。

  这么高兴的日子,怎么能没有酒呢?

  小二笑道:“客官有所不知,之前我们这里也是有酒水售卖的,但是有的客人喝醉酒后,喜欢撒酒疯,所以啊,我们东家就不卖酒了,嫌心烦,三位要是实在想喝,可以去前面的酒铺买……不远,出门往右,走上十几步就是了。”

  倒也确实不算远,赵四郎便起身出去买酒,随便再去西街那里,将摆摊给人写信的赵大郎叫过来一块儿吃饭。

  赵宝珠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见饭菜还得一会儿才能上,便想去外面先逛会铺子。

  沈玉楼笑道:“你去吧,我留在这里观察下客人的口味喜好。”

  结果她才观察了没一会儿,一个小孩忽然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着急道:“姐姐姐姐,有个叫宝珠的姐姐让我来找你……她打碎了人家铺子里的东西,掌柜的把她绑起来了!”

  彼时沈玉楼刚端起茶盏,闻言大惊,险些没让茶水呛死。

  她忙放下茶盏问那小孩:“在哪里?快带我去!”

  小孩指着外面道:“就在那里,姐姐跟我来!”

  说罢,率先往外跑去。

  沈玉楼没作任何犹豫,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店小二交代一声,便跟着那小孩往外跑。

  打碎了人家的东西没关系,大不了他们赔钱就是。

  可赵宝珠是个急躁又容易炸毛的性子,万一对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赵宝珠一个没忍住,再跟人动起手来,那才是真的要命。

  沈玉楼越想越害怕,简直心急如焚,因此也就没注意到,前来报信的小孩领着她越跑越偏,最后都跑出了主街道。

  等意识到这点,沈玉楼心中咯噔一跳,猛地停下脚步。

  从赵宝珠出去逛铺子,到小孩跑过来告诉她赵宝珠被人绑起来了,中间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五分钟。

  可她都已经跑了起码不止十分钟了。

  再看四周,偏僻,破败,好几家铺子门前都长出半人高的荒草了,身周连个来往行人都没有,整条街道上面就只有她和小孩两个人。

  一股不安在心中蔓延开。

  沈玉楼扭头就往回跑。

  结果她才跑出没几步,背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捂住她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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